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59节

  交了状子登了记,知县就必须审问案子,甭管重了轻了都要给个判罚结果出来,不然人家就能到知府衙门上告。

  这就让郑知县犯难了,他总不能强迫苦主撤告吧,况苦主还是个秀才。

  想了想便准备让周师爷去与钱修文“协调”,这时赵安却开口了:“郑大人,既然苦主不肯撤告,不若叫他过来问问案由也好,若真是那王万全罪有应得,郑大人便替苦主做主好了。”

  话听起来一点问题没有,实际却是让郑知县起一个调解作用,争取把案子化解了。

  这点,郑知县自是心知肚明,摆手示意冯主事将人带来。

  很快,头上裹了好几重纱布的钱老大在两个兄弟搀扶下走了进来,见到县尊大人时还装模作样的抽抽几下。

  “学生钱修文(草民钱修武、钱修德)参见知县大人!”

  钱老二跟钱老三不约而同跪倒在地,钱老大却是没跪,秀才见县官无须下跪。

  看了看像是受伤很重的钱修文,郑知县摇摇头吩咐一旁书办道:“原告有生员功名,给他赐座。”

  “是,大人。”

  书办忙搬了只椅子出来,钱修文坦然落座后,朝知县大人欠了欠身:“谢县尊赐座。”

  郑知县微微点头,以商量语气道:“钱修文,你一秀才何故与平民争执徒惹事端的,今本县瞧你似无甚大碍,不若就此撤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大人,王万全打的学生头破血流,官府理当对其严加惩治,岂有叫学生这苦主撤告的道理纵是要学生撤告,学生也不能就这么被人白打吧?”

  钱修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老三将自己的状子给呈上去,言外之意撤告可以,您县尊好歹也得让他王万全赔钱吧。

  接过状子的郑知县有点犯难,钱修文的意思是要那王万全赔钱,这个要求不过份,但赔多少呢?

  判多了是不给赵教授面子,判少了这钱修文要是不依,事情就有点棘手。

  正寻思判多少时,忽听一旁赵教授对身边随员道:“去,把这人的椅子给我撤了。”

  跟校长大人一起来的护卫老宋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坐在椅子的钱修文拽起,另一随员老何则一把将椅子拎起提到边上。

  搞的钱家哥仨一脸懵。

  “你们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钱修文如受天大侮辱般无比气愤指着赵安道:“生员赐座是朝廷给我等的权力,县尊都没撤我座,你是什么人敢撤我座!”

  “我是学官。”

  赵安简简单单说了四个字。

第88章 坏了,赵老师急眼了!

  秀才是学生,学官就是老师。

  老师面前,哪有你学生的座?

  而且这老师还不是你的初中老师、高中老师,是尊贵的校长大人。

  扬州城最大的校长大人。

  当然,校长只是兼职,老师的正式职务是主管教育的府学教授。

  带把的!

  得罪了正七品朝廷命官还想跑?

  “.”

  这么年轻的教授大人是哪冒出来的!

  钱氏三兄弟的大脑宕了会机。

  钱老大脑中更是嗡嗡作响,自打弃了举业除参加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岁试确保自己廪生名额不被降等外,他跟官学就没什么交结,县里教谕是谁倒是知道,可府里的学官谁是谁那真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瞧县尊默不作声的架势,叫人撤自己椅子的这小子还真有可能是府学教授,一时之间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道他们这帮生员不怕县太爷,就怕学官。

  最怕的是两个,一个是省里的学台大人,一个就是府里的教授大人。

  二者是生员岁试的主要负责人,学台大人正考官,教授大人副考官。

  清沿明制对生员岁考有六等分类,文理平通者列为一等,文理亦通者列为二等,文理略通者列为三等,文理有疵者列为四等,文理荒谬者列为五等,文理不通者列为六等。

  六等中最后两等便要受青衣、发社处分。

  前者是不许秀才再穿蓝衫改着青衣以示丢人,后者则由县学降入乡下社学。

  两次岁考若都名列五六等,不仅为人耻笑还要被革除生员功名。

  理论上岁试是省学台大人主持,不过一个省有那么多府州县,学台大人哪有空到处监考呢。

  因此实际岁试负责人就是府里的教授。

  学台大人属于抽检性质。

  如此一来,生员的前程不就捏在府教授手里么。

  县里的教谕倒是不怕的,因为双方缔有一层师生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毁人前程。

  现在捏着秀才前程的府学教授莫名其妙的现身,还叫人撤了自己生员特权座椅,完全摸不透情况的钱老大心里肯定发慌。

  郑知县这边倒是没有对赵安叫人撤座有什么不满,一是人赵教授有这个权力,二也不是正堂审案,充其量就是个堂前调解,如果赵教授能凭借学官身份压钱修文撤告自是再好不过。

  只赵校长觉得这事不是撤告这么简单了,要刚才江都县刑房的人一劝钱老大就撤告,他倒也不想多生事端,赶紧把表哥弄出来就算了。

  不想钱老大头铁又要递状子又要赔钱的,那就得与他说道说道。

  随手端起凉了一半的茶碗淡淡问那钱老大:“你与那王万全是什么关系?”

  “这”

  看着老气横秋的年轻教授大人,钱老大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回大人话,王万全是学生的妹夫。”

  “妹夫?”

