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清朝官多缺少,侯补的人太多,进士举人还好说,捐监的想要当官哪怕只是个从九品官,也得捐花样。
所谓“花样”就是再交一笔钱。
府学的学录不贵,但起码也要几百两银子。
准臬台大人走前大笔一挥,直接帮赵安“提干”,这笔银子当然不用交。
尽管对当老师给人教书一点信心没有,赵安还是很感谢准臬台大人这个安排的。
没实权不要紧,没油水不要紧,起码真是个官。
知府大人高升两级,他这则算正式步入官场。
吏部的调令大概后天到,提前知道此事的知府衙门上下很是热闹。
因为知府高升要带走一批人,这帮人去了省里肯定更进一步,不是吏的有望成吏,是吏的有望变成官,能不高兴么。
不被带走的也高兴,腾出来的位子得有人来补。
有心进一步的自然要打小算盘,估摸新来的知府大人到后能出多少钱才能把“标”给拍下来。
此外的热闹则在于各科室、各机构都要商量凑钱给知府大人送“别敬”。
上任时要送漕规、到任规,离任了当然要送别敬。
何况还是高升。
以额其纳的品级,这笔别敬加起来不会少于五万两。
不单是知府衙门的人送,下面的州县都得送。
不送可以,你地方的案卷搁按察使司衙门给你拖一拖,又或打回重审,绝对够你地方官喝一壶的。
赵安这边回了趟县衙,将自己被知府大人破格保举为府学学录一事原原本本跟县尊大人说了。
县尊大人这会心态好了很多,格局也放的很开,难得朝赵安笑道:“这是好事,也是你的机会,须好生珍惜。”
赵安躬身道:“学生能有今天,都是蒙县尊提携,您的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县尊大人再贪婪,对赵安还是没说的,要不是人家帮助解决身份、学历使之能成为监生,他怎么可能被知府大人直接提干当上有编的老师呢。
县尊大人点了点头:“本县这里尚有不少事要做,既然府台这般安排,你且去办你的事。本县若有什么事需要你的,自会派人与你说。至于其它的事你不必管,本县这边自会安排。”
说的应是认证司的事。
“那学生告退!”
赵安没在县尊这耽搁,他还要去府学报个到。
相关手续知府大人给他弄好了,直接去报到就行。
其实很想请教一下县尊自己到了府学万一被校长、主任要求给学生上课怎么办。
他什么文化水平,县尊大人能没数么?
想想没说,因为他是例监出身,充其量也就小学生水平,而府学相当于省重点中学,叫他一个小学生给省重点的高中生们上课,不是难为人么。
校长和教导主任们不可能没这个眼力界的。
知府大人可是高升,而不是革职被贬。
县尊这边估计也猜到赵安去府学只是一个过渡,等知府大人在省里站稳脚跟多半会调走,所以其在府学就是等着调走的“吃干饭”。
赵安的档案在甘泉县衙的吏房,拿着县尊开的条子到吏房提了自己档案后没急着去府里,而是回去看了看妻女。
他就算不在县里工作,县里也不可能把房子收回的。
到家时,就见罗小娘子蹲在门口洗衣服,也不知从哪打来的水。
见赵安回来,罗小娘子赶紧站了起来,有些怯生道:“回来了。”
赵安“嗯”了一声:“回来看看你娘儿俩,马上要去府学办事,今天可能不能带你出去逛逛了。”
进屋逗了逗正在床上玩的闺女小小,之后出来让罗小娘子自己做饭。
“你问问邻居菜在哪买,如果一个人呆在屋里闷的话,就周围走走,熟悉一下。”
吩咐完后,赵安顺手拍了下罗小娘子的屁股,“为夫可能要晚上才回来,你给我备好洗澡水,另外把自个洗干净等我。”
说完,也不理耳朵根子红起来的小娘子,直接出去叫了辆骡车直奔府学而去。
扬州府学就在甘泉辖区内,离赵安住的甘泉县学七八里路的样子。
跟县学和孔庙合在一起一样,府学内同样也设有孔庙。
清代地方官制中的教育、盐务、漕运、河道四个系统是独立于府、州、县衙门之外的,管理府学的官员是七品的教授,县里则是八品教谕。
府学教授以下也有学正、教谕、训导等官,赵安担任的学录虽有品级,但并不负责府学管理,称之为赵老师更合适。
到了府学出示府里的“介绍信”后,赵安就去了府学负责人事的学正处办理入职手续。
只负责入职的学正不在,便无聊在屋里等候。
正等的不耐烦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继而有个十四五岁像是学生的少年有些紧张的走了进来,见自己要找的张先生不在不由有些失望,正想回教室时又见赵安人模人样的坐在那,不由问道:“您是刚来的先生么?”
“嗯,什么事?”
赵老师轻咳一声,摆出一幅为人师表的样子。
那学生一听是新来的先生,忙将手中的书本恭敬递上前:“先生,学生对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实是不解,还请先生能为学生解惑。”
嗯?
赵安接过书本,上面的字他全认识,就是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意思。
人学生哪知他肚中浑无半点墨水,正巴巴等着先生释惑呢。
半响,赵安合上书本很是严肃道:“你知道读书最要紧的是什么吗?”
