类似此类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不是层出不穷,而是赵安一天要收到好几份,这些吹毛求疵的指正源源不断,弄得衙门里的书吏都不胜其烦。
赵安起初还觉新鲜,后来也被徐立纲搞的头大,直接下令办公室主任老宋:“以后学政衙门来的这种屁话公文直接归档,不用呈报,妈的,浪费老子纸张!”
我惹不起你,躲着你总行了吧?
坏在赵安一心“忍让”,徐大人却得寸进尺,见自己发过来的指正公文都跟石沉大海似的,忍不住派人过来询问藩台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愿虚心学习呢,还是觉得他的指正不对。
若觉得不对,是不是当予以指出。
赵安懒得理会。
结果,徐大人发飙了,当众在学政衙门说本省出了个胸无点墨的好大人,这个好大人去年还是九品学官,结果因为缴纳千两议罪银开始平步青云.
把赵安的底裤都给扒了!
府学那边还冒出不少讥讽赵安是个大草包的诗词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姓徐的,真当老子奈何不了你是吧!”
赵安气的拍案而起,“通知藩库,从即日起停止发放学政衙门的一切经费,包括学政在内所有学官的俸禄也一律停发!”
第362章 断你的柴米油盐醋
停办公经费,停人员工资,“两停”!
赵安这个藩台有对学政衙门实施“两停”的权力。
甚至,他还可以停水、停电、停煤气、停电话、停报纸等一切权力。
原因很简单,表面看藩台衙门和学政衙门之间是独立平行,各司其职的关系。
学政属朝廷“特派员”,负责一省教育和科举,其编制不在省里,而在京师,顶头上司是礼部尚书,业务相关单位是国子监。
藩台则是负责一省的行政和财政的地方大员,编制在地方,顶头上司是巡抚、总督,与学政在“组织”上没有任何上下级关系。
所以,藩台管不了学台,学台也管不了藩台。
但是由于清廷赋税政策导致各省学政衙门的办公经费、学政本人及学政衙门的属员工资、包括学政主持各地考试的费用,以及府学、州(县)学的学官、老师工资,都需要由藩台衙门从省库中拨款。
要不然从京师的户部拨款,别说其中损耗多少了,单一个不方便就能让各省学政衙门集体瘫痪。
这笔款子形象点讲就是教育基金,户部每年固定从各省应解赋税款项中“留”足教育基金给藩库,原则上是足够学政衙门使用的,但原则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可以打破的。
比如安徽今年刚遭大灾,藩库存银以及户部协调的救灾银都填进救灾平乱这个大窟窿中了,那么,教育界的工作人员包括老师们的工资无法及时发放,是不是很合理?
学政衙门听着清贵实则是个清水衙门,它既不像藩台衙门管着钱粮税收,也不像臬台衙门有司法罚款的进项,学官是可以有灰色收入,但衙门本身是没有任何合法收入来源的。
整个衙门的运转全指着藩库每季度那笔雷打不动的教育经费,如果藩库突然停止发放,这就好比一个公司被突然断了所有现金流。
后果是什么?
没钱,世界五百强它也得宣布破产。
无疑,这是釜底抽薪,也是两败俱伤的方案。
动静闹大了,这官司肯定就得打到老太爷那里去。
也是丢人啊。
藩台衙门跟学台衙门大打出手,为此闹出“两停”,朝廷脸面要不要了,科举文教要不要了?地方的稳定要不要了?
弄不好,老太爷这回都不会再站在赵安这边。
毕竟,学政衙门是科举根基所在,科举又是大清除八旗之外的又一国本所在。
赵安这么搞法,得罪的不仅是徐立纲这个提督学政,更是把安徽教育界所有官吏、工作人员,乃至安徽所有学子给得罪了。
自古以来,跟读书人对着干的有几个好下场?
赵安也是气昏了头,是真气,徐立纲这个学政跟他面对面来个大人辨论会的话,他没意见,摆事实、讲道理,谁有理就听谁的嘛。
开诚布公,坦白交换意见,彼此重视对方的诉求,搁置争议点,一同为安徽的发展流血流汗不好么?
你姓徐的不能因为跟朱珪好,就拿有色眼光看我赵有禄吧。
偏偏堂堂学政大人跟个小孩子似的成天“嗡嗡嗡”的找麻烦,鸡蛋里挑骨头,他不烦,赵安都烦。
泥人还有三分性呢。
况,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哪有当众扒藩台大人底裤的道理!
你姓徐的不当人子,咱姓赵的也不能惯着你!
光脚的还怕你个穿鞋的?
怕是打死学政大人,他都不会知道赵安除了是个幸进小人,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五假“干部”!
藩台大人的命令很快就被下发到藩司办公室,正在处理公务的办公室主任老宋叫这道命令吓了一跳,赶紧找到赵安劝说千万不要冲动,因为这种两败俱伤的操作要不得。
“大人好不容易当上藩台署理巡抚事,若因此事被皇上斥责降了大人的官,那大人前番诸多心血不就付今诸东流了?”