  郑知县听后一愣,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钱修文,“你是说王万全的妻子是你妹妹?”

  “是。”

  钱老大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大,一是被赵安这个府学教授给震住;二是和王万全的亲戚关系确实叫他有点难为情。

  既然难为情为啥非要告妹夫呢?

  还不是平日横惯了吃不得半点亏,哪怕对方是自家亲妹夫。

  临来衙门前,三兄弟其实也有过内部纷争。

  老三钱修德就不同意大哥告妹夫,老二钱修武却说不给王万全个教训,以后更不把钱家放在眼里,弄不好连带着妹妹也要受王万全的气。

  听了老二的话,本就不讲理的钱老大也觉自己这次出了大丑,外面人肯定会笑话他,于是心一横就来递状子了。

  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出了气再说。

  心里底线是这牢房倒是不让王万全蹲太久,关个把月就行,但王家少说也得赔他个百八十两。

  不然这口气真消不下去!

  赵安可不管钱老大难不难为情,于那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与王万全既是姑舅关系,缘何争执起来以致非要告官?”

  “大人,是那王万全先动手打的我哥,你们看他把我哥打成什么样了!”

  说话的是钱家老二钱修武,明明是他先动手打的妹夫,结果倒成了妹夫先打的他哥。

  典型的泼皮,倒打一耙。

  当然,也有可能是酒多了真记不得发生什么事。

  “对,是王万全不念亲戚情面殴打学生,学生实是气愤不过这才告官,还请县尊能为学生主持公道!”

  钱老大自然也是一口咬定妹夫先动的手,为了让县尊大人能为自己充分做主,还一把扯开包裹在头上的纱布,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伤口瞧着是有点吓人,郑知县看了眼就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赵安,眼神似在说这钱修文是叫打的挺惨,不给些赔偿怕是说不过去。

  教授您觉得赔多少合适?

  赵安微一沉吟,提议道:“是王万全单方面殴打钱修文,还是钱氏兄弟殴打王万全,亦或双方互殴,郑大人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辞,是不是叫那王万全过来问问?”

  “也好。”

  郑知县示意周师爷派人去牢里将王万全提来。

  县里的牢房跟县衙是连着的,没一会班房的人就将王万全送了过来。

  模样瞧着可比钱老大惨得多,额头、脸颊明显肿的老高,淤青泛黑的地方更是不少,这还是脸上看出来的,身上恐怕更多。

  由于太过老实没有进牢房的经验,昨天夜里在牢里也被其他犯人吓的不轻,再瞧一身官服的知县老爷坐在那,王万全整个人就崩溃了,双腿在那直哆嗦,牙关也抖的厉害,连衙役喝令他跪下都没反应,直到一个衙役上来将他强行按倒在地。

  “哎吆!”

  王万全的膝盖可能有伤,导致其跪下时忍不住抽了抽脸颊,一脸痛苦表情。

  赵安看在眼里自是难过,但不好出面给表哥“优待”,何况表哥也认不得他。

  郑知县见状皱了皱眉,知道这事恐怕不是钱家兄弟所说那般简单,真要论谁伤重的话,明显是这个王万全更重。

  钱家老三钱修德见妹夫被打成这样暗自叹了口气,再瞧老大和老二均是气鼓鼓的瞪着妹夫,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索性在那保持沉默。

  “王万全,今有生员钱修文告你殴打致伤于他,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郑知县问话语气相对比较平和原因自是因为边上的赵安。

  仍旧处于崩溃状态的王万全并无反应,见状,周师爷轻步上前弯腰拍了拍他后背,轻声道:“县尊问你话呢,你要如实回禀,不可隐瞒说谎。”

  “啊,啊?”

  有点清醒过来的王万全傻乎乎的看向郑知县:“大人要小民说什么?”

  “你就说你为何要与钱修文起争执,又为何殴打于他。”

  听了郑知县这问话,赵安忙补了一句:“王万全,郑大人的意思是让你有什么说什么,这钱修文告你殴打致伤于他,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殴打于他的.

  你无须紧张,也无须害怕,郑大人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你如实说出便可,真有什么冤枉你的地方,郑大人也会为你做主的。”

  “是,是。”

  反应过来的王万全忙一脸委屈的朝郑知县喊道:“大人,小民冤枉,冤枉啊,小民没有殴打他们,是他们兄弟俩把小民按在地上打的死去活来.”

  “你胡说!”

  钱家老二不待妹夫把话说完就粗暴将其打断,指着其鼻子就骂道:“王万全,我们什么时候把你按在地上打了!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牙打掉!”

  “这里是衙门,可不是你诬陷攀告的地方!再敢说假话,小心县尊打你板子!”

  钱老大既火大万分,却也不敢让妹夫再说下去。

  原先只是想凭着衙门关系吓唬吓唬,叫王家赔点钱,未想不但府学教授掺和此事,连当堂对质也给搞出来了。

  却是麻烦的很。

  不过被这兄弟俩一吓,老实本份的王万全又不敢开口了。

  赵安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郑知县,后者立时把脸一拉斥道:“钱修文、钱修武,本县让王万全说话,你二人插的什么嘴!莫不是不把本县放在眼里!”

  钱家俩兄弟闻言均是身形一滞不敢说话。

  王万全这才得以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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