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绍璟大喇喇地毫不遮掩,又乐陶陶地大笑道:
“这第二喜嘛......却是你弟妹今儿竟诊出了喜脉来,老......老十我啊可算又要添丁进口了!”
子嗣格外艰难,如今止有一儿一女(取自胤禩经历)的八皇子闻言微怔,旋即便连连拊掌,道喜不止。
其余皇子不拘立场如何,此刻也都上来恭贺,就连九皇子也敷衍地拱了拱手,道了句“算你老十厉害”,又摸着下巴嘟囔道:
“那王明德看来果然有些东西啊,才说老十十月之后要添丁进口,这会子就真有喜讯出来了,可不就应验上了吗?”
说着又拉了避到一旁,神色落寞的姚绍玹悄声道:
“八哥要不也见上一面那王明德,大不了只让他给看看子孙运,就算父皇知道了也定不会见怪的。”
姚绍玹目光悄亮,不觉微微颔首,口内却轻声道着:“再说,再说罢。”
这个八哥素来贤明多谋,可有时未免太过瞻前顾后了罢!
九皇子气得无奈摇头,又瞧了瞧那边众星捧月,喜眉笑眼的姚绍璟,心中更是气闷,因就有意扬声道:
“老十啊,倘若弟妹这次真给你生了个儿子,那往后是该立长还是立嫡,又或者是要立贤啊?”
场内蓦然一寂,众皇子神色各异,纷纷都看向了正挠头的姚绍璟,尤以大皇子、二皇子两人最是目光灼灼。
而八皇子虽瞪了眼挑唆生事的九皇子,却也竖起了耳朵在听。
那边厢,姚绍璟挠头了半日,最后也只是以“全听父皇的旨意”糊弄了过去,然后便赶忙张罗着出宫取乐去了。
成年的皇子大多也都也应了邀,没去的也各说有事要忙,只二皇子一言不发,冷下脸来,径直拂袖而去。
一时出了东安门,坐上了八抬大轿,终究还是怒火难耐,便皱眉朝外吩咐道:
“去告诉戴权,叫他想法子让皇上知道敦王妃有喜之事,务必要赶在父皇下旨册封敦郡王长子之前。”
贴身太监何柱儿先忙应了,又小意提醒道:
“主子爷,万岁爷才刚好像没说要册封弘旭王子当郡王长子呢。”
“蠢货!老八才不过送了个顽物,老头子都能给十岁的弘旺晋封长子,摆明了就是在笼络他们!
既如此,以弘旭今儿脱胎换骨的表现,再加上素日父皇对老十的偏爱,哪里还舍不得一个郡王长子的爵位?
但有一条,父皇从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才会立长,老大家如是,老三家如是,就连弘皙也是等到你家太太十年无出才被封了世子.......
老十那憨货明显还未跟老头子说敦王妃有了喜,要么是忘了,要么就是有意让弘旭得爵,如此违礼乱法之事,本王岂能坐视?!”
姚绍珩垂落目光,声冷如冰:“速去做事!”
“奴才遵命!”
何柱儿一个激灵,一路提衣小跑,花了足足一刻钟又回到了景运门前,随手抓了个眼熟的内廷小太监去唤戴权。
一时戴权匆匆出来,两人避在僻静处窃窃私语了一阵,戴权才愁眉苦脸地赶回了乾清宫,只好奇地看了眼殿前御道上那驾正自如来回的四轮马车,便溜着边回了原班,顺着宫墙站住,望着丹墀黄盖下那对其乐融融的祖孙,心里不禁作起了难:
这位弘旭王子眼瞧着就要受宠了,日后只怕比弘历王子都不差的,自己真要上赶着去坏他的好事吗?