老宋的提醒是在理的,赵安又搞工商兴省,又搞整军精武,又搞青天形象,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将安徽牢牢掌握在手中,从而成为他打倒老太爷的根据地么。
这要因为“两台争斗”落个两败俱伤,失去对安徽的掌控力,别说打倒老太爷了,四福儿的催收队他估计都扛不住。
哪怕老太爷没革赵安的职,可要再空降个巡抚下来怎么办?
赵安能大力推行“新政”,不就是因为安徽没有巡抚么。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姓徐的糟践我!”
赵安当然知道老宋说的是对的,可就是咽不下心中对徐立纲的那口气。
太他妈气人了!
“停,必须停,不给他姓徐点颜色看看,他真当我是小学生不成!”
赵安越想越气。
“呃,小学生?”
老宋对这个新名词完全陌生。
“反正,他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他过不好。”
赵安态度坚决,必须对学政衙门实施“两停”,以此作为藩台衙门的强烈反制手段。
“大人,无故阻断公帑,停发俸银,哪怕他姓徐的做的再不对,大人也得考虑外面人的观感,朝廷的看法啊。”
老宋十分头疼。
“嗯,”
赵安缓缓坐下,看了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眉头微皱,静下心来想了又想,这才吩咐老宋:“这样,你马上从户房抽调精干人员进驻学政衙门。”
老宋愣住:“做什么?”
赵安微哼一声:“姓徐的不是喜欢讲古礼,讲规矩么,那咱们就跟他讲讲《大清律》,讲讲《户部则例》.我这个藩台大人承宣一省布政,司钱谷之出纳,从藩库流出去的每一文钱,我这个藩台大人都当知道它的去向!”
说完,起身拂袖,“为确保朝廷帑银不致靡费,不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给我核查过去一年学政衙门所有开支费用,不管开支的什么钱,哪怕是买草纸的钱都给我一一查清!
账目没有核对清楚之前,暂缓拨付学政衙门一切经费粮米,人员俸禄,如此,就算皇上知道也无话可说,审计,乃我藩司权力!”
第363章 没钱是孙子
管你是什么官,得罪了赵大人能有好?
高明的斗争办法永远是利用“体制”赋予的力量,而不是搞歪门邪道。
诸如不解决问题,而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赵安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提出新的问题,用新的问题掩盖旧的问题,如果新的问题仍旧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再抛出新的问题。
问题多到无法解决,那就没有问题了。
一个充满哲学以及富有逻辑思维的解决方式。
你学政大人跟我讲道德,讲礼法,讲学历,讲出身,讲履历,讲什么都没用,因为我不跟你讲,我就单纯讲清廉。
查账,是一种降维式打击!
你的账目再清楚也没用,因为查账本身仅仅是个过程。
这个过程可以很短暂,也可以很漫长。
什么时候结束,不取决于查账人,而是取决于被查人。
很快,盖有大印的藩司审计文件就被正式送到了学政衙门。
“审计?”
饱读诗书的学政大人把《康熙字典》翻烂了,也没弄明白这个“审计”一词出自何处,有何经典说法。
但是审计的目的却是明白的。
“这个赵有禄借着查账为名停我衙门开支费用,分明就是以私废公,挟私报复!”
怒不可遏的学政大人愤怒表示要上书参赵有禄一本。
问题是他以什么名义参赵有禄呢?
文件上写的明明白白,藩司衙门也有权核算学政衙门公费开支,毕竟学政衙门所有经费都是藩司衙门拨给的,藩司出于对朝廷负责的态度查一下账目,有什么问题?
不查,才有问题!
过去你学政衙门因为清贵缘故,藩司不查你是人情,现在查你也是本份,有什么可说道的。
至于“暂缓拨付,以待账目查实”,那是一省布政的正当权力,无可指摘。
学政大人要是上书反对查账,是不是表示学政衙门的公费开支存在严重问题呢?
显然,这是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阳谋。
不好反对的。
冷静下来的学政大人迅速调整心态,他自认任上没有任何贪墨,对衙门属员管理也极其严格,衙门的经费开支每月也均仔细核查,故而坚信赵有禄就是想打击报复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账目上找到他的把柄。
查吧,你越是查的凶,越能证明本官的清廉!
学政大人稳如泰山,只是,现实中的问题并非他想像的那么乐观,随着藩司衙门工作组的进驻,系列问题便接踵而至。
首先,因为冬季的衙门经费开支和官吏、工作人员的工资停发,导致学政衙门的底层人员,也就是那些书吏、衙役们的生活瞬间进入“寒冬”。
这些底层工作人员可没学政大人那么清贵,平日一家老小的生活来源全指着那点微薄的工资。
别看他们是省级学政衙门的工作人员,看着好像是省里人,实际收入却远低于州县衙门的工作人员。
原因一在于省学政衙门是清水衙门;
二在于省学政衙门与地方学政衙门并无太多交道,这就导致下面的地方学官不怎么打点省学政衙门,因而导致省学政衙门的底层工作人员灰色收入几近于零。
全靠死工资过日子。
反观下面州县的底层工作人员,因为直接与学生家长打交道,反而有不少灰色进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