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60节

  张维贤闻言,心中一紧。

  还好他一路上老实本分得很,若真有其他小动作,恐怕早就呈于御前了。

  张之极原本心中暗喜,想着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已是官升数级的好差事。

  可当勋贵营指挥使几个字从宣旨太监口中吐出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陛下这是要臣的命啊!’他在心底哀嚎。

  自己刚帮着收拾了不少勋贵,现在转头就要去统领这帮人的子弟?

  这哪是升官,分明是送死!

  张之极偷偷抬眼瞄向御座,只见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爱卿,朕就喜欢看你这副想死又不敢死的模样。’

  张之极虽然心里在吐槽,但此时也只得伏地谢恩。

  朱由校打量着他紧绷的飞鱼服,忽然道:“张之极,朕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张之极当即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之后才有些郁闷的说道:“卑职定不负陛下厚恩!”

  朱由校瞧着张之极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滚刀肉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英国公这些日子在勋贵圈子里确实名声不佳,手上沾了不少勋贵的血。

  但.

  “张指挥使且细想。”

  皇帝轻叩御案,意味深长道:“如今勋贵营中,有多少人本该与爵位无缘?正是因为英国公杀了那些在爵之人,他们才有了出头之日。”

  张之极闻言一怔,眼中渐渐泛起精光。

  “这些人非但不会恨你,反倒要谢你给了他们机会。”

  朱由校缓缓起身,负手而立。

  “更何况,有朕在背后给你撑腰,若连这些勋贵子弟都压不住,那这指挥使的位子,朕看你也确实坐不稳。”

  皇帝此话一出,张之极当即表态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将勋贵营治得服服帖帖的!”

  见张之极如此表态,朱由校这才满意点头。

  “陛下,可要传午膳?”

  暖阁外传来尚膳监太监请示传膳的声音,朱由校顺势起身:“今日留膳吧,正好与卿等说说京营火器操演的新章程。”

  他指了指张之极,笑着说道:“你父亲总夸你善骑射,待会儿去校场让朕瞧瞧。”

  “是!”

  张之极如今信心倍增,没了烦扰之后,心里倒是,但眼睛却是在东暖阁四周瞟了瞟。

  骆养性那厮呢?

  跑哪去呢?

  英国公父子与天子共进午膳的恩宠,在旁人眼中自是羡煞朝野。

  精致的御膳摆了满桌,可三人箸尖沾唇即止,这顿御赐的午膳,本就不是为果腹而设。

  张维贤浅啜了一口羹汤便搁下银匙,借着呈递奏章的动作,将整顿京营的要务细细道来。

  张之极更是连象牙筷都没动几下,全神贯注记着天子每一句提点。

  侍立在侧的司礼监太监看得真切:那碗盏里的御膳几乎原封未动。

  可这又何妨?

  今日这顿午膳的价值,本就不在珍馐美味,而在于皇帝亲手为英国公斟的那杯金华酒,在于谈话间流露的倚重之意。

  毕竟,天家赐宴,从来吃的都是圣眷,谁又真会在意盘中餐?

  午膳过后,皇帝銮驾直抵内教场。

  时值仲春,教场上尘土飞扬。

  三百勋贵子弟正随着教习的口令操演军阵,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忽闻净鞭三响,众人回首望去,但见:

  明黄曲柄伞下,天子身着绛纱戎服,腰佩龙泉宝剑,在锦衣卫的簇拥中策马而来。

  阳光洒在绣着金龙的披风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司礼监太监扯着公鸭嗓喊道:“陛下驾到~“

  教习官一声断喝,方才还喊杀震天的教场顿时鸦雀无声。

  众勋贵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如骤雨倾盆。

  “臣等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震得场边柳枝轻颤,惊起几只麻雀。

  朱由校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这些将门之后年轻的面庞,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朱由校从御马跃下,对着众人说道:“都起来罢。”

  众人起身之后,朱由校指了指身后的张之极,道:“自即日起,张之极擢升勋贵营指挥使,统御勋贵营精锐。诸位要好生训练,十日后,朕将在南海子春狩,届时,朕要看看你们的训练成果!”

  皇帝话说完之后,张之极硬着头皮上前,顿时,便有数道仇视的目光向他袭来。

  张之极迎着那些仇视的目光,咧嘴一笑,抱拳环视众人:“诸位兄弟,咱们今后可就是一个马勺里吃饭的同袍了!”

