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152节

  朱棣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还颇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因为之前就有人上奏说过些士子年轻气盛,一旦辩论不利,很可能就会动手,他之前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今日就被啪啪打了脸。

  发生了这等大事,必然很快就震动大明,要尽快处理才行,朱棣立刻做出了些安排。

  但方才的高亢兴致再也没了,幸好财政会议本也过了大半,匆匆收了尾,众人便纷纷离开了华盖殿。

  郑欢走到李显穆身边,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李显穆,虽然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这些时日和李显穆相处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之中肯定有李显穆参与。

  李显穆望着连绵的宫殿,高耸的朱红宫墙,以及吹来的寒风,轻声道:“子丛,我们可以开始推进心学入教材之事了。”

  郑欢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江南之事让陛下心中产生了停止心学和理学争端之事。

  经过这件事,心学和理学表面上没有分出胜负,可对于理学来说,没有大赢特赢就是失败。

  心学将趁着这个机会成为大明的官方思想之一!

  伴随着李显穆在政坛上高歌猛进,心学便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猛虎,必然直上九重天,再也没人能拦得住它起势。

  理学垄断大明思想领域的现实将一去不复返!

  时代,变了!

  ————

  永乐十年浙江爆发了“钱塘血案”,这是一场由激烈的学术之争引起的血案,其陡然爆发的成因众说纷纭,已然淹没于历史的故纸堆中。

  主流学术观点认为,永乐时期思想领域剧烈变革,不甘失势的理学保守派于是制造了这场血案,但最终的结果是理学愈发被统治者厌弃,心学从此跻身于科举的最高殿堂!——《文化史》

第186章 大明的未来交于你

  圣旨以六百里加急奔向江南,礼部条文也送抵诸省。

  辩论宴立刻停止!

  各省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立刻恢复本省秩序,不得出现更大规模动乱!

  各省提督学道要安抚各省士子,明确朝廷的谆谆教诲之意!

  面对失控的舆情,大明中央朝廷快刀斩乱麻,展现出了干净利落的收尾能力,其中也饱含着对后续发展的畏惧。

  其中以浙江、山东、湖广、陕西四省闹的最大,都出现了士子伤亡现象。

  尤其是浙江,多年积怨矛盾一朝爆发,仅仅粗略统计,士子伤亡人数就高达数百。

  其中江南四才子之一,也在混战中被打伤了腿,若是恢复不好,身体有残缺的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前途几乎被半毁。

  是以圣旨到了浙江后,因人情汹涌根本压制不住,直到各县派出了衙役,再加上三司官署都到场多番压制,才算是制止。

  待各地的士林乱象渐渐平静下来后,朝廷很快就颁布了一条旨意——

  从永乐十一年后的科举,《传世录》

  这道旨意在许多人意料之中,各打五十大板是解决此番乱象的最好办法。

  那些理学保守派自然如丧考妣,而心学学子则纷然欢呼着圣上英明。

  这件事却不仅仅科举上的变化,而是更深刻的影响到了天下。

  比如有些一贯以理学传家的耕读家族,甚至敏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理学似乎开始渐渐陷入了颓势,而心学则蓬勃发展,于是开始试图逐渐转变站位,让家族后辈子弟学习《传世录》。

  再比如李显穆未来不再仅仅是孤军奋战,而是在可观的未来能够得到一大批生力军。

  再比如李祺的地位彻底和朱熹并列,甚至因为更靠近大明当代,他的地位还隐隐超越朱熹。

  对心学而言,这场士林大乱可谓大获全胜,纵然不能庆贺,但亦足以让众人为之欣慰。

  还不等天下人从这等大事中缓过神来,京城又传来圣谕,朝廷将要开启第二次北伐征讨瓦剌的圣旨向着诸省而去。

  这次许多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之所以心急士林的乱象,和北征之事也脱不开干系。

  去年年中英国公张辅从安南再次得胜归来,如今朝廷有一支大军在日本协助日本国王源义持平定日本国中叛乱,但大明却并没有往昔身处战争的感觉。

  直到皇帝再次要御驾亲征,天下人才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九州为之震动的风雨欲来之感。

  果然,只有草原上的游牧才是大明唯一的生死大敌!

