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指责大人不修德化,不重文教,专同商人打交道的政道失和.”
洗心革面的学政大人咽了口唾沫,“此更是下官坐井观天,一叶障目!《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大人与商人打交道,非为私利,实乃为活跃市舶,充盈府库,此乃固本宁邦之大道!府库充盈,方能兴修水利,赈济灾荒,方能方能拨付各衙门经费,支持文教事业!
总之,大人乃是立足根本,放眼长远,此非失德,实乃高瞻远瞩之明德也!”
唔.
赵安忍不住再次高看一眼,“徐大人还说本官校兵观礼有违文治,乃举措失德。”
“.下官真是老糊涂了,《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国之重器,岂可轻视?
大人校阅抚标正是彰显朝廷武备,震慑宵小,使文武和谐共保社稷。此深谋远虑之举,正是为了以武护文、保境安民,绝非失德,乃文韬武略之盛德也!”
一番话说完,学政大人几乎虚脱。
他这番重新演绎,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抽自己的耳光,令他心力憔悴,但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绝不能让赵安“公事公办”,也绝不能让整个安徽教育界因为他的关系受到牵连。
此,国师也!
赵安险些瞳孔放大,直直盯着一脸真诚的学政大人,脑中反复只有一个念头——有这等大儒在,还怕将来与人辩经么!
什么撸小贷!
我那是促进金融业良性发展,提高国家鸡帝屁,促进消费,带动全局发展
老宋嘴角不住抽动,努力忍住笑意,心想这两榜进士不要脸起来真是可怕,功力之深绝不是他这个举人能比的。
果然,能当一省学政的都有两把刷子。
“徐大人能幡然醒悟认识到本官的苦心和大德,本官甚是欣慰!”
赵安亲切将学政大人扶起,面上满是欣慰。
学政大人呢则是脸上火辣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惭愧道:“大人不怪下官,下官感激不尽下官今日也确实莽撞,愿意认赔只是这六千八百余两,下官一时实在难以凑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本官这些下属受了苦,衙门公物受了损,但徐大人也是一省文宗,看在朝廷体面份上本官也不好对大人过于苛责。”
赵安一边端起茶碗,一边侧脸问老宋学政大人账上还有多少钱。
老宋忙道:“回大人话,徐大人尚有六十两俸禄、三千两养廉银未领。”
“这样啊,”
赵安面露为难之色,“徐大人账上只有三千零六十两,就是全扣了也不够赔偿,徐大人看是不是.再凑些?”
学政大人心头一苦,他哪有钱赔?
却是不敢争辩,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于那低声道:“下官为官清廉,家中确实没有多余银钱,还请大人能够体谅下官一二。”
“应该的,应该的,”
赵安想了想,“这样,徐大人账上的银钱就全扣了,另外余下的赔偿本官私人出资给大人先垫上,不过徐大人得给本官打个欠条,明年从徐大人的养廉银中扣,如何?”
“.”
学政大人有苦难言,深知自个只要说个不字,面前这小子肯定就会“公事公办”去叫按察使司衙门介入。
可如今他一家老小开支都成问题,明年再扣三千多两的话,叫他这日子如何过。
且这还不是学政大人最关心的。
一咬牙,道:“多谢大人体谅.只是只是下官衙门如今已是寅吃卯粮,藩库开支费用迟迟未能拨付,衙中上下早已怨声载道,若再不予以拨付,下官恐恐生变乱,恳请大人看在同为朝廷办事的份上,能否先将本衙各项开支经费拨下来,也好让下官能尽心王事.”
不得不说学政大人是个好官,一句话,叫我赔钱认栽可以,打欠条也可以,但学政衙门的经费你得先给我。
“有这事?”
赵安则是一脸惊讶,好像不知学政衙门如今处境似的,“徐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藩库何时拖欠过学政衙门的经费?贵衙各项开支皆有定例,按时拨付此乃朝廷法度,本官岂敢违背?徐大人莫不是听了什么小人谗言,或是自己账目不清,记错了?”
这话险些把人老宗师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
藩台衙门卡他学政衙门经费卡了这么久,现在居然一口否认,还要不要脸了!
委屈至极之下,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大人,本衙已有一个多月未得拨款,下面属吏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了,府学的生员膏火银也迟迟未发,下官多次行文.”
不等说完,就被赵安打断,继而一脸不悦的看向边上站着的老宋:“什么情况!”
老宋赶紧解释,说学政衙门的账目至今尚未查清,所以藩库照规矩就将学政衙门所需各项费用先给停了。
赵安听后眉头微皱:“怎么查这么久的?你们搞什么东西,再穷也不能穷了文教,苦了学子!”
目光看向目中燃起希望的学政大人,轻叹一声,让老宋马上把学政衙门的各项费用拨了。
未想,老宋也是一脸为难:“大人,不是藩库不拨,而是近来库银确实紧张,省里的各项开支都需统筹规划,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言下之意学政衙门的款项藩库是记着的,但现在库里没钱,所以得请学政衙门等等。
“这样啊,”
赵安也难办了,无奈搓着手道:“藩库眼下确实空虚,徐大人不是不知道本省刚经大灾,如今各地都在灾后重建,本官又准了不少水利工程.唉,这银钱用的实在是捉襟见肘,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贵衙那边是不是再等等?困难是困难,但困难总是能克服的嘛。”
“.”
