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于是袁军杀来了!
陆逊策马按剑在后,数千袁军一拥而上,如虎似狼,扑咬群羊。
将李典军自以为袁军会留他们性命的幻梦,撕扯粉碎,也将李典昨夜一番话凝聚人心的苦工,尽付东流。
是,袁军是会留人性命,但除了李典,谁生谁死,又何足轻重呢?
留尔等命是赏,当知恩。
取尔等命是罚,应图报。
陆逊驰在马上,眯眼看李典一众溃不成军,仓皇逃窜,以此前数倍的速度直奔驺城,不由扬鞭而笑。
“九州万邦,为吾师牧场,曹营众卿,何不为吾师以效死命乎?”
未几,李典军逃至驺城,驺城守将大骇,忙开城来救,于是乐进率众杀来,驺城失陷。
当再一次“死里逃生”,被士卒簇拥争抢着逃出驺城时,李典脸色灰白,双目通红。
说实话,他当时真想在城中死战,可奈周围曹军都已经很熟练了,只要带上他,往城外逃,基本上是必能逃出来的。
这等保命神器,岂能让他死战?于是他又一次被缴了兵器,直接被裹挟出来了。
李典:“.”
凝望着身后被战火淹没的驺城,他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只觉心中一口郁气难平。
竖子!竖子啊!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士可杀,不可辱,我李典安能受此奇耻大辱!!!
可被周围这些把自己当成保命符的麾下们看着,他甚至连自刎都做不到。
上次袁军不按道理的突然杀来,既是警告,也是威胁。
听话的,尚留得性命,不听话的,袁家天兵,顷刻杀至。
而这一刻的无力,也让李典深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和他们.和自己仅有的麾下,已然不是一条心了。
大道理说尽,好赖话说尽,无论嘴上说的多好听,多么慷慨忠烈。
可真正到了生死两难那一刻,是鲜少有人能跟自己一起死战袁贼,为朝廷以死尽忠的。
又或者说,那些真正敢战,愿战的忠义之士,早就在此前几次三番的血战里冲锋在前,血战而死了,又岂会等到而今?
袁军一次又一次的袭杀,既是催逼,也是筛选,能裹挟着自己一路“死里逃生”逃到这一轮的曹军。
可以说不仅仅是贪生怕死,而是个顶个都是贪生怕死里的高手。
李典深吸口气,暂且隐忍不发,他知道像先前那样的宣讲,鼓动军心已经毫无意义。
他要应对的不仅仅是身后追来的敌人,还有近在身侧的“敌人”。
想要破坏那竖子的计划,他唯有隐忍不发,等待一个时机。
而想要这群贪生怕死之人,赌上性命厮杀,也必须打破他们拖过一日,活过一日,苟且偷生的幻想。
唯有一味绝境,方证十方生死!
逃往卞县的路上,李典彻底的沉默下来,他默默吃着每天捡来得馊食,默默跟着众人一起奔逃,他像所有人一样麻木不仁,仿佛已经认下了命数。
终于,卞县城下,袁军杀来。
副将叫开城门,大声高呼:
“速开城门!
总领梁、鲁战事,平西将军李典在此!
何不开城?欲陷李典将军于不义乎?
休要迟疑,速速.”
副将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这一刻,他再说不出话。
隐忍多时的李典,趁所有人惊慌于袁军杀来,忙着叫开城门,是以不注意他时,骤然发难。
他一个急扑,从背后抱住了副将,凭自身过人武艺,彻底将他压制住。
奈何手中被缴了兵器,于是他只得用牙一口一口咬断了副将的喉管。
当副将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地上,自喉头潺潺流血时。
当满嘴是血的李典战起身,抽出副将配剑,逼视麾下千人曹军,狰狞如恶鬼时。
众皆战栗,不敢上前。
李典仰天高呼,“勿开城门,此袁军之计策也!
若我死在城下,此天命也,汝等不必担忧惊惶,守住城池,发信求援,曹公当不罪汝等!”
城上众人见此情景,目眦欲裂,皆呼:“李将军之忠义,当传千古。”
李典朗声而笑,以目视周围手足无措的曹军,冷声谓之。
“今卞县已不会开城,汝等于袁军而言已无价值,死期就在眼前。
若欲降袁者,自去也,李某不留尔等,来日九族皆灭,勿谓言之不预也。”
李典话音落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时便走了数十个孓然一身,无有亲族,或是自私自利,只图活命的。
余下仍有七八百人,一脸茫然望着李典。
“将军,今当若何?”
