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是做着做着,便发现钱财不够了,难道我等还能因超支便将修了一半、利国利民的工程弃之不顾?
伯衡此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啊!”陈子昂与魏青也附和黄松年的话。
徐晨耐心完笑道:“松年啊,你说的困难,我也知道,但据我所察,近年来各行省上报的超支,数额却‘精准’得很,十之八九都卡在三成上下浮动。这‘难以精准’的超支,何以能如此步调一致?”
几人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解释。
徐晨轻轻抿了口茶,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兴修水利也建了10年,也就这两年放下了,建设水利工程上的事我能不懂!”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黄松年等人顿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们这才猛然想起,元首可不是不出紫禁城的崇祯,天下最大黄河改道工程就是在元首手中完成的,他们那些在账目上腾挪的手段,在其眼中恐怕如同儿戏。
徐晨见气氛已到,语气转为恳切道:“我知道你们多报预算,是为地方多谋些建设款项,想法是好的。但是好心也会办坏事。民朝岁入有限,去年,国库亏空八百万两,今年再次亏损一千八百万两!长此以往,纵有金山银山,亦要坐吃山空。你们想要发展地方之心是好的,欲速则不达的错误。”
他顿了顿道:“至于干涉作坊运营,更是越权。李富执掌三司使,统管天下工坊商事,乃其本职。
你们仗着地利,频频插手,弄得他苦不堪言,前几日还向我抱怨,说再这般下去,不如去军事学院做个清闲的炮兵院长算了!”
陈子龙昂道:“元首,我等也只是想让辖下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些、快些。”
“天下岂有一蹴而就之事?”徐晨正色道,“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实事求是,量力而行,方是处理政务最稳健、最高效的法门。强行超前,只会透支根基,后患无穷。”
听到此处,陈子龙三人已然明白,严格预算与厘清权责之事,已是元首与总理大臣府的共同决议,绝无转圜余地。
徐晨看出他们的失落,话锋一转:“朝廷岁入捉襟见肘,百姓历经战乱灾荒,亦是家无余财。但天下就真的没有钱了吗?”
陈子昂诧异抬头:“自大同社革新以来,旧日豪绅已被清洗,如今还有何处富户?莫非元首是指海外?”
徐晨微微一笑:“你们或许不知道。仅今年江南地区售出价超十万两的庄园便有三十余座,所得银钱合计超过五百万两。看,这有钱人,仔细找找,还是大有人在的。”
“五百万两!”这个数字让三人大为震惊。这足以修建千里铁路或两千余里水渠,是一笔足以改变一省面貌的巨款。
连他们都惊讶天下富商的财产,大同社清洗天下士绅才刚刚过十几年时间,大部分的商贾发家才不到10年呢。
“这些年工商业发展,海贸兴盛,豪商巨贾积累的财富远超你我想象。”徐晨解释道,“一座十几万两的庄园,于某些海商而言,不过是一年的利润罢了。”
他缓缓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如今朝廷与百姓匮乏,而此辈豪富,自当为国出力,均享富贵。我们可设‘个人所得税’。以月入十两为起征点,十两以下者不征,十两至五十两部分,税百分之五;五十两至五百两部分,税百分之十;五百两至五千两部分,税百分之十五;五千两至五万两部分,税百分之二十……以此类推,累进加征。若有人年入百万,课以四五成之税亦不为过。此税所得,可划为地方税,充实你等藩库。”
此议一出,黄松年眼中顿时放出光来。陕西富商不少,若真能推行此税,岁入何止增加几百万?能动用的资源未必减少太多。
陈子昂与魏青也明显心动,大同社养了这些作坊主十几年时间,现在朝廷亏空,自然要拿他们来填。
徐晨趁热打铁道:“此外,尚可增设‘奢侈品税’。”
“奢侈品税?”
