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8节

  说白了,只要你有钱,朝廷就能给你个官做。

  倒不是乾隆这个败家子首创,而是他爷爷康熙弄出来的。

  康熙朝时因为征讨准噶尔的军费不足,康熙便下诏鼓励富户捐纳,结果仅山西省一年内就捐了一万两千个县丞,甘肃半年鼓捣了一万七千个,有效缓解了军费不足问题。

  不过一个省不可能有一万多个县供这帮捐官去上任,所以这些所谓的县丞九成九都冠以侯补二字,也就是等着,什么时候有缺什么时候上任。

  至于什么时候有缺呢?

  就看你后续资金到不到位了。

  后续没有资金,就是顶着个县丞头衔的平民百姓。有资金入吏部账,那就是大清朝的正式官员。

  僧多粥少,故而大多数捐官者图的不是去上任,图的就是一个能在乡里被人尊重,当官的不敢随意欺负的待遇。

  等到了雍正朝,捐的最多的是监生。

  捐监的基本都是无法在科考场上考取功名的“学渣”。

  雍正八年雍正亲自督考国子监,结果一万多监生里面九千五百多人不及格,接近六成监生直接交的白卷,把个雍正气的直哆嗦却也无话可说,谁让他收了人家的钱呢。

  到了乾隆朝,因为乾隆好大喜功,奢靡无度,国库根本不够其开支,于是捐纳之风再次盛行。

  尤其近十几年,捐纳之风可谓达到鼎盛。

  乾清宫的朝堂上原本正牌进士、同进士出身的正途官员是绝对不与捐纳的异途官员一起排班站立的,但现在就没这个讲究,因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几乎都是花钱买的顶戴。

  科举正途升上来的官员和那捐纳异途官相比,简直少得可怜。

  买官的这些人当中也是有能办事的,比如被雍正立为典型的三位总督李卫、鄂尔泰、田文镜,乾隆朝的兵部尚书李世杰、直隶总督刘峨等。

  说到底,只要有钱,想在大清朝当官那真就是半点问题也没有,就是竞争太过激烈。

  先前吴老二说有的官员上任前得借高利贷,除了这些人为捐官掏空家底原因外,就是因为同一个岗位的候补者太多,想要实任就必须比其他候补者出更多的钱。

  另外上任还要先垫资,如此,借高利就成了这些官员唯一的选择。

  不借,前期投资就算打水漂。借了,上任后不仅能靠着搜刮把债还了,运气好还能落个钵满盆满。

  怎么算都是赚的,就是苦了百姓。

  有务实的专门研究这个捐纳,什么官值得捐,什么官在哪个节点捐,怎么以最小代价捐上最有价值的官,怎么从这个官过渡到那个官都是有讲究的,以致民间诞生一种类似赵安前世某张姓雪峰老师的行业。

  有研究官的就有研究吏的,税课司大使丁正隆就是因名师指点,以五千两的特惠价从新任县令手中买了大使一职,一年多下来五千两高利早就还清了,余下三年多任期只要不出大的变故,等下任县太爷重新出售县里大小岗位时,起码能挣一万多两。

  朝廷卖官,官卖吏,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上到总督巡抚,下到知府知县,大家都这条船上的人,谁也别笑话谁,更谁也别看不起谁。

  赵安这边回到算房虽然依旧认真算着账,心里却一直在反复思量吴老二透露的重要消息。

  有捷径可走,谁愿意没苦硬吃苦。

  只是摆在赵安面前有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一是钱山,二是文凭山。

  没有钱自然好理解,就赵安现在的工资水平,他得干上三四百年才能凑够买大使的钱,就这还不一定够。

  物价总是会上涨的嘛。

  借高利也不现实,人丁正隆能从钱庄借五千两利子出来,那是因为丁正隆家祖上几代都在县衙当差,属于甘泉县地面数得着的“人物”,有一定人脉又有正经工作担保,投资的项目更是看得着摸得见的好前景,钱庄自然愿意与他合作。

  赵安是什么?