  这一次李显穆自然再次随朱棣北征,这一次的人之中,还有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朱瞻基。

  朱棣最喜欢的孙子,一个真正从各方各面都最像他的孙子。

  ……

  “显穆。”

  行军大帐中,朱棣招手让李显穆和朱瞻基上前,而后朗声大笑道:“显穆,北征路上,朕就把皇孙交给你来看顾了。”

  “臣定不辱此命,誓死捍卫皇孙安危。”李显穆沉声道。

  “大明的未来交到你手上,朕放心。”朱棣笑着,而后转头望向朱瞻基,“大孙,跟着你表叔别乱跑,有什么疑问就问你表叔,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天才。”

  “皇爷爷,孙儿明白。”

  朱瞻基满是稚气的小脸紧绷着,学着大人模样,悄悄偏头望着无数次从父亲、母亲、皇爷爷还有许多人口中听过名字的李显穆。

  行军是一件枯燥的事情,遑论对于一个仅仅十三岁的朱瞻基而言,他本以为打仗是激动人心的刀枪箭雨,可实际上打仗只是枯燥的行军,每天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的行动,很快他就感觉到疲惫。

  李显穆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找到他,朱瞻基正在营帐外一处小土包上坐着,眺望着远方刚刚有一丝绿意的草原。

  “太孙殿下。”

  “表叔?”愣神的朱瞻基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见到李显穆坐在他下面的一块石头上,正笑吟吟望着自己。

  “太孙殿下可是有些无聊了。”

  “是啊,打仗和我想象中一点也不一样,表叔这也是第二次上战场吧,便没有几分……”

  他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前的感觉,“失望?”

  “没有。”李显穆径直说出,朱瞻基一愣,还不等开口,李显穆便已经再次开口道:“因为治国是个比打仗还无聊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啊?”朱瞻基惊得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表叔还是第一个说治国无聊的人。”

  “听说太孙殿下喜欢斗蛐蛐?”

  李显穆突然转变了话题,朱瞻基闻言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斗蛐蛐好啊,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能看到蛐蛐撕咬、猛扑,直到最后胜利,想必那时太孙殿下很兴奋吧。”

  “表叔真懂,再没有比胜利更让人兴奋之事了,我以为打仗也是这样,没想到却不是。”

  “那是太孙殿下想错了,打仗其实和斗蛐蛐也没什么不同,这枯燥的行军,便是最终的胜利而做蓄力,第一次北征时,几个月的时候都在行军,直到最后在斡难河之畔,一举大获全胜,斗蛐蛐难道就能一上来分得出胜负吗?”

  朱瞻基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挣脱出来,肃然道:“表叔说的是,是小侄太过于着急了。

  这就是兵法上说的——‘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的道理吧。”

  “太孙殿下果然聪明睿智。”李显穆赞道:

  “圣上和太子都想让臣教导太孙殿下,可臣看殿下有天纵的才华,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并不如何需要臣的教导,臣思来想去只有一桩事可以教太孙殿下。”

  朱瞻基到底年纪小,被李显穆这等年少成名、连中六首三元、名满天下超级大才子一称赞,顿时心中暗自欣喜,颇有几分得色。

  “表叔请说。”

  “自古以来有数百帝王,有暴君、有昏君、有庸君、有明君、有圣君,这些君主有很聪明的,有资质普通的,也有资质顽劣不堪的,太孙殿下觉得什么人能做何等样的君主呢?”

  朱瞻基微微皱眉沉吟,“自然是聪明的做圣君、明君,普通的做庸君,顽劣不堪的做昏君、暴君。”

  李显穆微微一笑,反问道:“是吗?

  那太孙殿下觉得秦始皇是顽劣还是聪明?汉武帝是顽劣还是聪明?隋炀帝是顽劣还是聪明?”

