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跟在京里各部工作的低品京官都是“穷鬼”一个意思。
没办法,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如今工资说停就停,这帮省学政衙门的底层工作人员家里立即就揭不开锅了。
起初几天还能靠积蓄撑一撑,也都以为这个查账会很快,谁想过了七八天藩司衙门的人还在查账,工资什么的更是连影都没有,人心不由浮动。
“王大人,这月的例钱藩库那边还没消息?”
有几个书吏找到学政衙门经历官王恩询问情况。
王恩也是一脸愁苦,他能怎么说?
在官场上打熬了也有二十多年的王恩如何不知这次藩司查账,完全是自家学政老爷惹出来的祸事么。
老宗师这是把人得罪死了,所以人家这才以查账为名刁难衙门,看藩司那帮查账的人架势,怕是到年底这账都核不出来。
账核不出来,怎么可能给钱呢?
又没法把真实原因跟下面说,只能含糊道:“呃正在核计,正在核计,再等等,再等等。”
“等不了啊,我家那口子天天念叨,大人,我家米缸都快见底了!”
“是啊,俺娘抓药的钱也快没了”
“这马上就要天寒地冻的,大人们能挨,娃娃可挨不了啊。”
“.”
书吏们的牢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钱不在王恩手里,唯一的结果就是学政衙门的抱怨之声跟像蚊子一样在各个角落嗡嗡作响。
停发工资的后果每天以肉眼可见速度出现,首先就是办公效率直线下降,以往抄写公文飞快的小吏如今都是磨磨蹭蹭,半天写不了几个字。
能怪他们?
肚子里没食,手上没劲,心里还憋着气,谁有心思干活?
其次就是给衙门充门面的衙役也是蔫头耷脑,往那一站全无往日威风。
随着藩司查账的继续,各房司官、教谕等有品级的学官也开始牢骚满腹,这些人不是没钱过日子,毕竟都是当官的,怎么可能没家底呢。
主要就是面子上下不来。
堂堂朝廷命官竟然被停了俸禄,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最要命的是藩司派人进驻学政衙门查账的事早就传遍安庆城,导致现在安庆城的官绅没一个敢接近学政衙门的人,唯恐引火烧身。
对当官的而言,没人接触,这就是没应酬。
没应酬,他们哪来外快?
“冰敬”、“炭敬”、三节两寿的礼金是官员收入的重要补充,也是维系人际关系的关键。学官虽然比不上地方实权官,但平时也有学生家长、地方士绅的心意表示,结果现在学政衙门成了省城士绅眼里的麻烦户,谁还敢表示?
几乎所有学官于眼下时节应收取的“炭敬”都没了,这还是小麻烦,最大的麻烦是他们现在连公费开支都报销不了。
账上它没银子啊!
昨天衙门分管省城这块的张教谕宴请几位府学优秀生员花了三两银子,按惯例吃饱喝足后拿条子来找衙门账房报销,结果账房两手一摊:“张大人,您看我这儿像有三两银子的地方吗?”
账上不给报怎么办?
账房的意思张教谕自个先垫着。
“垫,垫你个姥姥!”
张教谕那叫一个气啊,他都垫了好几回了!
打账房处气乎乎回到办公室,教谕大人越想越气,然而不是气藩司衙门故意刁难人,而是气学政大人没事找事,害他们跟着受这穷罪。
没钱,你闹个屁啊!
第364章 已读,不回
不涉及自身利益,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看热闹,同时跟着摇旗呐喊,巴不得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可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影响时,这些人就会立即选择偃旗息鼓,同时将不满全部倾泄到引发此事的人身上。
张教谕就是这种人,但他不是第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对学政大人不满的学官也是越来越多。
一开始还是私下抱怨,渐渐的便从窃窃私语变成几乎公开牢骚。
主流基调是老宗师是品德高尚的清流楷模,可以饮风吸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下面人却是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
所以,老宗师您不能为了您的道德信仰以及坚持的理念,害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跟着饿肚子啊!
压力,尽数汇聚到了学政徐大人身上。
下面的情况,学政大人能不清楚?
眼看自个的衙门被赵安弄的几近瘫痪,气不打一处来的学政大人憋着一口气写下咨文,命人直送藩台衙门。
文中痛斥赵安“挟私报复,阻断公帑,上违皇恩,下虐同僚,实乃坏朝廷之法度,乱官场之纲纪。”
要求赵安立即停止对学政衙门的无理调查、同时马上恢复经费拨付,并向他本人“负荆请罪,以全朝廷体面”。
只是这份学政大人费尽心思写就的咨文送到藩台衙门后,办公室主任老宋看都不看就按赵安之前的吩咐,将这份咨文归入档案柜里落灰。
又是已读不回!
学政大人偏是不信邪,又连写两封。
一封比一封引经据典,从三代之治说到本朝祖制,措辞也愈发严厉,几乎将赵安骂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奸佞,破坏安徽教育的罪魁祸首,破坏安徽官场团结的无耻之徒,破坏地方稳定的元凶!
结果呢?
