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说说自己上京的日子,已定于后天二十号起程,一会又提了提自己给几位亲近叔伯,还有伯母婶婶们准备的礼物。
比如给刚刚又痛失幼女的雍郡王侧妃年氏的,就是一株价值百两的上等满参。
正被烦得无奈的姚绍瑀一愣:“满参?这江南地界还有满参?”
“这......”
姚弘旭故作吞吐,半晌才小声道:“是九叔的人在卖,不过侄儿请人看了,的确是真满参的。”
是老九的生意?如此也难怪老八能那般长袖善舞,邀买贤名啊。
姚绍瑀蹙了蹙眉没再多问,只展颜向姚弘旭道:
“你伯母素来病弱,又遭此离丧,近来确实清减了许多,虽说不是补品的事情,但你这番心意确是难得了。”
如此直白地就让姚弘旭以伯母相称,足见他心中对侧妃年氏的宠爱了。
姚弘旭心头微动,连忙笑谦道:
“伯父谬赞了,毕竟从侄儿母妃论起,伯母可是侄儿的亲姨娘呢,侄儿自该多尽几分孝心的。”
因为在当年皇长子姚绍钧统帅的驱准保藏和平定青海的战役中,时任四川巡抚的年遐龄保障后勤补给有功,在先升四川总督,后升川陕总督的同时,唯二的庶长女和嫡幼女也被大喜的兴泰帝先后赐婚给了两位皇子。
也就是如今的雍郡王的侧妃年世兰和敦郡王的嫡妃年世芍了。
二妃都一般生得桃羞李让,月貌花庞,只是一个性情贤淑(历史上的年妃),一个率性善妒,不过两女之间感情却很是不错。
因为兴泰帝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畅春园“避喧理政”,除了中央诸多部院随之搬来之外,皇子们也纷纷在畅春园旁边修建别墅。
其中老八、老九、老十扎堆建房之后,在兄弟中左右逢源的姚绍瑀也紧跟着把房子修在了旁边(历史上如此)——
大约是因为以半君自视的太子不让他贴贴,免得拉低了自己的位分。
所以二妃之间常常走动,多为年世芍邀请年世兰过府,而姚弘旭生母白高云虽和年世芍不大对付,与年世兰却还算相善。
除了姊妹之间相互帮衬外,二妃还有长兄年世希,现为安徽布政使;
二兄年世羹,上年刚因大小金川之战的功劳升任了四川巡抚,尤为简在帝心。
故而这镶白旗年家虽是旗人出身,眼下却很是炙手可热,几乎不输于四王八公之流了——
大约也是因此,年世羹虽隶属于雍王府旗下,却对姚绍瑀不甚恭敬,连其母妃做寿、长子成婚都不道贺,直让年世兰成日家忧心忡忡,不止一次来与年世芍倾诉,因就被白高云“不慎”听见了。
而姚弘旭当时一从白高云口中得知年家的情况,便把年世羹和前世耳熟能详的年羹尧对上了号。
虽然不知道原该是他独得大功的平定青海战役,怎么就被父辈人先抢了功劳,不过稍稍好奇之后也并不十分在意——
说不定只是因为此世人家祖上有哪一代老来得子,才将如今年家人的年纪都变小了几分。
只是对和嫡母年世芍搞好关系更多了几分迫切——
总不好就将那明显是潜力股的年世羹就这样拱手让给了姚绍瑀,平白为自家的夺嫡增加难度。
也是因此,他才会格外为年世兰准备了重礼。
姚绍瑀不疑有他,只当这侄儿开窍之后果然更增孝心,一时很是欣慰,也就松了口风,笑谑他道:
“我听说侄儿在金陵这几日,一时住在薛宅,一时住进贾府,如今让林家女儿赠你棋谱,又为薛家之事劳心如此......
呵,年纪不大,心火倒不小,我也懒待管你,只是等皇贵妃娘娘知道了怪罪,可别把伯父供了出来。
行了,薛蟠的案子就这样罢,等纪臬司上报到了刑部,然后由刑部呈予父皇俯允,再让薛家去刑部赎罪处交赎就是。”
正讪讪而笑姚弘旭愣了一愣:“这......原来交赎还得皇祖父亲自点头吗?”
