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129节

  哪里能那么做。

  纵然陛下给了我处置四品官员以下的权力,可也不能真的在江南大开杀戒,若真如此,否则随便派个锦衣卫过来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陛下登基后连建文旧臣都没有清算,素来在意仁义之名,他知道我有分寸,才让我来,我自然不能把差事办砸了。”

  李祺闻言微微点头,李显穆还是很有分寸的,仅仅拖欠粮税这个理由,真不至于杀人,就连一向被认为嗜杀的满清,对欠税的也仅仅是革除功名而已。

  而且满清对江南的压制,更多的是因为针对江南士绅勾连郑成功意图反清复明的政治报复,要打击怀念明朝的江南文人,这和朱元璋、李祺打击怀念元朝的江南文人是同样的道理。

  李显穆又寒声笑道:“可若是他们真的犯了杀头的大罪,那就怪不得我了,总不能徇私枉法,而放任国法不存吧。”

  这一句话,让巡抚衙门中众人皆面面相觑起来,方才那口还没来得及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

  抚台想要做什么?

  巡抚衙门中被抓的三百余人以为会见到江南巡抚李显穆,可没想到来见他的只是一个记书吏,并且带来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抚台下令,着尔等诸人,于南京西市堂中,各打四十大板,剥夺功名,再限期不交粮,流放交趾,恰好朝廷大军将要前往,能捎带上你们。”

  剥夺功名!

  几乎所有人都只听到了这句话,这简直和杀了他们没什么区别了,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中,没了功名不就是任人宰割的贱民!

  “李显穆有什么资格剥夺我们的功名!我们的功名都是朝廷钦赐的。”

  “我是进士,我是天子门生,李显穆他还没有资格剥夺我的功名!”

  本来就对被抓深感不满的一众人再次鼓噪起来,甚至就连押送的士卒都有些按不住,一时监牢中颇有些糟乱起来。

  记书吏没回应,只是冷冷道:“诸士卒听命,抚台有令,敢有异动者,先打一顿,不死即可!”

  自然有人不信区区胥吏和士卒敢动自己,然后就被身侧的锦衣卫举起绣春刀的刀鞘狠狠砸在背上和腿上,一见这些丘八真的敢动手,众士绅立刻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安静下来。

  “既然诸位知道安静,抚台有一句话送给诸位。”

  说着,记书吏尽力模仿着李显穆的声音,厉声道:“陛下赐我尚方剑,四品以下先斩后奏,江南三千万人,纵然死上个把人,又能如何?

  尔等敬酒不吃吃罚酒,已然不可饶恕,若还要造作生事,可是要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吗?”

  话音落罢,记书吏恢复了本来的神情,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毕竟这些人,往日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而今日却落在自己手上。

  巡抚衙门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等这些人交了粮,就会放他们离开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抚台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人,就连我这个记书吏都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抚台又怎会不知道呢?”

  “那便是了,听说他们交了粮,功名也拿不回来了。”

  那记书吏闻言顿时一惊,“当真?”

  “自然当真,不仅仅是这些人,若之后还有人不交,全部都要剥夺功名,抚台说不杀人,尽量不见血,可此举同杀人无异啊,这下江南要变天了。”

  “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这等大事可不是你能知晓的。”

  “也不算多机密,抚台有意泄露出去,以做震慑。”

  二人渐行渐远。

  南直隶省的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的三百余士绅,且皆是有进士、举人功名在身的士绅,全部被巡抚衙门带走的消息如同轻风般转瞬传遍了整座江南。

  仅过不久,巡抚衙门再次传出消息,江南巡抚李显穆以圣意所赋予的权力,革去这些士绅的全部功名,让他们沦为白身。

  还不等众人惊惧回应,又有小道消息传来,江南巡抚李显穆正在考虑将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所有欠粮者,不问是否大僚,亦不分欠数多寡,在籍绅衿按名黜革,秀才、举人、进士,凡钱粮未完者,皆革去功名出身!

  若是现任官,四品以下当即革职,四品以上报朝廷降三级调走,不能再留在江南。

  此消息一出,四府顿时惶然!

第156章 哭到我李氏祖宗面前来

  惶然之下,已然有人心生退意。

  此时,李显穆先前只追缴永乐七年、八年这两年粮税的作用便体现了出来。

  若追缴五年、十年,那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要么李显穆灰溜溜离开江南或死在江南,要么李显穆把江南杀个尸山血海出来。

  而两年粮税,则肉疼,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让他们白白舍弃自然舍不得,可为此而拼上命,更觉得不值当。

  李显穆能明显感觉到,来探口风的人变多了。

  这场争锋相对的大戏,大势虽然还没有偏向自己,可已然逐渐临近尾声。

  有人曾问李显穆,“抚台就不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而酿成不可预料之事吗?”

  李显穆闻言立时大笑,“一众文人而已,无非哭诉两句,他们日哭到夜、夜哭到明,流干了眼泪也哭不死本官。”

  语中带着深深的蔑然。

  文官有万般用、万般好,可唯独没有掀桌子的手段!

