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43节

  叫赵安过来干嘛?

  参加祭夫子仪式呗。

  仪式过程中别说东台县的知县和佐贰官过来和赵安打个招呼,县学的正副校长更是没和赵安说过一句话,好像他是个小透明般。

  就是董正祥这个训导助手还有两位老师陪着赵安说说话。

  仪式结束后,赵安跟个木头人似的听从安排,象征性的抽查几个考生的档案后便同意开考。

  当天只考一场,考的是八股文,第二天考试帖诗和经论,最后一天考策论。

  三天下来,赵安除了憋屈就是憋屈,但还不能马上走,因为第四天要阅卷。

  就这么点考生,阅卷一天就能结束。

  阅卷肯定和赵安没关系,因为主考官是知县,副考官是教谕,另外抽了几个老秀才参与阅卷。

  最终名次则由知县和教谕决定。

  这也是收钱的关键点。

  让赵安这个监考老师在,不是要分他钱,而是体现阅卷的公平性。

  真正的名次考试前就内定了。

  到傍晚时,阅卷结束,名次也定了下来。

  从头到尾没赵安什么事。

  他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在考生名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名单是东台知县陈文和亲手交到赵安这个监考老师手中的,上面知县和教谕的名字都已签好。

  赵安扫了眼发现县案首是个姓陆的学生,八股文、试帖诗和经论、策论都是甲等。

  原本签字走人就好,可赵安就想恶心东台县这帮人,竟是没有签字,而是轻咳一声要求将陆案首的试卷拿给他看看。

  这个要求合理也不合理。

  合理之处在于府学派来的监考官原则上可以阅卷,因为有这个权力。

  不合理之处在于府学不干预县学是潜规则。

  现在赵安打破这个潜规则,自然让东台县一干人等不满,因为这让县里很没有面子,尤其是正副主考官。

  县学的常训导甚至给了赵安一个眼色,示意不必如此。

  赵安却不为所动。

  知县大人脸上过不去,微哼一声还是同意将县案首的卷子调取给赵安看。

  心中是不慌的,虽然事先收了陆家银子,但小陆这孩子水平的确是不错的,县案首可定可不定。

  如此,纵是有人质疑排名也不碍事。

  四份试卷很快到了赵安手中,可他又哪能判断出人家考的对不对,写的好不好。

  就纯粹是添点堵。

  装模作样看完四份试卷后便准备签字,可提起毛笔准备落笔时忽的心中一动,一把抓起第一名考生的策论卷子对东台知县冷冷道:“考题是何人所出?”

  “本县乃主考官,考题自是本县所出!”

  陈知县真就生气了,这府学的小家伙不懂事便罢了,怎么还能以如此语气同他说话。

  一边的副考官杨教谕也是眉头微皱,小年轻就是事多。

  赵安不理会这两人对自己的不满,只将卷子递了过去,沉声道:“请问陈大人,这考题乾三爻不象龙说乃何意?”

  陈知县实是忍不住讥讽道:“莫非堂堂府学的学官连本县童生试题都不知何意?”

  “知,下官当然知道,”

  赵安微“哼”一声,“陈大人这考题不就是说我乾隆皇上不像龙嘛。”

第65章 要的是态度,明白?

  乾不像龙,典型的谐音梗,说相声要用的话得扣钱。

  赵安用的话,得加钱。

  也是气的。

  既然东台县不把他这个从九品学录当官看,那只能给他们一点来自域外天魔的小小震撼。

  也该你东台县倒霉,出啥题不行,非得出个乾不像龙的谐音梗呢!

  咱大清朝最重视的是什么?

  文治啊!

  如何文治?

  不准乱说话呗。

  都不准说话,自然文治昌盛,一派繁荣。

  文狱之下,儒生如奴。

  自顺治年间有个倒霉蛋在文章里写了一句“将明之才”被清廷直接斩首后,文狱就贯穿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且在乾隆朝达到高峰。

  去年有个湖南多年科举都没及第的老秀才被判了斩立决,原因是老秀才平日靠给人代写词状为生,因此见了不少不平事,于是将经手的案件拼凑写成一部《笃国策》。

  写成之后,立即上京城投献,以待取悦龙颜,换得一官半职风光风光,不想老秀才在书中表达了对大清捐官制度的不满,认为朝廷允许花钱捐官是祸国殃民的蠢事,结果惹得将捐官生意发扬光大的乾隆老太爷不高兴,一个妄议朝政就把老秀才全家消消乐了。

  高压之下,读书人为免祸只能将涉嫌影射清朝的字眼改成其他字代替,或者干脆空起来,结果搞得文理不通,雅韵全无。后来更是连胡、虏、夷、狄等也成了避讳字,书籍中往往空格不刻。

  搞的乾隆看文章时也常常摸不着头脑,于是特意下旨让出书刊书的不必再空格搞避讳,然而真的刻出来后,老太爷又不高兴了,各地文案立时频发,一串一串的举族消消乐。

  湖南老秀才只因批评捐官制度就被满门抄斩,你东台县倒好,竟敢直接说乾隆爷不像条龙,嘿,自个掂量后果吧。

  往大了说,你东台县倒霉,上面的府教授、省学政都得跟着栽大跟头!