“柴米油盐,民生必需品,自不当征税。”徐晨详解,“然如极品龙井、大红袍,价超数十上百两;名酒、烟丝、貂裘、苏绣、蜀锦等,非豪富不能消费之物,便可定为奢侈品,课以百分之十五至三十五的税赋。”
“另,还可设‘房产税’。人均居所三十平米以下者免税,三十至五十平米部分,税百分之一;五十至一百平米,税百分之二;一百至五百平米,税百分之三;五百至一千平米,税百分之四;千平米以上,税百分之五。如此,既不过度伤及平民,亦可使拥有广厦千间的富贾多承担些社会责任。此二税亦归地方。”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陈子龙、黄松年、魏青三人脸上的愁容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期待。若真能如此,地方财源不仅未枯竭,反而可能更为广阔合规财源。
陈子昂当即拱手道:“元首深谋远虑,如此既能均富贵,又能纾解地方困窘,我等心服口服!我等必全力支持伯衡推行新制!”
黄松年与魏青亦随之郑重表态支持。
很快这个消息从陈子昂三人口中传播开了,大同社的各地巡抚对刘永的改制,抗拒心理大减,地方上多了这些正大光明的税,谁还愿意去动歪脑筋,违反制度的去克扣那些钱财。
至于商贾的意见,大同社高层满不在意,一方面他们还没有和商贾深入联姻,双方的利益交割不深。
在大同社巡抚等级的官员都要在大同报上登记自己的财产,这就导致了任何一个想要进步的官员,他们一般都不会和商贾牵连的太深,要不然的话等庶务部来调查他们的家产,一查有一座庄园,有十几万两银子的家产,只怕元首也会对他们失望。
另一方面大同社元老知道这些商贾,一年在江南买宅院就花了500多万两,内心感到愤恨不满。
这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元首待他们不差,各种福利待遇也给足,但再怎么给福利待遇一年也不可能给十几万两,这些商贾趁着他们的东风,个个赚的盆满钵满,几十万两的庄园说买就买,这也就是民朝开国了,大家还得讲点规矩。要不然你这么多的钱就是过错。
现在元首要从商贾身上扒一层皮,贴补他们地方的巡抚衙门,他们举双手赞成,一点也不反对。
于是总理大臣刘永在公民议会上,宣读了这几项新的税制。
那些工匠议员和农户议员几乎全票通过,反正又伤不到他们的利益,10两银子以上就收税,他们倒是想要有10两银子的工钱,只可惜他们东家不给。
至于人均30平的房屋,大部分工匠都住在厂房,人均加起来连5平都没有,而且这房子还不属于他们的。农户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们最多就是有一些不值钱的稻草房,所以这些税也加不到他们头上。
只有刘永在商贾大会上宣读民朝的新税制。民朝商贾内心却哀嚎不已,但面上还是保持微笑,表示全力支持民朝的政策,举手全票通过了。
坐在下面的孔晨感到无比委屈了,他刚买的庄园,按照这个税率,他一年要上交12500两,这个钱足够买一套小四合院了。
第455章 ,邪道招人恨,果然不是没理由
大同历十五年(公元1639年)11月9日,京城,富祥茶馆。
“话说黑风寨有三位当家,大当家下山虎,二当家独眼龙,三当家奎木狼,皆是无法无天,心狠手辣之辈~~!”
茶馆的说书先生正在说着民朝群英传。大同社不限制这些说书先生改编百姓也爱听,所以这些说书先生也爱说。
而在包厢里面,陈子龙,黄宗羲,任大任,金圣叹,高登,侯方域几人边喝茶边听着这些戏曲。
金圣叹好奇问高登道:“元首真在天启年间就开始剿匪了?”
现场的人都看向高登,因为这个时间段的事只有他知道。
高登点头道:“那个时候元首已经建立了大同社与抗旱会,因为元首打击了米脂的柴霸,菜霸,粪霸,引起了以艾家为首的大族不满,艾家找了他家的黑手套,下山虎想杀元首,最后被元首带领抗旱会的民兵,剿灭了黑风寨,抓住了下山虎,并且还查出了艾家是幕后主使,然后灭了艾家。”
黄宗羲感叹道:“元首在大同社刚成立,就知道要对付谁士绅,目光长远,非我等可比。”
大同社还未占据关中之时,他认为大明的衰败,是因为天子昏聩,阉党贪贪腐,但经历了大同社获取天下过程,他终于明白天下这事坏就坏在士绅身上。
侯方域不解道:“这次民朝忽然加税,大同社就不担心引起天下动荡吗?”