  一个乡下刚进税课司打杂的下手,哪个钱庄敢借他五千两?

  好比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跑银行说你们借我几百万,我去买个局长当当,到时连本带息还你们,试问,哪个行长敢借?

  显然,钱这一块,赵安目前是毫无办法。

  学历那一块也是大麻烦,他一个算房下手都要童生学历,上面的主任科长当然得是秀才才行。

  秀才也是吏员在吏部注册的前提条件,大清开国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童生能当吏的先例。

  丢不起那人!

  何况,赵安连童生的毕业证书都是假的。

  琢磨来琢磨去,除了心痒痒,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暗自先息了走捷径的路子,一门心思把现在的本职工作做好。

  有远大前程抱负和好高骛远那是两个评价。

  清淤的账赵安下午就算出来了,但没急着交给王泰,而是等到快下班时才交的。

  发现赵安算出来的最终结果和自己一样后,王泰不由满意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家伙生是生了点,但做事却不马虎,培养一段时间能正式成为自己的助手。

  当下鼓励几句,让赵安没事时多练练算盘,以提高计算速度。

  赵安自是应了,也真是把王泰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睡觉前都在拨弄算盘,刘小楼说了几次才放下算盘上床睡觉。

  就这么赵安在税课司天天与算盘珠子、各种账目打了一个多月交道,期间工作上没出任何纰漏,但也枯燥无味的很。

  直到月底,王泰突然让他跟自己去县衙一趟。

第13章 给县太爷放个炮

  甘泉县衙门离税课司有三里多地路程,王泰只是算房的普通算手,这么点路司里不可能给他配个公车,因此是带着赵安走过去的。

  途中不时有邻街的商铺掌柜同王泰这个“税务局”的会计打招呼,连带着赵安也跟着点了不少头。

  这就是单位人的牌面。

  从王泰神情来看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停下同熟人闲聊几句。

  其与人闲谈时,赵安始终面带微笑站在距离其一步有余处,既不过份凑近,也不显疏远,偶王泰与人说到司里什么事时,赵安也都微微点头,一幅先生说的完全在理的样子。

  甘泉县衙典型的坐北朝南格局,面阔三间,大门檐下有斗拱,两侧都是青砖沏的八字墙,约摸一人半高,占地面积比税课司多了两倍怕也不止。

  可能是前世看惯了豪华办公大楼,因此尽管甘泉县衙比税课司气派许多,赵安也是毫无感觉,内心评价这地方就是个偏远山区的乡政府大院。

  衙门口并没有石狮子,只有衙役值守的门房,赵安注意到门房边上放有一面大鼓,便好奇问王泰道:“先生,这就是登闻鼓么?”

  “登闻鼓?”

  王泰笑着摇了摇头,告诉赵安这鼓不是登闻鼓,而是衙门的堂鼓,作用就是通知县衙人员上下班,跟税课司内的钟一个作用。

  早鼓响,上班,百姓进来办事;晚鼓响,下班,百姓有事明天再来办。

  赵安有些不解:“那登闻鼓在何处?学生在家时听人说老百姓到衙门告状都要敲登闻鼓的。”

  “登闻鼓有是有,不过不是设在咱们地方衙门,而是设在朝堂外的阙门,皇宫大门,一般人敲不得,这世上没几个敢告御状的.你也莫要听人瞎讲,百姓要告状直接到衙门登记递状子就行,哪用敲什么鼓。”

  说话间,王泰领着赵安来到门房,可能是经常来县衙的缘故,看门的几个衙役都认得他这个税课司的算手,也没要登记就客气的请二人进去了。

  王泰进去时还问了其中一个相熟的衙役:“老李,季师爷在户房么?”