  他故意拍了拍腰间新赐的绣春刀,刀鞘与飞鱼服金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说了,十日后南海子春狩要见真章,我张之极是个粗人,只认一条:有功的,我亲自向陛下请赏;拖后腿的,我也绝不姑息!诸位都知晓我张之极是醉仙楼的常客,打人可是好手!”

  人群中几个年轻勋贵忍不住嗤笑,却见张之极猛地收敛笑意,声音陡然一沉:“当然,若有谁觉得我这指挥使不够格.”

  他忽然转身单膝跪地向御驾方向抱拳,说道:“陛下就在这儿,现在便可出来与我比试骑射!赢了,我这指挥使让给他做!”

  校场霎时死寂,连方才仇视的目光都闪烁起来。

  半晌之后,无人应答。

  张之极心里暗骂这群怂包,脸上却堆起热络:“既然没人反对,那从今日起,咱们勠力同心!”

  他故意重重拍了拍最近一位可能袭爵的新贵薛钊的肩膀,笑着说道:“薛兄,若是能够在勋贵营练出本事来,你那阳武侯的爵,岂不是板上钉钉了?”

  这话分明提醒众人,你们里有一半人的爵位,可都是靠我爹砍人才捡来的。

  张之极的一套组合拳下去,勋贵营中的众人,哪怕对张之极有意见,也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了。

  薛钊被张之极提点一番,当即单膝跪伏而下,对着张之极抱拳道:“卑职薛钊,拜见指挥使!”

  抚宁侯朱国弼之弟朱国栋、热门武定侯候选人郭培民之子郭桢两人见此情形,也是单膝跪地,对着张之极抱拳行礼道:“卑职朱国栋(郭桢),拜见指挥使!”

  有这三人带头,后面的人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单膝跪地,表示服从。

  “我等,拜见指挥使!”

  张之极脸上带笑,说道:“都起来罢!”

  张之极按刀上前三步,犀牛皮靴踏在夯土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或倨傲、或不服的面孔。

  “本指挥使知道,诸位心里还憋着口气!”

  说这话,他右手锵地抽出绣春刀,雪亮刀锋在春日下折射出刺目寒光。

  “不就是觉得本指挥使靠着圣眷上位吗?今日不用陛下压阵,咱们就按军中规矩,骑射、刀术、火器,任选!,谁能让本指挥使心服口服,这指挥使的位子”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我张之极亲手给他戴上乌纱!”

  有张之极此番言辞,那几个人半信半疑,当即上前问道:“张指挥使说话算话?”

  张之极冷哼一声,说道:“圣君当前,我岂敢欺君?”

  朱由校负手立于场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张之极行事虽显莽撞,却深谙军中立威之道。

  他唇角微扬,适时开口:

  “既然如此,尔等便比试一下,胜者,为勋贵营指挥使!“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这些人顿时骚动起来了。

  “我要来比试!”

  “我也要来!”

  张之极轻笑一声,说道:“莫急,一个一个来!”

  很快。

  校场西侧立起三座箭靶,距离百步,靶心仅拳头大小。

  朱承宗翻身上马,挽弓搭箭,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疾驰而出。

  他连发三箭,箭箭中靶,虽未全中红心,却也引得勋贵营众人喝彩。

  轮到张之极时,他却不急着上马,反而朝朱由校拱手:“陛下,臣请再加两靶,五箭齐射。”

  众人哗然。

  五靶并列,纵是军中神射手也难保全中,何况还要在奔驰的马上开弓?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准。”

  张之极翻身上马,单手控缰,另一手已从箭囊抽出五支箭,夹在指间。

  战马奔腾,他猛然拉弓如满月,五箭齐发:

  “嗖!嗖!嗖!嗖!嗖!”

  五支箭破空而去,几乎同时钉入靶心!

  校场霎时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叹。

  朱由校抚掌大笑:“好!英国公果然教子有方!”

  朱承宗脸色铁青,咬牙退下。

  而其余人见此情形,哪里还敢丢脸?

  另一名勋贵子弟,定国公之子徐允祯上前,抱拳道:“陛下,臣请与张指挥使比试枪术!”

  他自幼习武,枪法精湛,自认能扳回一城。

  朱由校点头,说道:“可。”

  校场中央,两人各执一杆白蜡长枪。

  徐允祯率先出手,枪如游龙,直刺张之极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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