侯方域感觉自己也很无辜,他们不过是卖点翡翠,赚点宝石加工行业的钱,就要征收35%的最高税率他们还想用卖翡翠的钱建一座钢铁厂,这一下就把东吁朝廷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金圣叹冷笑道:“当初的大明朝如果有元首这样果断,把税加到盐税上,加到商贾身上,大明也不至于崩溃的那么快,自古以来只有农户造反的,还从未听说过商人造反,结果我大明天子到,把税钱加在农户身上了,对这些商家反而减税。最后官逼民反。”
高登却摇头道:“没有用的,即便朝廷把税加到士绅巨贾身上,他们还是会把这笔损失转嫁给农户身上,当时的大明已经行僵朽木,如同一具僵尸一般活着。任何措施和政策都已经难以取得成效了。”
“天底下不缺发现问题的人,但如何解决问题却非常难,元首能带领大同社能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所以才有天下今日的繁华。”
陈子龙笑道:“凌云此言不差,实事求是的发现问题,解决问,这才是我大同社的宗旨。现在民朝缺乏建设钱财,普通百姓也在天灾的影响下,家徒四壁,这种情况下收富户之税,均天下之财富,才是解决问题之道。哪天当这种简单的方法难以实行了,则说明我大同社开始失职了。”
侯方域羡慕道:“你们这种方法在东吁根本实行不了。”
陈子龙淡然一笑,南明虽然去了东吁有所振奋,重建了军户制度,但他本质上还是走大明的老路。
高登询问金圣叹道:“这大半年时间都没在扬州城看到你的身影,你跑到哪去了?”
金圣叹道:“我去了孟津,偃师县、巩县、孟津县、宜阳等县的乡村。”
任大任奇怪道:“我大同社的乡村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居然能吸引你大半年时间,我记得你最喜欢看热闹的了,居然能在枯燥的乡村待大半年时间,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金圣叹神情复杂道:“现在中原的乡村可是一点都不枯燥无聊,那可是热闹的很,我可是看了一场场精彩的大戏。”
黄宗羲皱眉头道:“听你这阴阳怪气的口,难道中原出问题了,不应该呀,今年北方虽然减产,但实际上是因为移民加退耕还湖,重建黄河地区的泄洪区和湖泊生态,大量优质的良田变成了湖泊和树林,这才导致了粮食减产严重。”
金圣叹道:“去年我听说中原大旱的情况下,孟津粮食大丰收,我就觉得有问题,今年去看了,发现所谓的事实倒是事实,就是只说一部分是,就那今年孟津的丰收而言,河南行省得到的鸟粪都用在孟津县了,所以孟津县今年粮食的亩产才能夸张到两石。但其实大部分的田地亩产都不足一石。”
而后他幸灾乐祸道:“你们的陈巡抚估计是想上报一个祥瑞,大灾之年,中原的粮食还能达到两石,多大一个祥瑞,结果江南来个亩产千斤,还是水稻,小麦这种主粮。估计这也弄得陈巡抚不好意思继续宣传了。”
陈子龙皱眉头道:“今年我大同社各行省都在新建农场和经济作物园,南方经济作物园还要等待丰收,但北方的农村却基本上都是大丰收。”
金圣叹嘲讽道:“能不丰收,给最好的田地,最多的肥料。集中一县一府的力量就弄这一块土地,这还能不丰收,而后就这块土地代表全县的土地了。”
“这等盛事我怎么能不参加,所以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通通记录下来,交给了元首,想来元首现在也应该看得到了。”
陈子龙哑然失笑,他刚说大同社员实事求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就遇到了弄虚作假之事。
而后他只能深深的叹息,大同社员也是人,他们也需要政绩。
元首府。
徐晨正在翻阅着金圣叹,高登这些记者地方调查报告,在大同社内,记者的权限是很高的,说他们是白衣御史一点也不为过。
徐晨就是想要通过他们了解地方上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歌功颂德的报告,他一律一扫而过,这些在民朝巡抚文书当中他看多了,不用继续再看一遍。
很快他就看到金圣叹的乡村调查报告,上面的内容让徐晨眉头紧皱,这上面的内容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历史轮回了。
去年以来,民朝下属各州县建设的农场越来越多,光上报的成立的农场就有上百个,而今年这些农场普遍丰收,亩产都是一石五斗以上的。