统统已读不回。
不是赵安读了不肯回,而是他压根没看到。
不过就算看到,也是隐身状态,就不理你,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还没绝到给学政大人回个“知道了”呢。
饱读诗书,空有一肚子大道理的学政大人,此刻就像一拳又一拳砸在软绵绵的棉花墙上,不仅无处着力,反而因为用力过猛震得自己几乎“内伤”。
憋出来的内伤。
藩司派来查账的那帮人就跟故意似的,天天把算盘珠子敲的“叭叭”响,一问进度,得,才查完三个月的账!
照这架势,别说年底了,明年都查不完。
更气人的是藩司查账组不仅自带办公用品,还自带干粮,甚至连水都是藩台衙门专人送来,一幅绝不占你学政衙门半点便宜的架势。
气急败坏之下,学政大人忍不了了,打算亲自去藩台衙门找赵安理论,只脚步刚迈出衙门就又缩了回来。
当初引经据典要求对方“依古礼”相见的拜帖言犹在耳,各种文字指正历历在目,难道现在要他自打嘴巴乖乖递上手本,混在一群候补知县队伍里于那藩司门房排队等候接见不成!
“丢不起这人啊!”
学政大人心中满是苦涩,他可是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真这么做了,叫他往后怎么见人,又怎么去见那些同年的同学们。
“赵有禄,匹夫!老夫与你誓不两立!”
怒极之下,学政大人一拳打在书桌上,疼的他直抽抽。
老家带来的管家不合时宜的进来诉苦了:“老爷,米行的人说了上次的账还没结,这次非得现银不可。厨房里的下人也嚷嚷着再不发工钱,他们就回乡下种地去了,唉,老爷,再这样下去灶房都快开不了火了。”
“先拿去支应,莫要为这等小事烦我!”
学政大人脸色铁青的摸出装着几十两散碎银子的钱袋掷了过去。
管家接住,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暗叹一声。
他知道这几十两散碎银子是老爷最后家当了,谁让老爷为官清廉不肯收礼,另外还要接济老家亲戚们,把自个搞的一贫如洗呢。
唉,藩司衙门要再不把老爷下半年的俸禄和养廉银发过来,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恐怕都得喝西北风喽。
学政大人自家经济紧张,衙门里的财政更是紧张,紧张到所有办公用品全部都得靠赊欠。
当然,过往也都是赊欠,不过定期统一结账而已。
负责采买文房四宝的书办照例到相熟的老字号墨韵斋,想着如往常一般赊欠一批纸张墨锭。
谁知往日热情周到的掌柜此刻却面有难色,搓着手一脸为难道:“先生见谅,近来小号本小利薄,东家吩咐了概不赊欠,尤其是贵衙门得现银结算。”
书办闻言顿时不悦:“这什么话,往常不都是先欠着再结算的么,怎么现在就不能了?”
掌柜的也不好得罪人,只得压低声音道:“先生莫怪,前几天藩司衙门派人打过招呼,说近来要严查各衙署什么浮冒开销,不准我们再赊欠东西给贵衙.我这做小买卖的哪敢得罪藩台衙门.要不,先生到别家看看?”
别家?
别说这条街了,整个安庆城和学政衙门有业务往来的商家,全部都收到了藩台衙门通知,敢赊欠给学政衙门就是跟藩台大人做对!
不信,试试?
藩台大人搞不定学台大人,还搞不定你个做买卖的!
消息传回衙门,上至中层学官,下至底层书办,皆是一片哗然,继而是一片死寂。
连纸墨都赊不来了,这衙门还能呆么?
也不知谁起的头,很快那些依靠微薄工资养家糊口的底层书吏开始用脚投票,告假的告假,生病的生病,直接不干了的也不在少数。
偌大一个学政衙门竟变得门可罗雀,所有与教育相关的公务几乎瘫痪,真正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就连给学政大人抬轿子的轿夫都跑了几个!
跑了就跑了吧,坏就坏在厨房的下人也辞职了,要不是管家上阵生火给老爷熬了碗粥,学政大人怕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望着管家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粥碗,学政大人眼眶没来由的红了下,只觉自己如同小丑一般委屈不已。
“老爷,趁热吃吧。”
管家知道老爷心里不好受,可除了劝慰几句,他也做不了什么。
“不吃了。”
未想老爷却将粥碗推到一边,继而似下定决心缓缓起身,咬牙切齿:“备轿,老夫去藩台衙门找他赵有禄理论去,他欺人太甚!”
“呃”
管家一脸无奈,“老爷,轿夫跑了。”
第365章 老爷,全是差评啊!
农民工拿不到工资,一般就会找当地官府解决。
老师拿不到工资,找谁?
肯定找教育局啊!
如果老师和学生都拿不到工资呢?
学生哪来工资?
有的,安庆府学生员享受国家津贴。
津贴分两种,一是廪膳;二是膏火银。
“廪膳”并非所有秀才都能领取,只有经过岁、科两考取得一等或二等前列成绩的秀才,才能成为廪膳生员,每月领取相当于六斗米的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