  李显穆甚至能猜出来,这些被他所压制的文官士绅会做什么。

  无非就是让他从社会层面上死亡,至于再酷烈的手段,他们是不敢也没能力的。

  文官能逐渐势大,皇帝用文官治国,甚至以文御武,究其原因便是他们手段不暴烈,俗话说就是没造反的能力。

  譬如真实历史上、影视剧中,动不动就有数百朝官齐齐跪着上奏,反对皇帝,配合漫天大雪、凄风楚雨、电闪雷鸣,气氛渲染的浓烈又紧张。

  很多人觉得这已然是威逼君上的极致了。

  可实际的效果呢?

  从明朝历史上看,文官大规模的抗谏从明武宗时期开始频繁出现,结果通常是大臣被拖出去打死,想要抗谏的事情没几件成功过。

  有没有人想过,若是数百武将齐刷刷跪在那里,要求皇帝听从他们的意见。

  那是何等惊悚的场面,马嵬驿的唐玄宗有话说。

  谁敢不答应?

  上一秒说不行,下一秒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文官哪有这个能力?

  ……

  明明是巡抚江南,可李显穆却只抓南直隶四府的诸生,这明显的分化之策,却异常奏效,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可更多人心中怀着侥幸,一看李显穆没对付他们,便踌躇观望起来。

  锦衣卫以及士卒踏破了南直隶的平静。

  不交粮?

  那直接把家给你抄了,其他的东西也都别要了!

  虽然动的不过是几户人家,可实在却激起了所有人的同仇敌忾之气。

  “何法?何律?能让江南巡抚抄士绅之家?这世上可还有王法。”

  四府的进士、举人、秀才等上万生员相互间联络,更有激进之人,要上巡抚衙门讨个说法。

  其中多是年轻生员,竟聚集了上百人,齐齐往南京而来。

  可提前得知此事的李显穆,却根本不想见他们,径直将人拦住,就连巡抚衙门周围六条街都进不来。

  有人想要强闯,甚至推搡着锦衣卫,面对这些身上有功名的人,自然不能随便动刀子,若是打死,也是麻烦事。

  锦衣卫众人皆从身后取出巡抚衙门配备的短棍,而后一秒六棍,狠狠抽在这种书生身上,立时打的他们惨叫起来。

  一下子没人再往前冲,纷纷远远向后躲去,离开一众守在路口的锦衣卫数丈远,众生员脸上满是愤然之色。

  “当真是斯文扫地。”

  “以鹰犬做耳目,李显穆枉为读书人。”

  “若有胆,便出来与我等对峙。”

  一声声怒骂声中,街角走出一个小吏,语带讥讽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什么资格见到抚台,不是说要见抚台吗?

  连不动刀的锦衣卫都不敢冲,竟然还口出狂言,又是何等可笑呢?”

  六棍打散君子魂,抚台/我是真小人!

  真小人皆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这里是为了扬名,怎么能真的冒风险去冲呢?

  虽然锦衣卫很克制,没动刀,但万一棍子甩在头上,那也是容易出事的。

  一众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不能再在这里纠缠了。

  ……

  南京文庙。

  李显穆正在庙中的偏殿上香,这座殿中配祀着李祺的像,在最后一排,也是大明朝唯一一人。

  敬完香后,李显穆从蒲团上起身,抬头望向诸圣贤像,他父亲李祺在最后、最角落的位置,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早在第一次前往衍圣公府时,生出的野心,再次如藤蔓般疯狂地在心中生长。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心学煊赫于天下,成为显学时,定要让文庙改天换地!”

  人与人是不同的。

  李显穆觉得父亲身处文庙最后,是一种羞辱,可他周围的一众巡抚衙门官吏,却面带艳羡的望向他,有一个圣人作为父亲,该是何等荣耀之事!

  “当世之中,唯有抚台能来这文庙之中祭奠父祖这等近亲了。”

  “李忠文公功参造化,与儒门有大功绩,真是我辈楷模。”

  “心学有朝一日必兴盛于江南,而后遍行于南方诸省。”

  众人纷纷拍着李显穆的马屁,语中却也不乏几丝真心,对李祺的品德、学问,皆无人能指摘,流传于世的《传世录》,以及王艮、李显穆等一众心学弟子记下的《李子语录》皆是盛文。

  若是有朝一日这两册书能如同四书五经一样成为科举的必背书籍,那心学真就要飞天了。

  殿中众人正寒暄着,却猛然听到外间响起一阵颇为喧嚣、嘈杂的……哭声?

  那是一种哭不出来硬嚎的声音,只传进耳中,便有种金属摩擦的不适感,如同破啰嘈杂、破鼓嗡鸣的恶心。

  众人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外间是否有人在哭?”

  “我也听到了。”

  说话间,那哭泣的声音便越来越大,清晰可闻,从声音来听,哭的人还不止一个。

  这里是文庙啊,怎么会有人哭呢?

  李显穆亦是一愣,而后立刻就反应过来,语带讥讽道:“这是有人装作激愤,自号忠臣,而来哭庙。”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下一瞬立刻有人愤声道:“荒谬!”

  “岂能如此滥用哭庙之事。”

  其余众人亦同时颔首,面上带着深深不满和不安,目光皆投向了巡抚李显穆。

  “哭庙”是苏州一带流传已久的习俗,来自殷实之家、中产阶级的读书人是不容忽视的社会监察力量,朱元璋也曾对这些不再朝廷的生员,抱有深深期望。

  希望当官府有不法之事、不当之举时,饱读圣贤书的士子们能仗义执言。

  于是士子们每每聚集文庙,作《卷堂文》,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后,甚至召集民众向上级官府申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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