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74节

  娄老师这边与知府大人、佐领大人及藩台大人派来的代表客气几句后,便重新来到婉清这里,意味深长询问道:“赵大人年少有为,政绩斐然,更难得的是品行高洁,深得民心制台大人时常感慨,赵大人这等国之栋梁是什么样的家世能培养出来,又是什么样的家学渊源方能如此出类拔萃?”

  这话问得看似寻常,但在眼下这般场面其弦外之音但凡有点官场阅历的人都听得明白。

  这是在探女婿的底细!

  丁太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其深知女婿出身寒微,根本没有什么显赫家世,也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因为其连名字、户籍、学历都是假冒的。

  生怕女儿一个回答不慎,为女婿招来莫测的祸患。

  然而,婉清的反应却出乎父亲的意料,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回避,反而眸光轻轻一闪后用一种恰到几分好处的犹豫和不确定的语气低声道:“妾公婆早逝,故不知外子家世,只知与外子成婚后有几位客人远道来访。”

  “噢?”

  娄老师目中精光一闪,“夫人可知这几位远道来访的客人是哪里人?”

  婉清却是摇头道:“妾也不知,只知他们说的是京中官话,那气度风仪.看着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有。”

  说完,微微停顿,像是努力回忆什么,“客人来后与外子皆是闭门密谈,一谈便是许久,外子也不许妾身入内,妾身远远瞧着,只觉那些客人对外子神色言语间竟是竟是极为恭敬事后妾身问起,外子也不肯多言,只说是公婆早年旧识,嘱妾身不必多问。”

  说到这里,婉清轻轻抬起头,眼神也是迷茫,似真不知那京中客人身份。

  京师、纯正京中口音、气度不凡、极为恭敬、闭门密谈、不似寻常人物.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令得娄老师眼神为之剧烈闪烁,明显是受到极大震动,锐利眼神几乎是审视般看着婉清那张温婉无辜且显得无比单纯的脸蛋,似乎想从中分辨真假虚实。

  然而,婉清的“表情管理”包堪称完美,那一点点回忆的恍惚,一点点不确定的揣测,以及最后那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简直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娄老师的内心动摇了。

  难道赵安真是皇上私生子?

  再结合赵安那飞黄腾达的升迁速度、皇帝对其格外的宠信厚赐,以及自家恩师也拿不准的态度,再开口时娄老师的语气已然掺入一丝敬畏:“赵大人龙章凤姿、气度卓然,非常人所能及,夫人将来必贵不可言啊。”

  言罢,拱手深深一揖。

  周围的衙门人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彼此交换着眼神:乖乖,看来关于赵大人的传言是真的!

  婉清这边“见好就收”,因为她也不确定夫君的贵究竟与京中有无关系,生怕言多有失的她便再次前来送行的官员盈盈一拜,然后在保姆的搀扶下抱着襁褓中的幼子登上那辆早已准备好的宽敞马车。

  春兰小娘子见状忙也跟着上车,她的身份虽是妾,但吃穿用度与婉清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婉清倒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车帘落下,隔绝外界所有探究、敬畏、讨好的目光。

  八十六奉命护送,自是带领麾下护卫前行,几十名八旗兵簇拥保护的排场,引得沿途百姓侧目议论。

  马车内,春兰小娘子直到马车出了城才猛地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心有余悸道:“好妹妹,那般没影子的事,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夫君哪里有什么京里贵客拜访,你这不是骗人家么,万一被戳穿了可怎么得了?”

  婉清嘴角则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哪还有半分刚才在人前的温婉柔顺与犹疑不定,轻轻拍了拍春兰的手背,嘻嘻道:“傻姐姐,是他们先说咱们的夫君贵不可言的,我不过是顺着他们意思说,总不能白白辜负了诸位大人的这番美意吧?”

  言罢,撩开车窗纱帘回望渐渐远去的江宁城墙,眼中闪烁着与赵安如出一辙的精明与算计。

  似乎,猜到了什么。

第377章 好好做事,我有数

  凤阳府城天色尚早,然而城门内外却早已净街洒水,一众府县官员身着公服垂手恭立,现场人数多达数百却是鸦雀无声。

  如此肃静,自是与赵安砍了前任凤阳知府李源、淮北镇总兵丁木三有关。

  这两位文武大员的脑袋令得赵安被不少官吏私下呼为“赵剃头”。

  是贬义的,而不是褒义的。

  原因自是因为这些官吏都是屁股不干净的主,对青天大老爷人设的赵安相当抵触。

  奈何赵安窜的太高,现在更是手握安徽全省军政大权,已然是这些官吏得罪不起的存在。

  没办法,除了私下发几句“赵剃头”牢骚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欢迎人群为首的是如今实际主持凤阳府政务的同知安德顺。

