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不着声色的看了眼那帮藩司工作人员。
婉清毕竟是县尊的长孙女,虽然年轻,但也知官场中人最善揣摩上意,也最是跟红顶白。
夫君赵安于安徽根基尚浅,骤登高位虽有狠辣手段,但要想真正在安徽站稳脚跟,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官心生敬畏而非仅仅是恐惧的话,就需要更大的势辅助。
还有什么势,能比天潢贵胄的传闻更令人忌惮?
此事,也无须她刻意说什么。
江宁将军何等身份?
那是镇守东南、简在帝心的满洲大员!
如此人物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汉人布政使的家眷如此关怀备至,甚至到了要动用八旗兵跨越省境护送地步?
于在场工作人员心中,江宁将军特意派八旗兵护送这个事实证明一件事——那就是赵大人真的身负皇家血脉,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骨血,是位不能明言的皇子阿哥!
赵夫人哪里是什么藩台夫人,分明就是皇上的儿媳,皇子的福晋!
若非如此,怎能解释这完全超乎常理、近乎皇子规格的待遇!
婉清见好就收不再多言,只是对老宋又客气了一句:“宋叔,衙门后院想必已经收拾妥当,我先进去安顿.外头风大,你与诸位大人也请回吧,免得着了风寒。”
说完,带着抱着女儿的春兰在家仆和丫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向着藩台衙门后院走去。
一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后堂门内,照壁前却依旧一片寂静。
一众藩司属员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对准备回去工作的老宋道:“宋大人,外界有谣言说赵大人他实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宋怒目喝止:“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谁要是敢在外头胡乱嚼舌根,我砸了你们饭碗!”
吓的那属员连忙点头,其余人见状哪个还敢多嘴。
可纸哪能包住火!
八旗大兵护送赵大人家眷前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安庆城中传播开来。
那个早已在私下流传却无人敢公开证实的猜测,此刻如同野火般在每位官员心中疯狂燃烧。
赵大人,就是皇上的私生子!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安庆官场的气氛也在这刻彻底变了。
先前或许还有人暗中观望,甚至准备等赵安剿匪受挫时落井下石,现在则纷纷收敛心思变得异常恭顺。
送往剿匪前线的粮饷物资效率陡然提高,藩台衙门下达的各项指令再无阳奉阴违的;就连原本对赵安一些激进政策颇有微词的本地士绅也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而藩司衙门留守的官员在外人面前更是腰杆挺直,办事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整个安徽官场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共识下快速运转。
安庆的消息以及官场的变化被老宋以简报形式传到了赵安这边,当时他正在地图前推演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看完老宋发来的“简报”,赵安沉默片刻,继而嘴角一咧:“婉清啊婉清,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也知道借势,咱们俩可真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好夫妻。”
不过,心中压力也很大。
老婆太聪明,其实不是好事。
第382章 跟不跟我走!
江宁将军永庆“破格”派兵护送自个家眷到安庆,赵安不用任何人分析就知道定是自个身世谣言起的作用。
正能量的作用。
只是他也没想到身为两江名义第一人的江宁将军也信了这个谣言。
由此反推,当年老太爷六下江南时肯定留下不少风流韵事,否则两江地界这帮大佬没理由一个接一个的“入坑”。
当然,这也与自己发迹速度过于离谱,得到的宠信也过于离奇有很大关系。
怎么说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恰到好处。
就是不知两江实权第一人总督大人作何想法。
现任两江总督是娄老师的恩师、曾在军机处当过中堂大人的孙士毅,如果连孙士毅都摸不透赵安身世谣言的真假,这个局还真能一直做下去。
甚至都能做到京里去,谁让老太爷糊涂了的。
死了最好,死无对证嘛。
不过赵安无意同嘉庆在老太爷灵堂上争论谁才是老太爷最优秀的崽,大清的江山社稷究竟是你老十五继承,还是我这个老十九继承,这会一门心思忙着平定皖北盐匪。
攘外,必先安内嘛。
不把皖北这帮盐匪彻底解决掉,白莲教一起事皖北肯定会跟着闹,这对于赵安要将安徽打造为反催收根据地的宏图伟业是相抵触的。
如果说皖南是赵安的钱袋子,皖北就是他的兵源地。
兵源地,能乱么!