少年脱口便道:“乃刻苦用功四字。”
“错了,”
随手将书本塞给少年后,赵安给出正确答案:“不是刻苦用功,是要自己研究。”
第52章 这个说法不好
别人教的含金量不够,知识这个东西并不是常态的,而是随时会变化的,只有自己研究领悟才是真谛。
用的都是同样的教材,为何有的人就能中状元、探花,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童生?
区别难道在于不够刻苦,不够用功?
答案肯定不是。
归根结底,就是读死书和读活书的区别。
前者看着好学,不懂就来问老师,老师一教也能明白,可他明白的只是表面的肤浅道理,对于更深层的东西掌握不了,也无法做到举一反三,活学活用。
这种人,再刻苦用功成就也有限。
读活书的就不一样了,那真是才思多具,往往能透过现象看清本质,如此才能精准命中考官的痒痒点,从而一路高中走上人生巅峰。
既然从事教育工作,又恰巧碰上个来求知的学生,赵安当然要用点心,不希望少年走读死书的路子。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就能有所突破。
不懂就问老师是个坏习惯,容易产生依赖性。
再说,老师水平真要高的话,也不至于在这教你们了,对不对?
少年带着莫大疑惑离开了“办公室”,却不知他若继续追问赵老师的话,被逼急了的赵老师大概率会嘣出一句来:“你他娘的问我,我问谁?”
闲着无聊,随手拿起学正值桌上的一堆“文件”看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关于府学人事管理方面的材料,没什么特别吸引赵安的东西。
唯独一份教育体系的升迁材料让他多看了一会,看完才明白各省的府学教授、县学教谕,以及府里学正、训导之类的教职官员都是从举人中选授,只有顺天府的教授必须进士学历,且起步就是正六品。
府学教授若升迁的话也不是升任本省提督学政,因为学台大人并非正式官职,而是清廷设立的临时性职务,类似钦差。
即原有品级不变,只是前往某省代为主管教育。
因此有些省份的学台是由京里的侍郎、京堂担任,有的省份则是由翰、詹、科、道、部属等官两榜进士出身人员简用。
这就导致有的学台是从二品的大官,有的则是正五品的科道御史。
不过哪怕是正五品的学台也有密奏权力,在省内可以与巡抚、布政、按察分庭抗礼。
学台的升迁机会也远比其他官员要高,故捐纳出身是无法担任学台一职的。
府州县的教官因不是进士出身,出路最好的是升国子监典籍、翰林院待诏、京府教授、外县知县等职。
至于赵安担任的这个学录和州、县学的训导就不限举人出身了,一般是从岁贡生,也就是优秀的监生选授,出路最好的是升到翰林院做孔目,或外府经历、外县县丞,及县教谕等职。
也就是说如果高升到省里的府台大人把赵安给忘在扬州府学,他这辈子能摸到的天花板就是正八品的科级官员。
府学管教职工人事的马学正回来时,赵安还在翻看桌上的文件,这让马学正不由眉头一皱,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本官屋中?”
听到声音,赵安赶紧站起欠身道:“在下赵有禄,奉府台大人之命前来府学报到并任学录一职。”
“你就是赵有禄?”
马学正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虽然府学实际不归知府管,但大事小事知府那边还是说的上话的。
走到书桌后坐下问道:“既是来报到,黄单带来了么?”
“带来了,”
赵安忙将自己从县里吏科拿的档案袋放到桌上。
马学正拿起打开将里面的材料一一取出,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看完后抬头打量了眼赵安,淡淡道:“赵有禄,你是捐监出身,监生手续又尚未办下来,按规矩府学这边是不当接收你的,但既是知府大人交办的事,我们这边也不好驳了知府大人面子,希望你以后在府学能够多用心事务,莫要滋扰事端。”
语气对赵安十分轻视,还有点不放心,估计是赵安例监出身外加走后门的因素。
“是,是,是。”
赵安能说什么,点头哈腰赔笑呗。
马学正点了点头,提笔在赵安的档案上填写起来,随后盖了府学章,弄好后档案也不退给赵安而是留在府学再备一份。
甘泉县衙吏房实际还有一份赵安档案的“复印件”,这样赵安的档案不管调到哪里,寻根溯源下来原先任职单位都有旧档可查。
马学正给赵安办的临时工性质的手续,正式手续要等赵安的监生证件下到扬州府后才能办理,连带着也是由府学这边上报省学政衙门为赵安报备学录官职。
届时,赵安才算是清朝的正式官员,虽然只有从九品。
今天赵安来报到办手续自是不必上班,办完后马学正便让他先回去,明天正式到府学“上班”,具体上班内容明天自有人交待。
从府学出来后赵安就去了认证司,到地方时县衙有人在张罗裁撤的事,原先拨来的人员都回原单位继续工作。
刘小楼也在收拾东西,赵安过去和他打了招呼,请刘小楼将自己留在司里的东西帮忙送到县学新家。
“赵大人哪天阔了,莫要忘了小的。”
刘小楼是个有眼界的。
虽然赵安捐监到府学任职当官的消息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赵安深得县尊赏识且常往府衙跑这件事已然说明他“发达”了,那么与赵安私交尚好的刘小楼自是想赵安后面能够拉他一把。
也不求多大富贵,但能做个管几个人的小头头便行。
“阔了?这个说法不好,你得这样说,苟富贵,勿相忘。”
赵安笑着拍了拍刘小楼肩膀,告诉对方自己要去表叔家一趟,搬家的事请他多费心,又给刘小楼留了几十文用于雇骡车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