李典执剑而笑,可算能说出那句他早就想说,却又始终无有机会说出的名言。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诸君何不死战?”
众人长长一叹,袁军已被坏了计划,岂会在留他们性命?而若降袁,他们又顾念家中亲族,不忍投降。
绝境!此乃李典专为他们所准备的绝境!
“果如将军所言,今日必死无疑。
我等愿同将军死战。”
“好!”
这一刻,破坏了那竖子的计划,又得了这最后一战的机会,李典仿若这些天来赌在心间一口闷气吐出,仰天一声长啸,何等豪迈痛快。
“今得众将同死,杀尽袁狗,大慰平生。”
言罢,他当即吩咐众将于城下,背靠城门,列阵而守。
又让城上扔下许多盾牌,甲胄等军械物事,更是同时指挥城上、城下两面作战。
城上放箭投石,策应地上,地上则摧毁云梯,拱卫城门。
袁军阵中,乐进远远望着这一幕,不由喟然而叹。
“李曼成军阵俨然,为人稳健,于绝境之中,都能破解局面,不失为一员将才。
倒是可惜了,若非乐某绝了曹营投降之路,李家又是豪族家大业大,否则主公不失为又得一良将,来日乐某又可与他同殿为臣矣。”
乐进叹罢,问计于身侧陆逊,“汝之计谋,已被他破去?今当若何?
若是强攻城池,虽能胜,但也有损伤,我等兵力,可还需回转镇守梁国,不得有失。”
“破我计策?”
陆逊笑了,“此早在我计中矣,反而是这李曼成,事到如今才放弃幻想,行此殊死一搏之事,才险些坏我大计。
此番兴兵入鲁,又岂为夺他几座县城?”
陆逊轻笑提醒,“乐将军,将方才派去拦截城中求援信使的人唤回来,我正要他去通传此间消息。”
乐进诧异不解,陆逊为之解释。
“所谓远水不解近渴,朝廷大军远在天边,便是求援,等他们过来,此城也早被攻下。
鲁国境内六县,三县已失,卞县今被我等所围,汶阳县兵少,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援兵?
那么乐将军以为,此信该是向何处求援呢?”
“鲁国国都,鲁城!”
乐进悚然,直至此时,他才明晓陆逊此前诸般举措之真正深意。
他要的从不仅仅是卞城、薛城这些周边县城,从始至终,他目光所及之地,始终是那鲁王王驾之所。
陆逊颔首,少年白马,衣袖飞扬。
“棋局已定,落子将军。
乐平东,可敢随我刺王杀驾,直取王都?”
“哈哈哈”
不愧是袁公高徒!
乐进亦为之仰天而笑。
“有何不敢?”
二人遂留五千兵马,多置旗帜锅灶,佯作两万,兵围卞县,自领一万五千人,悄然离去,往鲁城外埋伏。
于是,卞县城下,刚喊完“今亡亦死,战亦死,何不死战?”,率领城上城下之兵力,摆开阵势,欲与袁军决死的李典,只觉一拳打在了空处。
守不住。
李典也知道自己守不住,不光他在城外守不住,就连卞城也守不住。
一座小小县城,便是不开城门,也难挡袁军兵锋,区别只是能拖多少时日,凭借守城地利,又能杀伤多少袁军,给袁军造成多少伤亡损失。
或是等来援军,或是崩下袁军几颗牙,使袁军难以为继,不能再继续攻伐下一处城池,便是最好的结局。
可就在李典及麾下八百众,以及城上卞城守军,所有人都在李典的忠义鼓舞下,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欲与卞城共存亡之时。
他们看见了什么?
袁军居然在挖深沟,建营垒???
似要将卞城团团围住?
不是,结硬寨,打呆仗,是袁公惯用的成名打法不错,可也没有这么生搬硬套的啊!
你们足足两万袁军,打我们区区两三千人驻守的县城,你们见鬼的搁这结硬寨,打呆仗,打算围住之后,等我们自己饿死?
慎重过头了啊喂!
要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啊?
“竖子!竖子啊!”
李典真是要被气的无语了!
他好不容易再一次凝聚了军心,打算最后一战,临死前给这个做局坑害自己的竖子来点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