  弄不好抚台大人的顶戴也得跟着被摘。

  往小了说,却是好说的。

  毕竟在场人员拢共五个人。

  赵安一个,知县一个、教谕一个、训导一个,外加一个师爷。

  事情很大啊,乾不像龙就罢了,你这还乾妖(爻)不像龙。

  怎么办?

  你们自个商量吧。

  别说我赵学录天杀星下凡不给你们一点机会,该通融的可以通融,就看你们会不会研究了。

  这会的赵安稳坐钓鱼台,独自在县令大人书房中慢悠悠的品茶,时不时的还拿人知县的小摆件把玩一二,搞的他是县太爷样。

  心态真的很惬意,真就是没想到这次监考之行还能有如此意外收获。

  外面,不说汗如雨下,也是泪水和在眶眶里打转转。

  陈知县那是悔的肠子都青了,自个是猪油蒙了心么出这么道考题。

  事情要是被捅到上面,杀头都是轻的。

  副考官杨教谕和县试具体经办人常训导也是满头大汗,前者甚至连站在那里的勇气都没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抖上两下,跟中风似的。

  常教谕也好不到哪去,上下牙关抖的“咯吱”响,明明满头大汗偏浑身上下凉的如堕冰窖般。

  唯一还算镇定的是知县老爷请的大席钱师爷,将个考卷再三看了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考卷要是被送到上面去,自家这位恩主最轻也是个斩立决。

  怎么解释也没用的。

  “乾妖不像龙”明明白白摆在那,你怎么解释?

  解释若有用,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牵强?

  大清开国到现在哪桩文狱他不是牵强附会?

  何况哪有这么巧的。

  又乾又隆的。

  只能怪自家这位恩主出题太刁。

  放下考卷,皱眉来到县令身边轻声道:“老爷,当年徐述夔之事可不能再现。”

  钱师爷说的徐述夔就是三十年前东台县的举人,这人没啥特别爱好,就爱喜诗。

  写些比如“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等诗句。

  说实在的,徐举人给定个反贼举家消消乐其实也不牵强。

  因为这人诗句读起来确实有反清复明之嫌。

  什么大明天子重相见,要把胡儿搁半边?

  什么明朝卷土重来,要把咱大清的都城给灭了?

  该案结果是已经死了的徐述夔被剖棺,因尸体未腐割下首级悬示在东台县城示众。其子徐怀祖死了一年多停棺在家中,因尸体亦完好也被割首级在栟茶场示众。

  两个孙子徐食田、徐食书处以斩首。

  徐述夔的子、孙、兄、弟、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斩,十五岁以下及妻妾、姊、妹,子之妻、妾付给功臣之家为奴。

  真真正正的举族消消乐,一个都没落下。

  此案也是时任江苏学政刘墉的一大政绩,靠着该案刘墉火速升迁,一下就从江苏学政升为户部右侍郎。

  故而说这位后世称为“贤相”的刘罗锅是吃人血馒头的一点也不为过。

  被此案牵连斥责的倒霉蛋有两江总督高晋、署两江总督萨载、江苏巡抚杨魁。江苏藩台陶易则被九卿会奏为拟斩立决,乾隆改为从宽监候。扬州知府谢启昆因办理该案迟缓半月即被判发往军台效力赎罪。

  东台知县涂跃龙因未能立即查究处以杖一百,徒三年。江苏藩台陶易的师爷陆琰被认为“有心消弭重案”处以死刑。

  上上下下牵涉的省、府、州、县官员多达数十人,被杀者上千人之多。

  三十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且就是脚下这块土地发生的事,如今又闹出桩比徐述夔案性质还要恶劣的文案出来,你说东台县这帮官员能不害怕?

  籍贯松江的陈知县就害怕到了极点,结果本能的就想求生,因此眼中突然闪出凶光,恶狠狠道:“趁眼下无人知道此事,将那小子做特,省得害死咱们!”

  也是,没什么比杀人灭口更安全的了。

  常训导听了县令这话也一下来了劲:“对头,那小子鸡蛋里挑骨头存心要咱们死,不如给他来个鱼死网破,弄死他一了百了!”

  “杀人?”

  杨教谕到底是中学校长,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做法,只是也没说这事不能干。

  “不杀了这小子,咱们都得被他害死!”

  常训导还是有点胆量的,咬牙切齿道:“这小子孤身一人来的我县,做了他回头就说是溺了水,天不知地不知的,谁知道!”

  “不错,”

  陈知县听着大为心动,正欲就灭口之事具体商议时,钱师爷却摇头劝阻道:“老爷,杀人乃是下策,好好一个人来我县突然就死了,府学和上面肯定要派人来查,老爷出的考题又有几十学子考过,万一再叫别人发现考题有问题那就万事皆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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