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就是那种屡试不中的童生,他连秀才都考不上,连去私塾教书都没机会。
但是读过几年书的张明远,又不甘心在家务农,于是偷偷从山东老家跑来京师,做了个帮闲文人谋生。
张纯在听说了吏科试的消息后,就果断让这位同族兄弟去试试,第一次吏科试的竞争并不激烈,很多顺天府本地的读书人都不屑于去做吏,反而给山东考生很大的机会。
张明远一次考试“上岸”,在国子监读书期间又请张纯辅导,通过了结业考试。
而张纯又是举人,若是明年春闱能考上进士,那就一步登天成为官老爷。
所以无论是往日恩情,还是考虑未来,张明远对张纯都十分的尊敬。
张明远说着自己上任房山县后的趣事,接着他又说起了县衙的秘闻,他说道:“县令大老爷是张阁老的门生,这次派我来顺天府衙门办事,也是要打探此次新阁老的事情。”
张明远看向张纯。
他和这位同乡相处久了,也知道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
而苏泽经常去国子监给他们这些贡监生讲课,算是他们半个老师。
所以张明远希望能从张纯这边打听到苏泽那边的消息。
张纯看着这位同乡,也难怪都说公门是染缸,这位同乡刚入公门的时候还是个老实人,现在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不过张纯还是坦然说道:
“近些日子苏翰林公务繁忙,没来国子监讲课。”
张明远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苏泽来讲课,也不会和张纯这些还没做官的举人讨论朝廷的大事。
张明远说道:“苏翰林那可是天上的人物,一封奏疏增补阁臣,房山百姓都知道朝廷又出了位小苏阁老。”
张纯皱起眉,上一任小阁老是严世蕃,下场是被嘉靖皇帝处死,显然这不是什么吉利的词。
张明远察言观色,也知道估计张纯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又说道:
“听顺天府办差的同年说,今年各县考核最重要的项目商税征收,县官大老爷天天为了这件事愁的睡不着,可房山又不是什么富县,哪里征得到这么多商税啊。”
张明远看向张纯,苏泽除了小阁老外,也被京师商人奉为财神。
谁不知道东宫那些日进斗金的商铺,都是靠着苏翰林点石成金的本事。
更别说苏泽上奏请求开埠,又请开九边马市,就连路过房山县的大同商人们,提起苏泽都是一脸的崇拜。
张明远这批同年的吏科班学员,共同在国子监内上了三个月的课,结业后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也仿效了进士老爷们编写了《同年录》。
这些吏员分布在京畿,在顺天府的府县衙门中,正如苏泽所预料的那样,自然就结合成了一股新吏的团体。
而这帮新吏虽然还斗不过盘踞在地方上的老吏员家族,但是由于衙门主官更信任这些新吏,他们又靠着掌握的技能,也能在县衙中站稳脚跟。
而且这些新吏比起旧吏,他们也有一定的上升空间,这就和注重政绩的官员一致,他们更想要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来。
房山县令是进士出身,又是当朝阁老张居正的门生,如今张阁老执掌户部,盯着顺天府的商税,那房山县令自然要为恩师做出点成绩来,为自己在派系内部提升分量。
而张明远这些新吏也和县令的目标一致,这次来顺天府打探消息,也顺道问问张纯赚钱的法子。
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也是能经常见到那位苏翰林的,大概也能沾点财气?
不过张纯还真的考虑过这些事情,他说道:
“就靠着行商坐商抽税,靠着这点商税要在顺天府脱颖而出,你们房山县怕是很难做到。”
张明远有些低落,他朝中无人,分不到顺天府更好的县,比起那些直接分进顺天府的同年们,更是落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是张纯又说道:
“房山县要做出成绩来,光靠这些是不行的,要兴产殖业。”
“兴产殖业?”
张纯点头说道:
“这是我听苏翰林和罗翰林谈过的事情。”
听到苏翰林三个字,张明远立刻精神起来,而另一位罗翰林,肯定就是《乐府新报》当今主编,隆庆二年的状元罗万化了。
这两位的谈话,定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张纯继续说道:
“商者,可不是简单的倒买倒卖,大同商人富吧?可有江南的商人富?”
张明远立刻摇头。
晋商虽然富裕,但是和江南的商人还是没法比的。
张纯说道:
“最重要的还是兴产殖业上,你们房山县又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就是把坐商行商都收足了,能有京师一个城门收得多?”
“所以还是要兴办产业,开办工坊。”
张明远听完如同醍醐灌顶,他继续追问道:
“那依大郎来看,我们房山县应该开什么工坊?”
张纯说道:
“按照苏翰林的说法,那就要因地制宜了。”
“因地制宜?”
