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真正的手下,就是这五十个辎重兵,至于民夫,那是军队的财产,不算是军队的一员。
辎重兵们,除了沿途护送粮草,其实还有一个差事,就是看着这些民夫,不让他们逃走。
民夫逃得多了,陈绍他们也要负责任、吃军棍的。
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星光透过完全没有污染的大气投射下来,映得周围树影浮动。
除了干柴在火堆当中噼啪爆裂的声音,四下都是杳无人迹。身边的荒村死气沉沉,好像过了火,有的屋子倒塌了,有的敞露着屋顶,如一只只怪兽,蹲伏在黑暗当中。
民夫们聚在一块,也不搭帐篷,就着热水吃自带的干粮,有的没了粮食,只能煮些野草野菜,或者跟同伴祈求一点,等回去之后慢慢再还。
他们这一支还算是运气好的,因为陈绍不贪他们的口粮,也不会盘剥他们索取贿赂。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辎重兵上前,坐在陈绍的跟前。
“陈头儿,前面就到横山了,常有些夏贼的探马游骑,咱们再不能这般大张旗鼓,要小心他们来劫粮。”
陈绍点了点头,看向远方。
夜色莽莽,漆黑似墨,天地之间如洪荒初辟。
第6章 人命如草芥
陈绍有些睡不着了。
帐篷外,呼啸的山风,带着浓浓的凉意。
晚上吃的鱼捣碎了和麦饭搅拌,味道实在有些奇怪,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陈绍坐起身子叹了口气,他穿越的身份是个军户,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战场上搏一个出身。
但是这条路,现在看来也是艰难无比。
靠战功升迁?
韩世忠猛地就像是个人形高达,四大功劳:斩将、先登、陷阵、夺旗,他一个人全都干过,现在官儿还不如自己大呢。
自己如今管着五十多个辎重兵,这五十人,都谈不上效忠自己,只是暂时受自己管辖而已。
真正的心腹,只有四个庄子里带出来的亲兵。
四个人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成!
他也不是没有试着收伏这些辎重兵,无奈人家都是老兵油子了,不和庄里这些少年一样好忽悠。
看不到好处,人家根本不鸟你。
而且面上对你毕恭毕敬,叫你找不出一点毛病来。
自己如今,没有任何好处给他们,也就别妄想着收伏小弟了。
以前看谁谁谁虎躯一震,就引来无数人效忠,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怪人家说,得人心者得天下。
以前只觉得这句话轻飘飘的,有些假大空,如今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
因为要想得人心,实在是太难了。
在靖康之耻以后,北方大地有个短暂的机会窗口,会诞生很多军头。
这些军头,靠着乱世,快速地实现了阶层跃迁。
陈绍本来就是奔着这个机会来的,所以才这么急着上前线。
在这段时间,他需要耐着性子等待,还要抓住一切机会来提升声望。
打开帐篷,来到外面,陈绍没敢离开太远。
冷风灌来,他整个人精神一振,赶紧拽了拽襟袍。
如今能利用的,可能就是自己是个穿越者,知道如今大宋君臣要联金伐辽这件事了。
联金抗辽是赵佶和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心心念念的,已经无法阻止,那就最好能利用起来。
朝廷这些君臣里,童贯对这件事最为看重。
因为他已经位列三公,封无可封,做官做到头了。
唯一能再进一步的机会,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
宋廷有祖训,谁能收回燕云十六州,便可以封王!
童贯这太监无能是真的、人品稀碎也是真的、后期贪功委过,祸国殃民也是真的。
但是如今他权势熏天,想要获得机会,投奔这个太监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利用自己知道他想要联金伐辽这个情报,然后从他这里寻找到上升的门路,是陈绍能想到的最可行的路子了。
不过也一定要把握好度,在必要时候,得快速跟他切割。
毕竟童贯下场不太好,是被割了首级,带回京城示众的。
当然,怎么和他切割那都是小事,实在不行见势不好,提前找机会砍了他就是。
如今最迫切的,反而是如何才能跟他搭上线。
以陈绍的身份,想要见到童贯,机会都不多。
童贯有很多的弱点,他贪财、贪权、贪功、贪名.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
想到这里,陈绍赶紧拧开水囊漱了口,减缓那令人胃酸的味道,然后强迫自己放空心思,继续在帐篷内睡觉。
如今是干大事的时候,得有充沛的精力和体魄。
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即使是机会到了眼前,那也难以把握住。
此正如司马懿所言:食少而事繁,岂能久乎!