可自己如果不做,理亲王又最是严厉无情的,自己也绝没好果子吃啊。
正踌躇着,旁边才刚送过吃食,却不急着回话,只混在墙边瞧稀奇的承乾宫首领太监周自忠忽然出声问道:
“今儿可是皇爷的万寿圣日,戴公公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啊,没,没有啊——”
戴权一惊,忙笑着解释道:“只是咱家刚刚解手弄脏了中衣,周公公可别告诉人啊。”
周自忠满口应承着:“戴公公只管放心,咱家自晓得的。”
戴权见状才放了心,又见那四轮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便越发留意起丹墀上的动静。
只见管着天子武库的总管太监正立在丹墀边缘,一面不住让人抬着鎏金的御弓上去,一一给那位弘旭王子试力,一面口内还喜洋洋地唱着:
“九力弓!满月!中力之极!”
“十力弓!满月!”
“十一力弓!满月!”
“十二力弓!满月!上力之极!”
“十三力弓!满...满月——虎力!!!”
第209章 弓开虎力圣眷浓
《天工开物·佳兵》第十五卷有云:“凡造弓,视人力强弱为轻重,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世不数出!”
《武备志》亦有载:“弓之力,三十斤为轻,六十斤为率(标准),百二十斤为虎力。”
虞朝弓制承自前明,一力即为九斤六两,故而不论是哪个标准,能拉满十三力弓便是无可争议的虎力了。
虽然弓力过十,在实战中上就已华而不实,但多少名将勇士,仍对高弓力孜孜以求,不为别的,就为了说出去好听。
尤其是本朝,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皇室受满蒙习俗影响甚深,尚武之风直追汉唐,身兼“天可汗”的三代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太祖皇帝自不必说,实录中几乎已经神化,单手曳牛也只是等闲。
太宗皇帝也颇具神力,精通武艺,各族竞技、展示勇武的热河会盟和木兰秋狝便是在太宗朝形成了定制。
至于兴泰帝,“挽弓十五力”的故事国朝百姓早已耳熟能详,而且远播塞外,及于四方,甚至连沙俄皇帝也在国书中表示了赞叹。
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子皇孙们自然要拼命表现,不甘人后,因此宫中上了年纪的太监们对试力也并不陌生,当下惊叹之余都娴熟地拜倒在地,回忆着当初十四皇子初开虎力时的流程,齐声高唱道:
“弘旭王子神力天授,天佑吾朝,万世不衰,奴才等为陛下贺——”
“哈哈哈哈——一代一虎力,天佑我大虞,天佑我克煜,好,好,真好啊——”
【注:克,能够;绍,继承;弘,宏扬。】
望着不远处肌肉偾张,脸色涨红,分明只是勉开满月的姚弘旭,兴泰帝却早不觉笑上眉梢,龙颜大悦:
年方三五就能有此力量,确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足见帝室武运昌隆,正为盛世祥兆!
一时先打发人上去帮着姚弘旭松了弓,一面就吩咐道:“梁九功。”
梁九功伏地一叩头:“奴才在——”
兴泰帝摆手一笑:
“行了,都起来罢,宣岳......罢了,他们难得休沐一日,让人去宣当值翰林过来,替朕拟上几道旨意。”
“奴才领旨——”
梁九功赶忙答应着爬起身,把任务分派给了戴权,自己仍回来伺候。
兴泰帝笑意难止,又唤姚弘旭道:
“弘旭快过来,且随朕进殿去,朕今儿要赏你,要重重地赏你!”
什么啊,原来筹钱款、拥太子、祭泰陵、搞发明都比不上弓开十三力吗?早知道如此自己还下什么江南嘛?
姚弘旭心中虽在腹诽,整个人却立刻腰也不酸,胳膊也不胀了,忙就喜滋滋地答应了一句:“孙儿遵命——”
一面大步上得前来,小心地扶着兴泰帝,在太监的引导下去了殿东的暖阁里,还在御榻前得了个小杌子。
虽只好坐小半边屁股,却已是难得的恩宠了。
兴泰帝被服侍着歪在榻上,又笑吟吟地打量了阵跟前欠身而坐,左张右望的姚弘旭,对他这些微失礼毫不在意,只随意笑问道:
“你这孩子素日闷声内敛,怎么突然就敢逃学三月去下江南了?
你实话与朕说来,是不是你爹想让你给你四伯使坏?”
