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赵安过来干嘛?
参加祭夫子仪式呗。
仪式过程中别说东台县的知县和佐贰官过来和赵安打个招呼,县学的正副校长更是没和赵安说过一句话,好像他是个小透明般。
就是董正祥这个训导助手还有两位老师陪着赵安说说话。
仪式结束后,赵安跟个木头人似的听从安排,象征性的抽查几个考生的档案后便同意开考。
当天只考一场,考的是八股文,第二天考试帖诗和经论,最后一天考策论。
三天下来,赵安除了憋屈就是憋屈,但还不能马上走,因为第四天要阅卷。
就这么点考生,阅卷一天就能结束。
阅卷肯定和赵安没关系,因为主考官是知县,副考官是教谕,另外抽了几个老秀才参与阅卷。
最终名次则由知县和教谕决定。
这也是收钱的关键点。
让赵安这个监考老师在,不是要分他钱,而是体现阅卷的公平性。
真正的名次考试前就内定了。
到傍晚时,阅卷结束,名次也定了下来。
从头到尾没赵安什么事。
他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在考生名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名单是东台知县陈文和亲手交到赵安这个监考老师手中的,上面知县和教谕的名字都已签好。
赵安扫了眼发现县案首是个姓陆的学生,八股文、试帖诗和经论、策论都是甲等。
原本签字走人就好,可赵安就想恶心东台县这帮人,竟是没有签字,而是轻咳一声要求将陆案首的试卷拿给他看看。
这个要求合理也不合理。
合理之处在于府学派来的监考官原则上可以阅卷,因为有这个权力。
不合理之处在于府学不干预县学是潜规则。
现在赵安打破这个潜规则,自然让东台县一干人等不满,因为这让县里很没有面子,尤其是正副主考官。
县学的常训导甚至给了赵安一个眼色,示意不必如此。
赵安却不为所动。
知县大人脸上过不去,微哼一声还是同意将县案首的卷子调取给赵安看。
心中是不慌的,虽然事先收了陆家银子,但小陆这孩子水平的确是不错的,县案首可定可不定。
如此,纵是有人质疑排名也不碍事。
四份试卷很快到了赵安手中,可他又哪能判断出人家考的对不对,写的好不好。
就纯粹是添点堵。
装模作样看完四份试卷后便准备签字,可提起毛笔准备落笔时忽的心中一动,一把抓起第一名考生的策论卷子对东台知县冷冷道:“考题是何人所出?”
“本县乃主考官,考题自是本县所出!”
陈知县真就生气了,这府学的小家伙不懂事便罢了,怎么还能以如此语气同他说话。
一边的副考官杨教谕也是眉头微皱,小年轻就是事多。
赵安不理会这两人对自己的不满,只将卷子递了过去,沉声道:“请问陈大人,这考题乾三爻不象龙说乃何意?”
陈知县实是忍不住讥讽道:“莫非堂堂府学的学官连本县童生试题都不知何意?”
“知,下官当然知道,”
赵安微“哼”一声,“陈大人这考题不就是说我乾隆皇上不像龙嘛。”
第65章 要的是态度,明白?
乾不像龙,典型的谐音梗,说相声要用的话得扣钱。
赵安用的话,得加钱。
也是气的。
既然东台县不把他这个从九品学录当官看,那只能给他们一点来自域外天魔的小小震撼。
也该你东台县倒霉,出啥题不行,非得出个乾不像龙的谐音梗呢!
咱大清朝最重视的是什么?
文治啊!
如何文治?
不准乱说话呗。
都不准说话,自然文治昌盛,一派繁荣。
文狱之下,儒生如奴。
自顺治年间有个倒霉蛋在文章里写了一句“将明之才”被清廷直接斩首后,文狱就贯穿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且在乾隆朝达到高峰。
去年有个湖南多年科举都没及第的老秀才被判了斩立决,原因是老秀才平日靠给人代写词状为生,因此见了不少不平事,于是将经手的案件拼凑写成一部《笃国策》。
写成之后,立即上京城投献,以待取悦龙颜,换得一官半职风光风光,不想老秀才在书中表达了对大清捐官制度的不满,认为朝廷允许花钱捐官是祸国殃民的蠢事,结果惹得将捐官生意发扬光大的乾隆老太爷不高兴,一个妄议朝政就把老秀才全家消消乐了。
高压之下,读书人为免祸只能将涉嫌影射清朝的字眼改成其他字代替,或者干脆空起来,结果搞得文理不通,雅韵全无。后来更是连胡、虏、夷、狄等也成了避讳字,书籍中往往空格不刻。
搞的乾隆看文章时也常常摸不着头脑,于是特意下旨让出书刊书的不必再空格搞避讳,然而真的刻出来后,老太爷又不高兴了,各地文案立时频发,一串一串的举族消消乐。
湖南老秀才只因批评捐官制度就被满门抄斩,你东台县倒好,竟敢直接说乾隆爷不像条龙,嘿,自个掂量后果吧。
往大了说,你东台县倒霉,上面的府教授、省学政都得跟着栽大跟头!
