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疯了,我没疯!
念及此处,谢鸿武一把掀翻桌子,哑着嗓子、红着眼睛对丁伟一字一句道:“开寨门,咱们向赵大人投降!”
顿了一顿,咬牙道:“不愿意的让他们收拾东西去我大哥那,你不要为难,但要是有人阻拦.你知道怎么做。”
“好!”
丁二重重点头,悄无声息退出议事厅。
天光微亮时,黑岩寨那扇厚重的寨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带领一众手下走出来的谢鸿武身上穿的不是象征土财主的绸缎衣服,而是换上了一件普通的旧布衫。
早已严阵以待的清军立即派人上前,引导谢鸿武等人前往指定的空地,随后抚标千总叶志贵率部进入黑岩石寨,并在寨子最上方升起代表绿营的绿旗,以及一面绣有赵字的大旗。
整个过程很平静。
第397章 投名状
黑岩寨是通往盐匪老巢乌龙岭的门户,此地的易帜意味清军可以长趋直入,也意味一切顺利的话参战将士可以回家过个好年,包括赵安自己也能回安庆老婆孩子热炕头。
清军上下自是喜气洋洋,赵安心中虽喜面上却是不显。
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为官者的基本素养。
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黑岩寨后,赵安简单转了一下便进入该寨议事厅,旋即传令将谢鸿武等投诚大小头目带来。
谢鸿武等人被带入时,赵安于原先他的主位端坐,两侧将校按刀肃立,气氛极是威严。
引谢鸿武进来的便是前番进寨劝降的陈之节,其低声对谢告知赵安身份后,心中不安的谢鸿武赶紧上前跪下,不无紧张道:“罪民谢鸿武叩见大人!”
“叩见大人!”
其余头目忙跟着纷纷下跪。
赵安并未立刻让谢等人起身,而是面无表情看着这帮人,这让跪在地上的谢鸿武心中更是忐忑。
说不害怕是假的!
谁敢说眼前这位年轻大员不会突然翻脸命人将他拖出去砍了,毕竟之前他可是指挥众匪几乎全歼了清军一个营。
这等战绩,称一声大贼也不为过。
为平息军中怨气,把他这个罪魁祸首砍了也是正常。
好在,他多虑了,眼前的年轻大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片刻后,赵安缓缓开口道:“谢鸿武,你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免了双方一场杀戮,全了多少人性命也算是一桩功劳,且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
谢鸿武闻言小心翼翼起身,不敢抬头直视赵安。身后几个头目同样如此,都将视线对着自己的脚尖。
“本官听闻你与你那冥顽不灵、执迷于白莲邪教的兄长谢鸿仪不同,并非笃信邪教任人蛊惑之辈,前番用兵也颇有些章法,是个人才。”
赵安语气稍缓,带着一丝惜才之意,“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本官且授你把总之职暂在抚标效力,你麾下旧部可酌情编入抚标仍由你统带.望你日后恪尽职守,报效朝廷,不负本官今日之期许,亦为你自己搏一个堂堂正正的前程。”
言罢,起身走到谢鸿武面前,“本官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既用你,便不会因你过往而心存芥蒂,你今后亦不必因过往而不安,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望你好自为之,莫叫本官失望。”
赵安这番话倒也真心,谢鸿武的确能算人材。
一个诱敌深入就胜过许多绿营军官了!
这战术搁后世简单不过,但搁这时代对于绝大多数连字都不识,甚至都没正经学过兵法的军官而言,无师自通的谢鸿武已然是人中翘楚。
把总是正七品武职,同县太爷一个品级,虽然实际最多就是个营长,甚至有可能只是个连长,但对于一个盐贩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典。
谢鸿武心中此时便如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
既有脱离绝境得获重用的庆幸与激动,亦有背叛兄长的沉重负罪感,更夹杂着一丝对前途未卜、身不由己的茫然。
从被官府打击的盐贩子变成官府一员,这转变确实来的有些突然。
以致谢鸿武一时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之节见状,赶紧笑着轻声提醒:“谢把总,还不谢过大人天恩?”
“啊?”
反应过来的谢鸿武赶紧再次跪倒,颤声道:“罪民.”
“什么罪民?你如今是朝廷命官!”
赵安笑着纠正。
“是,是卑职谢鸿武叩谢大人恩典!卑职今后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谢鸿武“咚咚”就给赵安磕了三个响头,感激之情一眼就能看出。
身后一众头目这会也都是松了口气,谢老大能当把总,他们弄个哨官做做肯定是没问题的。
再怎么样,也比被官军活活饿死的好。
换个角度看也算光宗耀祖了。
赵安点了点头,重新坐到主位,看着“喜获新生”的谢鸿武淡淡道:“你兄长谢鸿仪盘踞的乌龙岭地势险要更胜黑岩石数倍,我军若强攻硬打难免伤亡惨重,今日你既降了我,可有什么妙计助我?”
陈之节适时开口:“谢把总,你熟悉乌龙岭,那里虚实无人能出你右,不如就由你率本部人马为大军前锋前往乌龙岭,是劝降你兄长还是助大人破寨由你临机决断。”
话还没说完,谢鸿武脸色就发白了,本能就要拒绝。
人之常情。
让弟弟带兵去打亲哥哥,无异于亲手将刀捅进至亲的心口还要搅动几下。
但,谢鸿武有的选择么?
