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神机营的火器手,更有孝陵卫的铁甲锐士沿河岸列阵,他们肩头露出的不是惯常的雁翎刀,而是专破船板的钩镰枪与斧钺。
最令人胆寒的是,漕帮用作逃生密道的水闸口,此刻正漂着几具穿号衣的尸体。
那是他提前安排接应的闸丁!
“朝廷.朝廷怎会知道今夜走船”王疤瘌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不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他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还有
他们要完了!
漕运总兵官府邸内,杨国栋正搂着新纳的三个扬州瘦马酣睡,锦被翻浪,满室甜腻的脂粉香混着酒气。
窗外更漏才过三更,宅院外却骤然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便是亲兵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哪个不长眼的狗才敢吵我睡觉?”
杨国栋赤着膀子暴起,床头挂着的雁翎刀还没摸到,雕花房门便在一记重踹下轰然崩裂!
轰!
碎木飞溅中,十余名铁甲军士如黑潮涌入。
为首者玄铁兜鍪下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是孝陵卫千户张懋忠。
他手中染血的绣春刀往杨国栋喉间一抵,刀锋上还滴着门房管家的血。
“杨总兵好雅兴。”
张懋忠冷笑,刀尖挑开锦被,露出杨国栋肥白肚皮上未消的胭脂印。
“弟兄们在吃糠咽菜,杨总兵却一觉睡几匹瘦马。“
床榻上的瘦马尖叫着滚落,立刻被军士反剪双臂。
杨国栋瞳孔骤缩。
这些悍卒竟穿着南京孝陵卫的号衣!
不好!
是上面派来的人!
他猛地扑向床榻暗格,却听‘铮’的一声,一柄三棱透甲锥已钉穿他手掌,将五指生生楔在紫檀木上!
“啊啊啊~”
手掌鲜血迸溅,杨国栋痛嚎不止,额头上瞬间便爬满细汗。
“我是漕运总兵官,你凭什么拿我?”
张懋忠冷笑一声,说道:“我有皇命,如何抓你不得?”
杨国栋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暗格,张懋忠咧嘴一笑,让亲兵将暗格打开。
“杨总兵是在找这个?”
童仲揆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方鎏金铜印,正是漕标营调兵符信,以及一本账册。
他随手抛给副将,看着杨国栋因剧痛扭曲的脸,说道:“淮安四门已闭,你那些吃空饷的漕丁,此刻正跪在校场挨个验明正身,你还是省点力气罢。”
绳索勒进皮肉的闷响里,杨国栋被倒拽下床。
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漕运总兵,此刻,狼狈至极。
第185章 犁庭扫穴,淮安天变
杨涟的雷霆手段来得又快又狠,名单上的官员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铁甲洪流团团围住。
淮安城的夜色骤然被撕裂。
火把如龙,刀光如雪,孝陵卫与神机营的精锐分作数队,铁甲铿锵,马蹄震地,按着名单直扑各府衙宅邸。
清江浦闸官赵有德的宅邸最先被铁桶般围住。
他刚听闻风声欲逃,才翻过院墙落地,迎面便撞上早已埋伏多时的神机营火铳队,数十支黑洞洞的铳口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其豢养的死士家丁甚至来不及抽出兵刃,就被一阵密集的箭雨钉死在墙头,活似浑身插满羽箭的刺猬。
赵有德面如金纸,额头在青砖上磕得血肉模糊,嘶声哭嚎道:“将军饶命!下官愿献出全部家财,只求留条狗命啊!”
童仲揆的亲兵统领按刀上前,靴底碾住他颤抖的手指:“赵闸官私纵白莲教逆贼时,可曾想过今日?现在想要让我饶你一命?晚了!”
刀光倏然掠起,赵有德最后半句‘我冤枉’刚迸出喉头,头颅已带着一蓬血雨飞旋而出。
那无头尸身犹自跪着抽搐,喷溅的鲜血在晨光中划出三尺高的猩红弧线,将清江浦闸的匾额染得斑驳淋漓。
童仲揆没有任何耽搁,带领着自己的亲信,朝着另外一个战场走去。
身后,还用驽马拉着几台佛朗机炮,以待不时之需。
另外一边。
夜色如墨,漕帮总坛的飞檐斗拱在火把映照下投出狰狞的暗影,宛如一头蛰伏的凶兽。
李养正铁青着脸,肩头箭伤渗出的鲜血已浸透半边官袍,却仍死死攥着绣春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手下的标兵早已溃不成军。
方才几轮冲杀,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军汉,甫一遭遇漕帮子弟的箭雨便作鸟兽散。
如今只剩最精锐的数百亲兵还在咬牙死战,可面对高墙上如蝗的弩箭,竟连总坛的台阶都摸不着。
“废物!全是废物!”