弄不好抚台大人的顶戴也得跟着被摘。
往小了说,却是好说的。
毕竟在场人员拢共五个人。
赵安一个,知县一个、教谕一个、训导一个,外加一个师爷。
事情很大啊,乾不像龙就罢了,你这还乾妖(爻)不像龙。
怎么办?
你们自个商量吧。
别说我赵学录天杀星下凡不给你们一点机会,该通融的可以通融,就看你们会不会研究了。
这会的赵安稳坐钓鱼台,独自在县令大人书房中慢悠悠的品茶,时不时的还拿人知县的小摆件把玩一二,搞的他是县太爷样。
心态真的很惬意,真就是没想到这次监考之行还能有如此意外收获。
外面,不说汗如雨下,也是泪水和在眶眶里打转转。
陈知县那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自个是猪油蒙了心么出这么道考题。
事情要是被捅到上面,杀头都是轻的。
副考官杨教谕和县试具体经办人常训导也是满头大汗,前者甚至连站在那里的勇气都没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抖上两下,跟中风似的。
常教谕也好不到哪去,上下牙关抖的“咯吱”响,明明满头大汗偏浑身上下凉的如堕冰窖般。
唯一还算镇定的是知县老爷请的大席钱师爷,将个考卷再三看了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考卷要是被送到上面去,自家这位恩主最轻也是个斩立决。
怎么解释也没用的。
“乾妖不像龙”明明白白摆在那,你怎么解释?
解释若有用,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牵强?
大清开国到现在哪桩文狱他不是牵强附会?
何况哪有这么巧的。
又乾又隆的。
只能怪自家这位恩主出题太刁。
放下考卷,皱眉来到县令身边轻声道:“老爷,当年徐述夔之事可不能再现。”
钱师爷说的徐述夔就是三十年前东台县的举人,这人没啥特别爱好,就爱喜诗。
写些比如“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等诗句。
说实在的,徐举人给定个反贼举家消消乐其实也不牵强。
因为这人诗句读起来确实有反清复明之嫌。
什么大明天子重相见,要把胡儿搁半边?
什么明朝卷土重来,要把咱大清的都城给灭了?
该案结果是已经死了的徐述夔被剖棺,因尸体未腐割下首级悬示在东台县城示众。其子徐怀祖死了一年多停棺在家中,因尸体亦完好也被割首级在栟茶场示众。
两个孙子徐食田、徐食书处以斩首。
徐述夔的子、孙、兄、弟、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斩,十五岁以下及妻妾、姊、妹,子之妻、妾付给功臣之家为奴。
真真正正的举族消消乐,一个都没落下。
此案也是时任江苏学政刘墉的一大政绩,靠着该案刘墉火速升迁,一下就从江苏学政升为户部右侍郎。
故而说这位后世称为“贤相”的刘罗锅是吃人血馒头的一点也不为过。
被此案牵连斥责的倒霉蛋有两江总督高晋、署两江总督萨载、江苏巡抚杨魁。江苏藩台陶易则被九卿会奏为拟斩立决,乾隆改为从宽监候。扬州知府谢启昆因办理该案迟缓半月即被判发往军台效力赎罪。
东台知县涂跃龙因未能立即查究处以杖一百,徒三年。江苏藩台陶易的师爷陆琰被认为“有心消弭重案”处以死刑。
上上下下牵涉的省、府、州、县官员多达数十人,被杀者上千人之多。
三十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且就是脚下这块土地发生的事,如今又闹出桩比徐述夔案性质还要恶劣的文案出来,你说东台县这帮官员能不害怕?
籍贯松江的陈知县就害怕到了极点,结果本能的就想求生,因此眼中突然闪出凶光,恶狠狠道:“趁眼下无人知道此事,将那小子做特,省得害死咱们!”
也是,没什么比杀人灭口更安全的了。
常训导听了县令这话也一下来了劲:“对头,那小子鸡蛋里挑骨头存心要咱们死,不如给他来个鱼死网破,弄死他一了百了!”
“杀人?”
杨教谕到底是中学校长,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做法,只是也没说这事不能干。
“不杀了这小子,咱们都得被他害死!”
常训导还是有点胆量的,咬牙切齿道:“这小子孤身一人来的我县,做了他回头就说是溺了水,天不知地不知的,谁知道!”
“不错,”
陈知县听着大为心动,正欲就灭口之事具体商议时,钱师爷却摇头劝阻道:“老爷,杀人乃是下策,好好一个人来我县突然就死了,府学和上面肯定要派人来查,老爷出的考题又有几十学子考过,万一再叫别人发现考题有问题那就万事皆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