刚开始徐晨只是以为,建立了农场,提升了生产力,理顺了生产关系,粮食增加的数量也不算太多,所以他以为这是正常的现象。
结果金圣叹告诉他,下面的官员把鸟粪石都集中在农场当中,给农场最好的田地,最多的人力物力,这才有了现在的丰收。
而后大同社官员用农场的丰收代替成为全县丰收,这不就相当于跑出一个短跑的成绩,下面的官员却要乘上一个马拉松的距离,以此上报自己的功劳。
但其实这样的丰收对一州,一县来说其实是不划算的,把这些人力和鸟粪石用在更多的土地上,虽然不会出现一两块高产的田地,但整体上粮食的收益会更大。只是这样就不出众,这种田地泯然为众人,算不得成绩。
虽然这只是金圣叹一家之言,但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很大可能是真的。
徐春无奈叹息:“想要粮食增产,果然还是要多施化肥。”
“邪道招人恨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能出成绩,但也要付出代价。”
而后他又看到高登的工匠调查报告,他知道工业化,从来不只是财富的制造机器,更是一个吞噬人命的恶魔。
所以对于工业化期间造成的死亡,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这是工业化必须要交的学费,可以减少,但不可能不交,哪怕是到了现代那些工业城市,机器切断手的事情也是一抓一大把。
他自认为给这个恶魔已经上了几道枷锁了,好歹能限制他吞噬人命的数量。
但显然他准备的枷锁在江淮行省几乎是失效了。官府的工匠司讲程序,根本不管工匠的实际需求,工厂的兄弟会听东家的。
徐晨喃喃自语道:“本土的招式不顶用,那就试试洋和尚的招式吧,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哪怕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人也要站在工匠一边吧。”
资本果然就是这么贪婪,要把最后一个铜板也给转走,不想办法给他多套上几层枷锁,拉高他的底线,他能拖着整个世界进入地狱。
“高磊!”
“在!”
徐晨道:“去找都察院的李文兵与税监部的刘宗敏过来。”
没多久,李文兵和刘宗敏来到元首府道:“元首您找我们?”
徐晨道:“坐!”
而后徐晨把高登的工匠调查报告给他们看。
李文兵看完眉头紧皱。
刘宗敏看完却压抑激动的内心道:“元首,俺明白您的想法,您是想让俺去扬州拷饷!”
从他成为税监尚书之后,每天都是看各种数据报表,看到他头都晕了,现在虚成这个任务终于能让他一展所长了。
徐晨哑然道:“这种方法只能在开国之时使用,现在不能再用了。扬州是我大同社最繁华之地,但当地的商贾已经开始想要违反我大同社的法令了,但现阶段商贾对我们要建设的大同世界还有用处。
你们去扬州就是去修理这些商贾,树木不修不直溜,对那些违法乱纪,偷税漏税的商贾对我们大同社没有作用,你们把他们毫不留情的清理出来。
以他们来警示其他商贾,让他们明白遵纪守法的重要性,这不但是在保护工匠,也是保护他们自己。”
“这趟扬州之行,以文兵为主,你从旁协助,明白了吗?”
“明白!”
而后两人离开元首府,徐晨看着两人身影道:“那些拉低下限的作坊不能留,要不然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到时候不要说4个时辰工作了,这些人敢蹬鼻子上脸,连工钱都不给。”
当晚徐晨在家招待土根,高俊,高烈等高家寨乡亲。
酒足饭饱之后,徐晨询问道:“高俊,你老实告诉我,孟津亩产两石,是不是你们集中了整个河南行省的鸟粪石弄到出来的?”
“我也是种过地,亩产200多斤,凭你高俊的本事,咬咬牙还是能做得到的,但现在亩产300斤,还是在这种大旱之年,一个县的土地都能做到,高俊如果真有这种本事,神农庙就应该有你一个位置了。”
高俊,土根愕然,现场的气氛沉默下来,半天后,土根道:“元首,我们没想欺骗你呐,只是想弄个好成绩出来,亩产两石的麦子是真有,而且我们农场,还出栏了上万只鸡,养出了一头500斤重的猪,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回农场把这头猪拉给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