已经给朝廷上折子,一如之前定的基调将谢、杨二匪打造为白莲教又一势力团伙,谢鸿仪是宋江,杨彪是吴用,均为教首刘之协大弟子。
折子夸大了谢、杨二人的力量,称他们聚众两三万,其中骨干三四千,啸聚山林,劫掠客商、蛊惑百姓,幸亏预防及时,否则这会必定攻州夺县。
这个夸大是符合多方利益的,赵安得利不假,跟着围剿的绿营将领、地方官员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真要如实说就两三千个盐贩子,那功劳别说大打折扣了,简直就拿不上台面。
盐匪方面,目前肯定知道有大量绿营向凤阳地区集结,但由于赵安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盐匪目前并不知这次安徽绿营的大集结就是冲他们来的。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当回事,毕竟绿营在他们手中吃过几次败仗。
出于迷惑盐匪目的,赵安又命凤阳同知安德顺派人去“谈判”,要求盐匪释放被扣押的百里云龙,这样凤阳方面可以与盐匪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为让这件事看着更真实,安德顺还私人写了封信给盐匪两位当家的,委婉表示你们扣的是署理巡抚的人,现在署理巡抚跟凤阳要人,搞的凤阳方面压力很大。
翻译成白话就是省里跟市里要人,你们不把人交出来市里就很被动,我这个代理知府的工作也很难进行。
送信的是一个基层小吏,种种线索表明这个小吏多半是盐匪在府城的眼线。
对于消灭这帮盐匪,赵安充满信心。
盐匪再悍勇也是帮亡命的盐贩子,不像起义军般有纲领,也没有什么野心,哪怕首领头目信了白莲教,其组织架构仍就是个“黑恶”势力,而赵安调动的是全省乃至省外资源的全方面打击,重拳之下,盐匪注定无力抗衡。
这一点毋庸置疑。
官场再烂,只要官员形成统一认知,态度坚决,动员的力量压也压死那帮盐贩子了。
谢、杨非黄巢。
剿匪首要在于情报。
根据以往剿匪失败经验,赵安认为盐匪之所以能屡剿不绝,关键在于他们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一些地方的保甲、衙役兵丁,甚至一些低级官吏或出于利益输送,或迫于威胁,或多或少成为盐匪的眼线。
往往官兵未动,风声早已传到匪巢,再加上百姓对盐匪的同情,专项打击就很难奏效。
深知这一点的赵安将“异地用人”发挥到极致,并严厉推行下去。
即将甲县衙役、巡兵调到乙县,再乙县人手调到丙县,丙县调到丁县
与这些武装衙役、巡兵一同调动的是同盐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基层小吏,再通过衙门自查方式监视可能与盐匪私通的官吏,用这种临时办法切断盐匪从官方渠道获取情报。
“异地用人”决定是以布政使司的“红文”形式下发的,当然没有明说是对付盐匪,而是以整顿吏治为由对县级官府自查自办。
知县这个主印官是无须调动的,一来知县调动归吏部管,布政使只有建议权;二来知县是流官,通常一任只有三四年,即使在任期间与盐匪有利益瓜葛,牵扯的也不会太深。
包括县丞、主薄这两个佐贰官。
毕竟谢、杨二匪在皖北做大已有二十多年,期间不知换了多少地方官。
那么重点调动人员就是有缉私职责的巡检,以及对盐业有一定管理权的税课司。
灵壁县巡检周正业是第一个被调动的相关人员,无须举报也无须什么线索便可认定此人与盐匪有利益往来,因为灵壁县的私盐非常猖獗,猖獗到合法盐商的盐都没办法在灵壁县正常销售。
很快,代理凤阳知府的安德顺一纸调令便将周正业从灵壁调到怀远县。
作为基层小吏,周正业肯定不知省里的大事,接到调令心中虽然纳闷却不敢违逆,只好收拾东西匆匆前往怀远县任职。
殊不知其前脚刚走,一队从安庆抚标派来的精干兵丁便接管了灵壁巡检司,然后直接将该司巡兵直接缴械控制。
十几名由凤阳府派来的工作人员迅速入驻,这帮人二话不说以“整肃内务”为名不仅将巡兵分开审查,还将灵壁县内所有保甲、驿卒乃至衙门的白役集中起来重新整编,将灵壁县原有官府体系打了个粉粹。
对此,知县、县丞、主薄“三大佬”集体保持沉默。
因为,几天前他们刚刚被召到府城开过会。
会议主持人是同知大人,但会议发言人却是贵为从二品的署理巡抚赵大人。
赵大人在会上几次拍桌子,甚至还摔了茶碗。
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要么跟赵大人走,要么赵大人请你们走!”