张纯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兴产殖业其实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房山县有什么可以发展的产业吗?”
张明远想了想说道:
“我们房山有炭窑,还有铁矿。”
张纯摇头说道:“京师是物资云集之地,煤铁都卖不上价格。”
张明远遗憾的点头,他又说道:
“我们房山还有琉璃厂,紫禁城的龙吻板瓦,可都是我们房山官窑所产的!”
张纯摇头说道:
“今上不好兴造宫殿,这些琉璃也卖不出去的。”
“等等,琉璃!”
张明远疑惑的看着张纯,只听到张纯说道:
“我听苏翰林说过,其实琉璃和西方的玻璃,都是同样的东西,只是烧制工艺不同。“
“你们房山既然有烧制琉璃的官窑,试试烧制玻璃?”
“自从苏翰林在报纸上刊登了玻璃制法,东宫店铺的玻璃一直供不应求,官署民居可都想要将窗纸换成玻璃。”
听到这里,张明远连忙记下来。
如果真的可行,房山能产出玻璃,那今年商税的指标就肯定能完成了!
等张明远离开,张纯放弃了怠惰的想法,赶回国子监内读书。
自己能赶上这么好的条件,得到沈鲤和苏泽的指导,更是应该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张纯眼看着京师的飞速变化,读了不少史书的他也明白,这样的大变革时代,也是实现个人飞跃的黄金时代。
正如投身这个大时代的同乡张明远那样,如今这个时代处处都是机遇,只要肯干就有出头的机会。
张纯告诫自己要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
就在京师百姓为了新递补阁臣的人选下重注的时候,五门巡城御史带着巡捕营端掉好几个地下赌场,可依然屡禁不止。
通政司杨思忠看到了属下送来的苏泽奏疏。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
翻看之后,杨思忠脸色骤变。
好家伙,你苏泽不装了是吧?直接干预阁臣人选了?
第241章 系统发威,水淹皇陵
杨思忠看着苏泽的奏疏,不装了是吧?直接上书干涉阁臣了?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臣伏思,漕运与河工,实为社稷命脉所系。漕粮输京师以固根本,河道通则万民安枕。”
“然今漕河诸务,分隶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及河道总督,事权散漫,呼应不灵。工部但治黄修防,户部但督催转运,兵部但护漕防变,事各分责而权无总摄。比年河患频仍,漕途屡滞,实因责不专一、临事推诿之弊也。”
杨思忠看完倒是也赞同苏泽的看法。
正如苏泽所说的,大明漕河事务分数不同衙门,朝堂和地方之间没有明确的责任划分。
如果是军国重务,这么划分还情有可原,算是互相制衡。
但是大明这种漕河管理体系的问题,完全就是因为祖传屎山代码的缘故。
后来虽然设置漕运总督,驻节在淮安,又给漕运总督加了巡抚的监察权和工部侍郎的职衔,但漕运总督真正能控制的,也就是大运河淮河段。
漕运还有个总督,河务就更加混乱了。
每次发生洪灾,最后都是府县互相推诿,朝堂连问责都做不到。
所以苏泽这份增设内阁大臣,专门负责漕河事务的提议,确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查内阁为机务总汇,当以专责分理重务。臣昧死请于内阁特简总理漕河专务大臣一员,敕赐关防,总揽漕、河全局。凡河道疏浚、堤防修筑、漕粮转运、沿途治安并涉及州县协济之事,悉归统辖。”
“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漕运总兵官等衙门,皆听其调度节制,以一事权。”
以上内容,苏泽确实说的没问题,但是后面的奏疏,就是图穷匕见了。
“该大臣当简拔练达实务、通晓河漕之重臣入阁专任。”
“此,则河工漕运统摄于中堂,遇险急可专断而行,免部院掣肘;需协济可一令直达,省文移往复。”
“唯有老成干练之臣,方能此任。”
理论上的阁臣候选人,就是六部尚书侍郎,九卿衙门的主官。
那这些人当中,谁是苏泽说的“老成干练之臣”,但是又熟悉“河工事务”的呢?
那自然就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了。
而唯有工部尚书雷礼,才能担得起这个“老成”的名字。
再说了,既然是要选派官员入阁处理河工事务,也没有工部侍郎跨过工部尚书入阁的道理。
苏泽几乎是在奏疏上明着支持雷礼入阁了。
好家伙,但是这么一想,似乎雷礼也确实有资格。
雷礼也是老臣,曾经主持过紫禁城的修复工程。
和今上也是旧识,在先帝朝也没有勾结严嵩父子,气节无亏。
雷礼作为工部尚书,也没有参与隆庆皇帝继位后的政治漩涡,算是没有政治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