第二天一早,众人爬起来继续赶路,他们已经进到了横山山脉。
这几日天气格外地冷,还下了几场秋雨。
晚上更是不敢点燃篝火取暖和烧水,生怕将夏贼引来。
一行人用冷水就着干粮,拖着疲惫的身躯赶路。
陈绍白天骑马,晚上有小帐篷,都有些遭不住了。
又走了三天。
山路泥泞,越发地难走起来,陈绍垂着马鞭警惕地看着四周。
突然,前面的民夫有一人跌倒在地。
陈绍赶过去一看,被同伴抱在怀里的民夫,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脸颊上有胡须,皮肤很粗糙、脸皮晒得又黄又黑。
此时他嘴唇发白,身子发颤。
伸手一摸,额头滚烫,看样子是发了风寒。
他身上只有一层单衣,而且全是窟窿,油泥让它看上去就硬邦邦的,可想而知穿着会有多么不舒服。
陈绍还没有说话,辎重兵里有人靠了上来,手里握着带鞘的刀,抬手就要抽打。
陈绍伸手拦住。
那人面色一愣,很是诧异,怔了一下后笑道:“陈头儿,这些贼厮鸟最是奸猾,这是在装病哩,您可别被他给蒙了。”
这民夫是不是装病,是个人就能看出来,陈绍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事实上,早在刚来的时候,就有辎重兵跟自己说了。
这些民夫在路上要是病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鞭打着继续让他们挑着东西赶路。
甚至还要让他更累。
只有把他活活耗死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要是放他在原地养病,那么非但他会趁机逃跑,其他所有民夫,也都会想办法害起病来;
你要是带着他们照料,又实在没有这个条件,还会拖累更多人,万一延误了运粮的期限,更是会累的所有人受军法。
唯有逼死他,代价是最小的,只需要上报折损了一个民夫就行。
人命,贱如草芥。
陈绍看了一眼民夫,他眼睛里的神情突然变了,满满都是明显的无助,带着恐惧与慌张。
显然,他是知道这里面的潜规则的。
辎重兵说的都对,但是陈绍根本做不来,或许这种事在如今很常见,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道德底线。
旁边抱着他的同伴,似乎看出了陈绍有恻隐之心,小声说道:“军爷,小人可以推着他。”
陈绍点了点头,回到马匹旁,解下酒囊来,又塞给这个自告奋勇的民夫一些肉干。
捉刀的辎重兵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看向陈绍的眼神里多了些轻蔑。
陈绍让董大虎挑起害病民夫的担子,队伍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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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权是男儿胆
尽管陈绍已经特殊照顾,病了的民夫还是没有挺过来。
仅仅两天之后,他就死了。
推着他的同伴,早晨叫他起来吃饭的时候,人已经僵直冰凉了。
本来就没饭吃,啃着野菜还要高强度的劳动,其实早就油尽灯枯。
物伤其类,其余民夫挖了个坑,将他裹着破衣草草掩埋。
运粮队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重。
辎重队的兵卒,倒是完全不受影响,更像是看戏一样。
他们早就见惯了这种事,甚至本来应该自己动手的,这样两天内就能节省一些劳力。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这次出行还算顺利。
如果时间不够,马上要延期了,他们即使是不敢和陈绍硬抗,也会暗戳戳地把这个民夫弄死,免得耽误脚程。
山路的两侧,有不少被随意丢弃的尸体,很多已经被野兽啃食的面目全非。
陈绍骑在马背上单手捂着口鼻,时不时飘来的腐臭味,让他有些担心会产生瘟疫。
好在他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
陈绍这次运粮期限是一个月,结果提前七天到了。
因为这段时间,宋军打了胜仗,战场整体往西推移,横山一带不再是前线,西夏的哨探、游骑都已经撤走。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丁星原附近,众人都十分高兴。
辎重兵们自顾歇息,只有三五个,驱赶着民夫继续运粮,去和营寨内的粮官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