  通知是两天前发过来的,但凤阳方面只知藩台大人今天到,什么时候到却是不知道。

  因而一大早安德顺就领着官吏在此迎候,只等到快午时了也未见藩台队伍,下面人员自是有些烦燥,可安德顺却始终保持耐心,也始终坚持在城门外立候,哪怕随员请他稍事休息都不肯。

  有心疼自家老爷的仆人搬来个凳子想让老爷坐下等,结果却被老爷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混账!众人都站着,我怎么能坐!若赵大人过来瞧见你老爷我这般坐着,叫赵大人如何看我!”

  被挨了骂的仆人赶紧把凳子拿走,唯恐迟了再挨老爷一顿打。

  同知大人以身作则,其他官员哪个敢搞“特殊”,只得硬着头皮在城门洞前傻乎乎站着,把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吏头搞的苦不堪言。

  终于,远处官道奔来数骑藩台大人的“通信兵”,告知凤阳方面藩台大人最多两柱香时辰就到。

  一听藩台大人两柱香就到,等了大半天的凤阳官吏们集体松了口气,不少人低声议论藩台大人这次到凤阳来做什么。

  目前为止,凤阳方面并没有被告知藩台大人这次来凤阳是要大举清剿盐匪。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为了保密。

  因为谢鸿仪、杨彪二匪在皖北很有民众基础,前番绿营针对他们的围剿之所以失利,便是因为绿营刚出城就有百姓给盐匪通风报信,甚至带路的向导还把绿营引入盐匪的伏击圈。

  赵安对此有个很贴切的形容,那就是绿营好比是鬼子,盐匪是游击队,带路的向导是那放牛的王二小。

  总之,不管是官府还是绿营,在百姓眼里都不代表正义。

  反而贩私盐的那帮盐匪深得民心,是正义在皖北的天然化身。

  从利益角度来看,谁让老百姓吃到低价盐,谁就是好人。

  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解决掉皖北这帮盐匪后,赵安也打算搞一搞食盐改革,将现在的食盐价格打下来,不敢说降一半,至少要降三分之一。

  这个就涉及合法盐商利益,也需要同两淮盐政衙门搞好关系,让兴隆号能够成为低价卖盐的合理存在。

  另外,谢、杨二匪能发展壮大到如此规模,除得到皖北民众支持外,与其在官府层面的保护伞脱不了干系。

  否则,早在他们还是单打独斗盐贩子时就被端了,怎么可能搞到现在连官府都对他们头疼不已呢。

  哪些人是盐匪的保护伞?

  赵安瞧谁都像,因而为保密起见对凤阳方面完全封锁消息,甚至派兵在安庆通往凤阳的几条道路设卡,对过往人员严厉盘查,免得安庆那边也有人给谢、杨通风报信。

  给凤阳方面的正式通报则是前来视察灾后重建工作,不涉及其它。

  “让下面的人都给我精神些,谁要在藩台大人面前丢了份,莫怪本官砸他的饭碗!”

  安德顺深知自己的仕途已然与藩台大人绑定,因而努力要让藩台大人看到凤阳的最好一面。

  等视线内出现藩台大人队伍时,其眼底深处满是热切和期待,赵安的豪华马车刚停稳,便见安德顺快步上前,上前甩袖打千恭声道:“下官凤阳府同知安德顺率府县属官恭迎藩台大人!”

  “恭迎藩台大人!”

  身后那帮等的腿肚子都抽筋的大小官吏自是紧随其后跪下,乌压压一片,均是脑袋抵着青砖地面,屁股撅得老高,像极了当年赵安在老丁面前撅屁股的样子。

  真是往事历历在目。

  不过当年打伞的人如今成了被打伞的人。

  然而赵安没有下车,只是掀起车帘扫了一眼外面跪了一地的官员,最后目光在安德顺脸上划过,淡淡“嗯”了一声便放下车帘,命直接入城前往临时行辕所在。

  临时行辕是安德顺亲自选定的城中大宅,宅子主人是一位退休官员,得知藩台大人要入驻自是配合,连夜带着全家老小住进客栈了。

  虽然赵安没有同安德顺说一句话,可这位安同知却跟管家似的提拎裤子一路小跑跟着马车,到地后也不用赵安开口,便指挥人手安置藩台随员,准备酒菜,又将随藩台大人一起来的抚标官兵给安置的妥妥帖帖。

  吃的、用的、喝的.