第383章 宁信有,不信无
官帽前程和那点私下的灰色收入,地方官们二选一。
这是赵安代表朝廷给的选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以前你们做过什么,本官一律不管,但现在本官只有一句话,若现在还有人敢与匪人勾连,为了那点黄白之物坏了本官的大事,那本官拼着这花翎顶戴不要,也要叫尔等知道国法无情!”
说完这番话,赵安头也不回踩着一地的碎瓷离开会场,留下一众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只突突的官员们。
不得不说这场打招呼会开的很好,效果也很明显。
赵安的高压令得凤阳府大小官员无不胆寒,该配合的配合、该交待的交待、该检讨的检讨,就是没人敢阳奉阴违。
因为,赵大人是真敢杀人的。
与之配合的是同知安德顺从凤阳府城相关机构抽调的人员,配合藩司衙门选派人员以“工作组”形式,进驻所辖各县。
“工作组”进驻灵壁县次日,几个平日与盐贩子交往过密的保长就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属前来报官,却被告知是在县里学习朝廷和省里的相关法规。
家属要求见一面,也被保密为由拒绝。
学习当然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是对这些保长的严刑拷打以及深挖。
与此同时,一批与本地毫无瓜葛的吏员和兵丁被补充进来,仅仅数日,灵壁县盐匪经营多年的信息网络几乎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不但直接抓获于县境活动的盐匪数十人,还将他们的眼线耳目上百人控制住。
类似的情景在皖北盐匪活动频繁的府县同时上演,这次跨区域、闪电式的人事调动以及大刀阔斧的抓捕可以说是一次军事行动的预演,其意义甚至并不弱于直接军事打击行动。
如果说“四正六隅”是围剿战略,“军事、政略、民务三结合”是具体战术,那么扫清盐匪外围情报网则是为战略和战术成功提供的基本辅助。
盐匪,并非占山为王称霸一方的组织,他们分布在皖北各地,有的直接就是地方上的地头蛇。
只有出大事的时候,盐匪们才会在谢、杨两个大头领号召下聚集对付官兵,无事时以区域划分从事私盐贩卖。
主业是盐贩子,副业才是对抗官兵抓捕的匪。
所以,绞杀盐匪情报网实际就是对盐匪外围的打击,迫使分散在各地盐匪因为恐惧聚集到一起“负隅顽抗”,从而达到围而歼之的目的。
人事上,调动的虽然都是基层小吏,但这些人的岗位却非常关键,范围不大却精准地打在盐匪情报网的七寸上。
一时间,各地盐匪头目要么发现自己的手下莫名其妙失踪,要么发现自己突然成了聋子、瞎子,往日灵通的消息渠道彻底中断,而官府的动向却是一无所知。
机灵一点的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不聪明的还呆在原地想看看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