姚弘旭知道兴泰帝是个看重亲情的,尤其是隔代更亲——最起码记忆中对姚弘皙、姚弘历就是如此,所以才敢有意稍稍“放肆”,好淡化皇帝与臣子的身份,拉近爷孙之间的关系。
因此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问题,心内虽是一紧,面上却并不显诚惶诚恐。
快速思考之后,只腆着脸嘻嘻笑道:
“圣明无过于皇爷爷,不过这次皇爷爷却是误会父王了,实是孙儿自己思慕祭拜泰陵,又...又不堪繁重课业,方才偷跑了出去。”
哪怕兴泰帝也知道了些兄弟不和,在怀疑自己的动机,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道理,他也是是深知的,自然不会随意更改说辞,去背刺自家父王。
反正这种心理动机,谁也不能举证自己当时就没有想过的,并不虞后面露馅。
“你啊你.....”
兴泰帝目光微闪,语重心长道:
“有孝心固然是好,可前提却是守礼,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无礼仪更要天下大乱,伊可知道?”
姚弘旭慌忙离座而避,郑重回道:“孙儿谨记皇爷爷的话,日后再不敢胡来了。”
“好,这才是朕的好孙儿!”
兴泰帝微微靠直了一些,复又笑容满面:
“不过缉捕盐枭,筹款赈灾,审案定谳,这些虽不该你如今去做,却也难为你都做得不差,赤子之心,亦为可嘉啊。
今儿所献的四轮马车更开天下之先,虽限于路况不能推行天下,但于国于民皆有利处,朕也十分喜欢......
说说罢,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姚弘旭忙欠身而谢:“孙儿不过尺末微功,实当不得皇爷爷之夸......”
兴泰帝听得摇头,抬手叩了叩炕桌:“小滑头尽说套话!再不老实说来,朕可要收回成命了。”
姚弘旭讪讪一笑,又想了一想,并不好提晋爵之事,只试探着道:
“孙儿在江南结识了一位友人,从小生有奇病,如今好容易得了一张方子,却有一味千年何首乌市面上总也搜寻不到......
孙儿斗胆,不知能不能向皇爷爷讨上一支?”
先前问过贾敏,除了头胎紫河车因要用贾家知根知底的世仆的,最早的也还要等上一月外,便只缺那千年何首乌了,而这东西市面上可遇不可求,但皇宫里却该有不少的,趁便讨来也好赶在秋分之前成药,也省得小黛玉再多受苦了。
“千年何首乌?梁九功,着人去御药房问问,若有多的,取两支过来给他。”
兴泰帝随口吩咐了下去,又深瞧了姚弘旭一眼,唇边笑意古怪:
“好小子,你这莫不是替林家女讨要的?”
???
姚弘旭微红着脸,瞪大了眼:“皇爷爷这也知道?!”
兴泰帝失笑:“呵,无端拐了人家女儿上京,林如海在折子里可是对你颇有微词啊。”
姚弘旭急忙叫屈:“皇爷爷明鉴啊,这原是林家太太为了给林姑娘治病方才带了她上京的,却与孙儿无关呐。”
兴泰帝瞥他一眼:“可林如海怎么说,他家女儿的病症还是你瞧出来的,直夸你博学多识呢?”
姚弘旭悄悄松了口气:“这......林大人太客气了,孙儿素来喜欢看些闲书,偶然见过类似的病症,因缘际会之下才正好分辨了出来,其实能够确诊还是托赖于当地名医的。”
“这还差不多,人命关天,万万不可轻慢。”
兴泰帝听得微微颔首,因又着重问道:
“朕听闻林如海族中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一女,那林家女的疾症大夫如何说得?可能痊愈不能?”
姚弘旭只以为兴泰帝是在关心天子门生林如海的家事,又不好告知林家遗传有心脏病的事情,免得林如海因病丢官。
因此只说林黛玉是寻常弱症,本无大碍,且药方也很灵验,病症一般无二的常煦之女就从此大好了。
“常家女儿?是了,朕记得常煦本贯也是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