  把秦始皇和汉武帝这两个功远大于过的皇帝,和隋炀帝这个一岁死都嫌晚的王八蛋放在一起,可以说是两人被黑的最惨的一次,但举例子自然要举这种知名的,这三个人都是中国古代有名的暴君,恰好不过。

  李显穆这一个问题直接给朱瞻基干沉默了。

  自古以来,秦始皇和汉武帝,都说暴,但没人说菜,那都是创造下不世功业的,一统六国、打垮匈奴,这等丰功伟业千年万世都难以抹杀。

  隋炀帝在登基前的作为,那也是可圈可点,只是登基后就好像被夺舍换了个人一样。

  朱瞻基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开口道:“聪明,但这三人都是天生的性格暴虐,所以越是聪明,就越是对天下危害极大,正常的聪明人……”

  李显穆并没有因为朱瞻基的反驳而如何,而是笑眯眯的听朱瞻基说完,而后才幽幽道:“那太孙殿下觉得唐玄宗如何呢?

  他曾经开创过开元盛世这等历史上最伟大的盛世,也造出了安史之乱这等让唐朝几乎中道崩殂的大乱,唐朝因为他而走向巅峰,又因为他而走向不可逆转的毁灭。”

  这下朱瞻基真的没话说了,唐玄宗是一个足以让所有持有以下观点的人闭嘴的皇帝——

  “他要是以后当了皇帝肯定是个明君”、“他要是晚死几年不敢想象有多辉煌”。

  这种观点但凡被提出来,唐玄宗就会被拉出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朱瞻基被问懵逼了,就连那些久经官场摸爬滚打的官僚都屡屡碰壁,何况他一个少年,“表叔觉得是为何?”

  “殿下方才说的,只说对了一半,想要成为明君和圣君确实要有天生的智慧,那些平庸之辈是做不到的。

  但更重要的是有一颗持之以恒的为善政之心。”

  李显穆缓缓道:“方才臣说治国理政是件很无聊的事情,这不是胡说,而是事实,甚至臣说的不够严重,这实际上是一件很令人挫败的事情。

  斗蛐蛐如果一直输,太孙殿下恐怕就不想玩了。

  而治国理政,就是这样一件永远也没有胜利那一日到来的事情。”

  这是朱瞻基从不曾听过的论调。

  “还请表叔给小侄解惑!”

第187章 王者之心

  “一场战争的胜负是明确的,但一件政事的成就却无法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可天下是变好、还是变坏,不是能够明确看到吗?”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所谓的变好不是涸泽而渔呢?”李显穆反问,“你又怎么知道这所谓的变好不是因为某一个不可复制的偶然,或者前人的遗泽太过丰厚,而真的是因为当下的政策所导致的呢?

  你又怎么知道导致天下变坏的,就是因为政策害民呢?

  你看宋朝王安石的变法,那一条条政策说起来都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可最后却导致了宋朝的灭亡。”

  听着李显穆的一言一语,朱瞻基此时有些明白为何他的皇爷爷、父亲、母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对他这位表叔如此推崇,说李显穆有扛天下之能。

  朱瞻基的老师都是饱学鸿儒,有心学的,有理学的,还有朱棣和朱高炽对他的言传身教,可此刻他依旧觉得李显穆是不同的,他的言行和思维,超越了很多人。

  他的小脸紧绷起来,带着深深的求知欲,“表叔,若是如此,那天下如何才能变好?”

  李显穆知道朱瞻基已经听进了心里,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个天赋极高的明君苗子。

  “治大国若烹小鲜,首先就要把期望放低,不要想着我要功成如何如何,而是要慢慢推行、及时观察,一旦发现不对之处,就可以及时补救。

  一次两次出现问题是正常的,一项政策是否能真正实行下去,通常要五到十年才能看到成效,可能到最后,已经和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了。

  在这五到十年之中,你会遭受无数的失败,你会遭遇无数的挫折,最后你才能看到成果,可这依旧不曾结束。”

  仅仅听着李显穆这般说,朱瞻基就已经要皱起眉头苦着脸了。

  “若是成果是好的,你就要更加的戒惧,如同行走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就导致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毁于一旦,这就是唐玄宗的问题——骄傲、懈怠!

  对于一个君王而言致命的问题,那就是躺在功劳簿上,我说过,治国从来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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