李养正一脚踹翻逃窜的哨官,那军官滚在血泊里,头盔叮当撞出老远。
他转头望向总坛大门,刘三刀正拄着九环大刀站在箭垛后,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满是讥诮。
“李大人!”
墙头传来炸雷般的嘲笑。
“您这些标兵连娘们儿的绣花针都不如,也配来闯我漕帮龙潭?”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泼下,将冲锋的标兵逼退十余丈。
李养正喉头涌起腥甜。
他分明看见,自己最得力的百户被三支弩箭贯穿胸膛,尸体挂在拒马桩上晃荡,像面破败的旗帜。
而漕帮匪众的哄笑,正混着运河腥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见李养正几乎成了待宰羔羊,刘三刀也是横起来了。
“狗官听着!”
他劈手折断一支射上墙头的羽箭,声若洪钟。
“淮安漕帮立棍百余年,岂是尔等鹰犬能撼动的?识相的,给我滚出去。”
李养正死死按住左肩,鲜血仍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官袍。
他咬牙扯下衣摆,粗粝的布料勒进伤口时,剧痛让他的面容愈发狰狞。
“刘三刀!”
他厉声喝道,声音里混杂着愤怒与难以置信。
“本官待你不薄,你竟敢谋逆造反?!”
墙头的刘三刀闻言狂笑,九环大刀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冷芒。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刺着的白莲纹印,嘶吼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世道昏君无道,奸佞当权,老子今日便要替天行道!就算是造反了,又能如何?”
“谁能杀我?谁又敢杀我?”
李养正瞳孔骤缩——那枚血莲印记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白莲教逆党的标志。
“好一条忘恩负义的恶犬!”
他攥紧染血的绣春刀,指节咯咯作响。
“本官当年提拔你当漕帮香主,你今日竟敢反咬主人?!”
刘三刀狞笑着挽弓搭箭,淬毒的箭簇直指李养正眉心:“李大人,您养狗时没教明白——饿极了的獒犬,可是连主子都吃的!”
他弯弓搭箭,准备送这个无能的漕运总督,去见阎王爷!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嘶吼骤然刺破战场的喧嚣:
“童参将的炮队到了!”
紧接着,大地猛然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轰——!!!”
佛郎机炮的怒吼撕裂夜空,碗口粗的实心铁弹裹挟着毁灭之势,狠狠撞上漕帮总坛的门楼。
千斤重的青石匾额“漕运天下”在火光中轰然炸裂,碎石飞溅如雨,烟尘冲天而起,整座建筑在炮火中摇摇欲坠。
刘三刀踉跄着从烟尘中爬起,耳中嗡鸣不止,眼前一片模糊。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抬头望去,脸上顿时露出惊骇之色。
“咔嚓——轰!!!”
只见承重梁柱在炮击的余威下终于支撑不住,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当头砸下!
“喀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骤然响起,刘三刀的双腿瞬间被压成扭曲的麻花,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鲜血喷溅而出。
“啊啊啊啊~”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双手死死抠进砖缝,却再也无法站起。
烟尘散尽,李养正提刀上前,冷眼看着这位之前不可一世的漕帮魁首,此刻如烂泥般瘫在废墟之中,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快意。
“刘三刀,你这个万恩负义的疯狗,今日,总算造报应了!”
“谁能杀你?谁敢杀你?”
李养正嗤笑一声,很是快意的说道:“我能杀你!”
说完,刀光一闪,血溅三尺。
那颗虬髯怒张的头颅已被李养正提在手中。
断裂的颈动脉喷溅的血浆,将总坛前的蟠龙照壁染得猩红刺目。
“儿郎们,随我冲杀!”
硝烟尚未散尽,童仲揆已纵马跃入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