  “在的,先前打陆书记那刚过来。”

  衙役老李口中的陆书记是甘泉县的主簿陆庆。

  主薄和县丞都是县令的助手,负责协助县令管理钱粮、缉捕、水利等事务,也就是所谓佐贰官。

  通常,一个县能被称为官的就这三人。

  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二者都有单独办公区域,一般和县衙相连。

  又因主薄别称“书记”,所以陆庆这个主薄就被衙门的人称为陆书记。

  只这个陆书记听在赵安耳中,那无疑是如雷贯耳,相当炸裂,就差抖上那么三抖了。

  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带着十二分好奇,赵安第一次踏入一县核心之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两排连在一起的屋子,屋子上挂有工、兵、刑、户等字样。

  想来就是传说中的六房。

  远处还有一些屋子,上面也挂有牌子,因离的远不知是干什么的。

  再往内就是县令升堂审案的大堂,大堂后面估计就是县令一家居住的地方,一般人进不去。

  “你在这坐一会,等我叫你再进去。”

  带着赵安来到户房后,王泰示意赵安在外面廊下长凳坐着,自个进了户房,但没一会又出来了,一屁股坐在赵安边上随口道:“季师爷和张管事在说事,我们先等一会。”

  赵安点了点头,心想张管事估计就是户房的头头,之前听吴老二说过县衙六房的头头都是典吏,跟税课司的丁正隆一个级别,甚至可能还要比丁正隆高一个级别。

  因为税课司好像就是向户房负责的,换言之户房就是税课司的上级单位,或者说税课司是户房的下属执行单位。

  户房的门关着,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说什么却是听不清。

  各房不时有人出入,看到等候的王、赵二人也没人多看一眼。

  此时太阳高悬,赵安觉得晒得慌,便往阴凉处挪了挪,好奇问王泰道:“先生,季师爷在衙门是做什么的?”

  “季师爷是衙门的征比师爷,专门替县尊管户房的,”顿了顿,王泰声音略低,“也是管咱税课司的。”

  这就印证了赵安猜测,果然户房和税课司是上下级关系。

  又问王泰征比师爷是什么意思。

  “就是替县尊负责县里赋税征收的师爷,师爷你懂吧?”

  许是闲着无聊,王泰就给赵安这个小助手多讲了几句。

  据他说衙门的师爷分好几种,有负责律令的刑名师爷、有负责钱粮的钱谷师爷、有负责赋税征收的征比师爷,还有负责文牍、告示和捕票收发登记的挂号师爷,另外就是负责替县令大人草拟各种信件、回文的书启师爷。

  “噢。”

  赵安点了点头,心道这不就是县太爷请的法律顾问、财务顾问、工程顾问、税务顾问么。

  王泰那边继续说道:“刑名、钱谷、征比三位师爷是大席,挂号、书启是小席,县尊有事都是交给他们办,师爷们在县里也最吃的开,就这位季师爷便是咱们丁大使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先生,那师爷们的月例肯定很多吧?”

  赵安这话问的就有些八卦了。

  “嗯哪,大席每年三百两,小席二百两。”

  说这话时,王泰脸上明显有羡慕之色。

  能不羡慕么,一个大席一年例钱顶他好几年呢,况人家大席也不是靠例钱过日子,有的是人送。

  赵安突然想到什么,忙道:“对了,先生,我听说师爷们都是绍兴人,有这回事?”

  王泰点头道:“不错,季师爷和蒋师爷他们就是绍兴人。”

  “除了绍兴人,别地人就不能当师爷?”

  赵安觉得这事蛮有趣。

  “倒也不是不能,不过嘛,”

  王泰轻声一笑,“如果巡抚大人的师爷是绍兴的,知府大人的师爷也是绍兴的,县令大人的师爷却是别地的人,你说这对县令大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我懂了,肯定不是好事。”

  赵安是真懂,道理不复杂,上面领导的幕僚全是绍兴人,你个下属却弄个外地人做自己的幕僚,试问怎么才能走进领导的小圈子,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要知道,那领导做事靠的可是师爷!

  师爷说一句,能顶别人一百句。

  继而又生出个念头来,那就是怎么看这绍兴师爷才是清朝真正的幕后治理者啊。

  正感慨着,户房的门开了,里面有人叫王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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