赵安的这番表演让学政大人的心又沉了下去,合着自己低声下气换来的还是这耻辱对待?
赵安轻咳一声,老宋连忙配合上前,弯腰在学政大人边上压低声音道:“大人若真急着用钱,下官倒是有个临时法子,或许能为大人解燃眉之急。”
“噢,什么法子?”
学政大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目光死死盯着老宋。
赵安也是一脸好奇状。
“下官认识家钱庄,利息嘛虽然比官定稍高一些,但放款快,手续简便。徐大人若是急需不妨去那里周转一二?以学政大人的身份别说几千两,就是借个几万两都不难。”
老宋说完就知趣退后一步,好让学政大人有充足时间消化这个提案。
“民间周转不是不可以,但这利子也不低啊,”
赵安也是一脸棘手状,旋即把心一横,看着犹豫不决的学政大人:“都是为了朝廷,徐大人尽管借便是,大不了本官为徐大人做保。”
第370章 债得这么要
高利贷能借么?
肯定不能借!
但不借,衙门怎么运转,士子的补贴怎么发,一大帮子人怎么吃饭?
安徽刚经大灾,藩库用度的确不够,这一点,学政大人是清楚的。
因此明知赵安仍是在刁难它,在程序这一块他偏是没法向上级反应。
合着安徽各级衙门都在紧衣缩食,你学政衙门就不能带头做个榜样?
困难是客观的,但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咬咬牙想办法撑两三个月行不行?
何况你学政衙门的账未必没问题。
自身清廉不代表下面的人手脚就干净,真叫赵安借查账由头搞出个学政衙门贪污案出来,身为“领导”的学政大人能脱得了干系?
再想到那些都要卖字维持生计的寒门学子,学政大人心头更不是滋味,可高利的危害他在京里就耳闻目染过,城外那些“官坟”里埋的或许就有其同年故交。
饶是他贵为一省文宗,也不敢碰那高利啊。
赵安对此表示理解,所以才给出一个可以打消学政大人内心警惕的建议——你借,我担保。
有藩台大人做保,事情就变得简单化。
学政衙门没有收取赋税的权力,藩台衙门有啊。
哪怕你学政大人还不上,只要藩台大人给担的保,到时钱庄也只会找藩台大人要账,而不是盯着你一贫如洗的学政大人。
“你跟钱庄的人说,徐大人是一省文宗,这次借银乃是为全省文教学子,非自家用,叫他们利息低些,什么折色扣头的就不要搞了,算是给我藩台衙门一个面子。”
赵安这话是对老宋说的,为让学政大人心甘情愿入坑,不忘补充一句,“对了,叫藩库给出个文,写明徐大人这笔借款由藩库兜底。”
什么意思呢?
搁后世就是鼓励官员跟企业家借款,完了财政兜底,或者城投给你块地抵债。
反正,公信力摆在这。
谁都能关门,唯独官府它关不了门!
老宋自是配合询问仍是一脸迟疑的学政大人打算借多少款,并给出一个比较贴心的数目,那就是至少得借五万两。
这五万两除学政衙门基本开支外,还包括下面府学、州县学的经费补贴,算下来应是够用的。
当然,也包括学政大人本人及其家人、随员的吃穿用度。
总不能真让学政大人穷的连肉都吃不上吧。
“徐大人放心,一个月!一个月后本官一定将贵衙经费予以解决,届时徐大人拿这笔钱去还钱庄便是。”
赵安又给犹豫不决的学政大人吃了颗定心丸,不用借太久,一个月就行。
一个月之后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一听只借一个月,且赵安还让藩库出文兜底,本人又以藩台身份做保,学政大人当即有些心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问道:“大人说话算数?”
“我若说话不算数,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徐大人,更对不起安徽的千万学子,也对不起我这顶官帽!”
赵安摘下官帽缓缓放在桌上,没说别的,只是意味深长看了眼那根双眼花翎。
此举无疑在向学政大人明示,就凭这根双眼花翎,你也没资格怀疑我。
就凭这根双眼花翎,我赵有禄也不会骗你!
区区五万两能同我的官途前程相比?
“内外交困”的学政大人终是选择相信,因为,他也没别的路可走。
就这么灰溜溜回去,衙门的问题得不到任何解决,难道真让一省学政瘫痪,让那帮生员闹着进京不成。
闹大了,不管这事他占不占理,朝廷都会认为你无能。
具体借贷的事由老宋负责,介绍的钱庄也不是别家的,就是赵安自个的咸丰行。
老宋事后对此表示不解,真若让徐宗师背上巨额债务从而不得不选择加入小贷党的话,让徐宗师去别家钱庄借就是了,何必借自家的呢。
还有,既然是个圈套,为何跟对方保证一个月后就拨款呢。
那这套不是白设了么。
“我是说一个月后给他解决经费问题,但我说没一个月后拿钱给他。”
赵安轻笑一声,“你明天带徐大人到小楼那里办手续,账上支他五万两现银,利息就按一分算,借期一个月。”
老宋点了点头:“那一个月后呢?
赵安“嘿嘿”一笑:“一个月后你让小楼上门讨债。”
老宋摇头道:“那徐宗师肯定要来找大人闹。”
“我一个月后去淮北视察,不在省城,他到哪找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