从他下令打开黑岩石寨门的那一刻起,不仅宣告与兄长一刀两断,也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只能向前,不能向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短短八字的背后是信任二字。
只有经受住最残酷的考验,他谢鸿武才能真正获得信任,真正在清军立足。
若此刻他表现出丝毫犹豫或抗拒,之前的一切,包括随他投降的老兄弟性命都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
所以,他没的选。
事实虽然残酷,亦是一个让他表现证明自己的机会。
沉默间,其身后头目们均是将心悬在嗓子眼,这帮人哪怕念着谢氏兄弟过去的恩情,也将江湖义气看的比天重,但在出寨投降这一刻起恩情与义气就已烟消云散。
他们,只想活下去。
能不能活下去,全在谢鸿武一念之间。
气氛紧张到让人窒息。
赵安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可以给这帮盐匪机会,也绝对信守承诺,但功名富贵不是白给的,用绿林的话讲投名状总要递一张吧。
谢鸿武若不答应,赵安也不会杀他,但什么七品把总就没有了,安心回家做小买卖终此一生也是赵大人的仁义。
“谢把总,大事不可糊涂,尔兄长性命是否能保全,亦在谢把总一念之间。”
陈之节有必要再次提醒,你谢鸿武若去说不定皆大欢喜,若不去,你那大哥绝无生还之理。
“卑职愿率部前往乌龙岭!”
谢鸿武的声音很是苦涩,身后一众头目听着却如天籁。
第398章 圣主安天下
黑岩石寨失守、谢鸿武降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乌龙岭。
主寨聚义堂内一片狼藉,满地碎裂瓷片与倾倒桌椅。
因弟弟背叛而怒不可遏的盐匪大当家谢鸿仪面色铁青站在虎皮交椅前边,双目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几个手下。
这些人都是不愿追随谢鸿武降清从黑岩寨逃回来的。
“忘恩负义的孬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二当家杨彪此时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黑熊在厅内焦躁地来回踱步,一张完好无损的梨木椅子挡着碍事,竟被其直接一脚踹得当场四分五裂。
兀自不觉疼直接看向谢鸿仪,咬牙切齿道:“元帅,谢老二不顾兄弟情份把寨子卖给清妖,请元帅下令派兵夺回黑岩石,把谢老二这个叛徒捉回来点天灯!”
说完,不等谢鸿仪开口就扭头看向厅内一众头领,喝道:“有大将随我去吗!”
“大将”是谢鸿仪仿天运军对手下头目的封赏,大将下面是将,将下面是末将,末将下面是小将,小将下面则是文头、武头。
谢鸿仪本人则自封元帅,二当家杨彪为掌教首领。
编制与白莲教传统的香头、传头、莲仔不同,组织机构上更近军队,因而指挥起来相对得心应手。
目前盘踞在乌龙岭的盐匪有两千人左右,被谢鸿仪编为八部,号“八部天龙兵”。
“我去!”
“我去!”
几名被谢鸿仪册封的大将毫不犹豫站了出来,这些人与谢、杨二人一样皆是白莲教的忠实信徒,对白莲教义以及描绘的弥勒世界极为向往。
而乌龙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是谢鸿仪贩盐的窝点老巢,也是其经营的根本,岭中的盐匪不仅是亡命徒,与白莲教的捆绑也是极深,狂热信徒几乎占了三分之二,这一点与谢鸿武手下那些尚保持清醒头脑,只想贩盐发财的盐贩子们完全不同。
也正因如此,赵安对黑岩石的攻心才取得效果。
于乌龙岭这帮白莲狂信徒而言将背叛兄长的谢鸿武点天灯是其次,夺回门户黑岩石才要紧,因为黑岩石至乌龙岭无险可守,清军若以黑岩石寨为“跳板”,可直接兵临乌龙岭。
无论清军是强攻还是继续围困,乌龙岭众匪都无生路可言。
“夺回黑岩石,宰了谢鸿武!”
“叛徒,三刀六洞都是便宜了他!”
“元帅下命令吧,末将第一个带兵冲进黑岩石,剁了谢鸿武和那个姓赵的狗官祭旗!”
“对,跟清妖拼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咱们乌龙岭的弟兄不是黑岩石那帮没骨头的孬种!”
“.”
在杨彪的煽动下,众大将、末将、小将的怒吼声、咒骂声、兵刃磕碰石地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聚义堂掀翻。
但谢鸿仪仍就保持清醒,他深知黑岩石寨易守难攻,清军此时也必然加强了寨中守备,一昧强攻得不偿失。
且,他真能将自己的亲弟弟点天灯?
可一众手下将领均嚷着要夺回黑岩石,连自己最亲密的“战友”杨彪也摩拳擦掌,这就令他很难决夺。
正迟疑不决时,厅外传来一声并不高亢却带着某种奇特阴柔穿透力的声音,如有魔力般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一位手持拂尘、面容枯槁,眼中却有精光闪烁的道人,在十几名身着素白道袍年轻男女簇拥下缓步踏入堂中。
包括谢、杨二人在内的一众盐匪见了这道人,竟是不约而同抬起双手作捏莲花状恭声道:“见过真人!”
这所谓真人乃是谢、杨加入白莲教的“介绍人”,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教内均称其为柳真人。
据说教主对这柳真人都极为客气,待之以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