“不然呢?法者,国之仪也,赏罚必出于上,方可持平天下啊。”
姚绍瑀失笑摇头,又摆了摆手:
“先回去罢,等酉正再过来,伯父设宴为你饯行。
苏培盛,你去送一送他。”
说着人已甩袖而去,走得远了。
姚弘旭明显感觉出了他的亲近,心知是讨好年世兰的意外收获,却也未及欣喜,便由苏培盛送了出来,仍客气地与他打了招呼,才直奔金陵府而去。
等见了甄从义一问,才知姚绍瑀所言非虚。
而甄从义因为自己对薛蟠不大上心,也就不指望自己会关心他出狱的时间,因此并未说清各种细节,不过却安慰说,薛蟠的案子很符合交赎的条件,只要刑部核验之后按程序报上,除非有人从中作梗,历来兴泰帝是一应俯准的。
姚弘旭倒巴不得薛蟠把牢底坐穿,只是担心影响了薛姨妈和薛宝钗上京,好在他旁敲侧击之后又得了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本朝承前明之制,顺天府有受理全国诉讼的职权,人称“小刑部”,可巧如今顺天府的推官(从六品)傅试是贾政的门生,平日里和甄从义在业务上也有过合作。
因此可以让他操作着将冯渊案的犯人全部提往顺天府服刑,而这甚至都当不得徇私枉法,只是一件合法合规的小事罢了。
姚弘旭听得颇为中意,因就去往薛家,将个中变故与薛姨妈、宝钗母女以及薛甄氏说了。
薛姨妈听得且喜且忧,原是有心再等薛蟠一齐上京,但一来不舍得和姚弘旭分离,二来又怕小冤家失落之下撂了挑子。
再想着薛蟠如今在狱中,自己原也见不到他的,似乎在不在家也都一样。
因此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答应了仍于后日动身,并细细地嘱咐了薛甄氏要每日打发家人前去看望薛蟠,并隔三差五要写信上京,直到薛蟠被提往京城为止。
薛甄氏有些瞧不惯她自己要舍了薛蟠上京,却又摆出这副慈母的样子,但看着姚弘旭期盼的目光,还是含酸泛涩地应了。
暂且不提。
只说姚弘旭了了心事,回转贾府,先去好好感谢了一番大方的小黛玉——自然只字不提薛蟠的事情,仍然只说自己是想讨好王伯。
黛玉倒不在意是原本、抄本,只因为那棋谱是父亲送自己的礼物而有些不舍,但见很能帮到姚弘旭,也就抿着笑儿连连摇手,只让姚弘旭不必在意,还掰着手指说她现在有了好多好东西。
比如传自盛唐雷氏的“九霄环佩”琴,上头还有黄庭坚和苏东坡的落款;
比如西晋陆机所作的《平复帖》,宋徽宗在上面盖了好几方的玉玺;
再比如宋徽宗自己画的《写生珍禽图》,更是被他盖了足足十一方的双螭印.......(后两者历史上都曾被清代盐商安岐珍藏,后被献给乾隆内库)
林林总总有十来样,都是足以传家的稀世珍宝。
身家也有十几万两的姚弘旭直听得目瞪口呆,自愧不如,情知这是林如海在弥补自己对黛玉的愧疚,当下也不好奇去看,只仔细叮嘱着黛玉别让外人知晓。
等黛玉乖乖巧巧地认真应下,他又毫不避讳地说与一旁眉眼盈盈、抿笑不语的贾敏,说这事儿不好让贾府的人知道。
贾敏柳眉轻挑,故作嗔恼:“知道啦,单单你不是外人,姨妈娘家的兄弟侄儿原都是外人的。”
“姨妈误会了,我.....”
姚弘旭关心则乱,忙要解释,却被黛玉轻轻拉了拉袖子,小声地通风报信道:
“子明哥哥,娘之前已经告诉我啦,说外祖家人多眼杂,不让我和舅舅舅妈、表兄弟、表姊妹她们去说的,但是可以和子明哥哥说呢。”
贾敏脸蛋悄红,声调微扬:“玉儿~”
“呀——我该去和贺师学词啦,娘亲再见,子明哥哥再见~”
黛玉一捂小嘴,忙忙敛裙一福,便笑嘻嘻地拉着雪雁跑了。
桃腮嫣然的贾敏轻轻瞪了眼偷笑不住的姚弘旭:
“你还笑呢,都是你惯得玉儿,她如今可越发不怕我了。”
姚弘旭笑劝道:“妹妹已经这般乖巧懂事又勤奋好学了,姨妈又何必如此严格呢。”
“《昆弟诰》有云,‘纳诲于严父慈母’,玉儿他爹当京官这些年,都是我独自在抚养玉儿,若不管严着些,这丫头如今还不知道顽皮成什么样子呢。”
贾敏瑶鼻微皱,轻哼出声,又没好气地嗔着姚弘旭道:
“现在你更又对她千依百顺的,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怎么好再放松了她去?”