  方方面面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须赵安再作安排。

  赵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并未流露赞赏表情,在安德顺的陪同下简单逛了逛这座大宅,最后来到花厅内。

  桌上早就准备了上等茶水,还有两个原主人留下的俏丽丫鬟伺候着。

  从这两个俏丽丫鬟的身段和年纪来看,应是一下就会哭的雏儿。

  一下不哭,那就是赵安力道不行,又或太紧缘故。

  当是宅子主人给藩台大人特意准备的,目的自是借此与炙手可热的年轻地方大员攀上关系。

  用心是好的。

  赵安心领了,也认可地方的这种做法,但在道德作风这一块他还是有所坚持的,两个妻子不在身边时虽有需要,但多是自个解决。

  能亲自动手的绝不麻烦别人。

  毕竟女人虽是好东西,但这个好东西有时候也挺麻烦。

  比如今日若纳了这两个俏丽丫鬟,那对其幕后主人自是要有说法,总不能吃人家的拿人家的,结果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骂人家这是社会不良风气吧。

  这种事情一多,注定就会乌烟瘴气。

  哪个创业团队的首脑人物事业刚有点起色就大肆享受的?

  何况,赵安现在自视甚高,认为就他现在的身份和权势,有心之人真想用女色腐朽拉拢他,起码得是个格格吧。

  老太爷家的弄不好,帽子王家的也可以,实在不行四十以下的福晋他都照单全收。

  两个丫鬟不值得他费精力。

  见赵安只看了那两个俏丽丫鬟一眼便不多瞧,安德顺赶紧挥了挥手,两丫鬟见状只好默默退下。

  赵安的随员们见状也知趣退出。

  厅内只有坐下喝茶的藩台大人和小心翼翼的同知大人。

  两口暖心清茶入肚后,赵安放下茶碗这才抬头看向安德顺,脸上浮出淡淡笑容:“这里,还不错。”

  闻言,安德顺心中一喜,继而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躬身道:“这是下官遵大人示下清查李源家产及其任内亏空追缴赃款的明细,还请大人过目目前查抄变卖的李源家宅、田产、古玩、字画等共计得银十四万三千余两,均已入库。其余一些细软,仍在估验之中。”

  “噢?”

  赵安接过册子随意翻看了几页,见数目清晰条目分明,足见安德顺在此事上是下了大力气且极为卖力的。

  十四万余两与李源为官以来的收入也对得上,就是有偏差也差不了多少,便点了点头道:“此事办得甚好。李源人虽死其罪却是难容,这些赃银除缴五万两入国库外,其余皆入藩库,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是,大人!”

  安德顺连忙应下,迟疑片刻又道:“禀大人,下官在追查过程中发现有不少官员昔日与李源沆瀣一气、朋比为奸,这些人如今也仍尸位素餐,恐于大人整顿吏治、安抚民生之大计有碍。”

  “哦?都是哪些人?”

  赵安来了兴趣放下册子,示意安德顺说下去。

  肃清遗毒这一块,他拿手。

  见赵安兴趣十足,安德顺精神顿时一振,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一是那凤阳县令周文魁,二是那凤台县令陈书宝。”

  赵安眉头一挑:“这二人都犯了哪些事,捡要紧的说。”

  “大人,凤阳县令周文魁过去自恃有李源撑腰,平日只知盘剥百姓逢迎上官,数月前本府大旱凤阳县受灾很重,然周文魁救灾却迟缓无力,敷衍塞责!省里拨下的两笔救灾钱粮被其挪用近半用以修补其县衙后花园及私宅,致使凤阳境内灾民流离失所,死者甚众.”

  说完,安德顺从袖中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周文魁诸项贪赃枉法事,时间、人证、物证都写的明明白白,显然是功夫做足了的。

  在赵安翻看周文魁罪状时,安德顺继续道:“凤台县令陈书宝更是贪婪无度,仗着李源撑腰将凤台县视为他家私产,横征暴敛,贪赃枉法下官查出其不仅插手盐务、私设关卡收取厘金,更在灾后倒卖朝廷赈济粮,以次充好,甚至用霉米陈糠搪塞灾民从中牟取暴利。民间怨声载道,皆称其为陈扒皮!”

  言罢,同样呈上陈书宝的罪状。

  赵安看后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灾民嗷嗷待哺,彼辈却中饱私囊,简直罪该万死!”

  霍然起身,朝外厉声喝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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