姚弘旭听得眸光悄亮,忙小声试探着道:“那......往后换我来唱白脸?”
“你到时候就能舍得了?
哼,可算了罢,往后我管教她的时候,你只别插科打诨,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贾敏微红着脸低低地啐了一口,不待姚弘旭再解释就忙赶他出来:
“时候可不早了,你快收拾着去总督府罢。”
意犹未尽的姚弘旭只得告辞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一通忙活之后,终于赶在酉初前后出了门。
只是临走时,对带哪两个丫鬟同去犯了会难。
按礼,家宴宴席上是有主家的丫鬟伏侍,但自家也要带两个丫鬟在外面伺候着,以防醉酒失仪之类的意外。
他见姚英子明眸晶晶,跃跃欲试,姚梦梦也美眸盈盈,含羞欲语,虽也有心带两人同去,但斟酌之后还是跟她们解释道:
“双生子本就罕见,像两位姐姐这样的绝色双姝就更难得了,我有些担心四伯待会子若同时见到了你们,就会想起当年的事情,没的白生些事端出来。”
姚梦梦、姚英子一想也是,两人又都谦让了一番,最后便由姚梦梦陪着香菱随姚弘旭出了门。
一时到了总督府,宴上果无旁人,也无声色可言,菜色虽丰盛却不算奢侈。
但姚弘旭并非浮华之辈,倒也甘之如饴,只是总被姚绍瑀劝饮,又不好推辞,不知不觉便多喝了些。
等到酒过三巡,两人脸色都已酣酡,姚弘旭便听到姚绍瑀问他,自家父王可是与老八、老九生了龃龉,若真是如此他愿帮着和缓一二;
又问自家父王可有意一同上折,保举复立太子之类。
酒意上脸却意识清醒的姚弘旭知道这是姚绍瑀在探问自家父王的立场。
因此便半真半假地说了些自家父王和八伯、九叔之间日常上的矛盾,又说自家父王仍对当年被二伯打了一顿的事情耿耿于怀——
二伯在太子位上时,对兄弟们动手是常有的事情,比如姚绍瑀就曾被他踢下台阶摔晕了过去,其余的皇亲国戚、四王八公更难幸免,就连水明泰这个舅舅似乎也挨过他的拳头。
话里话外只往自立门户,出人头地的方向上去引。
虽不知姚绍瑀信没信,却也让他没再问了,只是在闷头喝酒。
姚弘旭偷瞧了两眼,虽见他醉态流露,却也没敢探问他的志向——分明不问可知,又何必打草惊蛇。
只借机问了问他给兴泰帝准备了什么贺礼,却得了个“正身毗卢观音宝像”的回答。
正身似乎指的是男身的意思,男身观音菩萨......莫非是受了《封神演义》的影响?而那毗卢又是什么意思呢?
姚弘旭心头疑惑微微,但再问时姚绍瑀却似乎已经醺醺然了,开始答非所问起来。
他暗暗记下了这个名词,便自顾自干起饭来。
一时酒足饭饱,婉拒了姚绍瑀的留宿,又被脚步趔趄的他亲自送出门来,才勉力揖辞过,倚着姚梦梦的身子,被香菱努力地扶着,摇摇晃晃地去了。
身后,似醉非醉的姚绍瑀却已经站直了身子,眼中的醉意也褪去了七八分,脑中回忆了下方才的对话,不由就笑骂了一句小狐狸。
等人影转出了仪门,他才稍稍奇怪道:
“听说我这侄儿得了一对孪生丫鬟,怎么这两个连年岁都是不同?”
有那才刚和姚梦梦、香菱搭过话的丫鬟赶忙一五一十地回了。
来的是双生子中的姐姐,而且还是姚姓......
姚绍瑀紧皱着眉头踱步回了书房,思忖了好半日,还是唤来了姜铎,让去查清那对姚氏姊妹的过往。
按下不表。
只说姚弘旭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给苏州、扬州都去了信,且特意嘱咐了甄家多加照拂忽然丧父的妙玉。
哪怕难以阻止常家族老强行给常煦指定嗣子来和妙玉争产,也要尽可能地让妙玉多分些遗产。
比如将常家的大部分家产投献在寺庙名下,这样就能避免被别人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