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没有挑食啊，而且...而且子明哥哥也挑食的。”
黛玉指着那下剩的素菜，小脸微扬，理直气壮道：
“如果不爱荤菜是挑食，那不爱素菜自然也该是呢。”
“偏你这丫头道理多。”
贾敏轻轻拧了她的脸蛋，又笑着推了推她：
“我下午教的那几首王摩诘的诗，玉儿你再去多读几遍，前人的注释也别忘了，我和你子明哥哥有些话说。”
“哦，知道啦。”
黛玉答应着起身，又与姚弘旭万福作辞后，便乖乖回了内室，端端正正坐在案前，糯糯柔柔地念了起来：
“《相思》，红豆生蓝国，此物最相思......”
第103章 吴侬软语念《相思》
记得原著中，黛玉教香菱学诗就是先学王维，后学杜甫，次再李白......
所以作为黛玉的师父，香菱的师祖，贾敏先教黛玉学王维的诗倒也很合理。
而《相思》表达的只是王维与友人李龟年之间的真挚友情，所以贾敏下午教黛玉学这首诗也是十分合理的......吧？
姚弘旭心头微微一动，不觉就看向了正盈盈起身的贾敏。
贾敏似是瞧见了他脸上那几分难掩的笑意，径直轻轻瞪了回去，语气微带嗔恼：
“爹爹当年提督江南，娘也跟着回了南边，所以姨妈打小在金陵长大，学的便是江淮官话，可比不得子明字正腔圆呢。”
“啊？唔......哦！原来姨妈说的是.....l...呸，是南和蓝？”
姚弘旭此世虽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但前世本是安徽人的他其实其实也和徽京女儿贾敏一般经常不分n、l，所以他方才压根就没听出来小黛玉那句诗里的有何错处。
直到被贾敏点醒才恍然大悟，却又不觉被勾起了前世的回忆，差点也被带到了沟里去。
贾敏听得“噗嗤”一乐，忙又用帕子掩了口，一面笑盈盈地嗔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
“若不然......子明在开心什么呢？”
姚弘旭不敢再自恋了，只得讪讪摆手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的吴侬软语最是好听了。”
贾敏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盈润杏眸中笑意一闪，微微抿了抿唇角。
内间，黛玉飞红了脸蛋，小手掩了诗集，鼓着腮儿回瞪姚弘旭道：
“子明哥哥好坏，你...你笑话人家~”
“暧，妹妹这可是误会我了.......”
姚弘旭深知黛玉的心疾最忌悲怒，甚至连喜也不可大喜——因为这些都会导致血流加速，于病情不利，忙就凑过去小意解释道：
“妹妹试想，太祖爷可就是金陵人，说的就是江淮官话，且如今祖父也还会的，在家宴上便常说乡音，还有我祖母就更是再地道不过的南京女子了，我自然也就最喜欢吴语的。
只是苦于自己才情不足，学得不精，不好在祖父祖母面前邀宠，如今正要寻时间向妹妹请教呢。”
“唔~好像是呢！”
黛玉手捧香腮，星眸忽闪，左思右想都觉合理，却仍嘟着嘴糯声不依：
“可子明哥哥你都要离开扬州啦，那我也教不了你了啊。”
姚弘旭迎着那微微依恋的纯澈眸光，心中一时也满是不舍——
不止是因为前世对林妹妹的滤镜，更是因为眼前这个病弱又灵秀的小姑娘真真可怜又可爱，着实让他放心不下。
再加上他此次是以她的病情为凭，才得以撬动了那百万两的捐输，心内的谦疚也真实不虚，早已将她余生的幸福视作自己责任的一部分。
至于男女情爱，眼下还真的半分也无，但也绝不会让她再在贾宝玉身上浪费一丝心力就是了。
因此他不禁就稍稍透露了几分自己的计划：“妹妹且别着急，我自有法子的。”
“咦，子明哥哥又不回去了吗？”黛玉星眸悄然一亮。
姚弘旭笑而不语。
那......难道要让我一齐上京吗？
我如今长大了，也能坐船出远门了，而且娘亲该是很想念外祖母和两位舅舅的，可是......可是爹爹却又刚回来呢。
聪慧的少女猜出了他的计划，却又生些微微的苦恼，刚要再问时又被自家娘亲嗔着继续念诗，且将子明哥哥也唤去花园行食说话，只把她自己留在了屋里。
娘和子明哥哥大约是要说我的病症罢？
黛玉小大人般地低低一叹，仍就翻开诗集轻声念了起来。
诗词流淌之间，少女悄然褪去了忧愁，渐渐眉眼盈盈，腮边也不觉漾起了浅浅梨涡。
在这里，她的思想能不受拘束地尽情奔跑，追逐先贤的脚步，畅游于九州寰宇......
咦，这行注释......原来《相思》又名《江上赠李龟年》呀。
那如果子明哥哥一个人回了京，我也要给他写一首.......唔，我要去瘦西湖写，然后就题名《湖中赠姚子明》~
少女乌珠顾盼，莞尔一笑，初露倾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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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花园，游廊下，贾敏正与姚弘旭一前一后地走着，侍女们都被留在了园外，显是有要事要商议。
只是沉默地走完了一圈，贾敏仍是纤步沉沉，迟迟未语。
姚弘旭心有所感，稍走两步上前，与她并肩同行，借着廊下灯光，看向了那张轻愁薄笼的如玉花容，轻声关问道：
“可是叶圣手今儿说了什么，才累得姨妈忧思生虑？”
贾敏莲步微顿，轻抬双眸，凝望了姚弘旭半晌，方才踟蹰着开了口：
“子明，玉儿的病症......当真有法子能医吗？”
是那叶天士瞧出什么了？！可先心病并不在传统中医的射程内啊......
姚弘旭心中骤惊，面上也不掩讶然：
“姨妈何出此言？妹妹青春正好，如今病症又轻，自然是有法子的。”
贾敏愁锁双眉，哀柔叹息道：
“叶大夫今儿原猜测黛玉是弱不受补，以至血虚，补后不能克化，又至血淤，可听了你姨爹所言后，他沉默了好久，才说这许是一种会遗传的肺...肺瘤。
幼时体弱，老时发病，症状也和你姨爹家中历代长辈一样......”
肺瘤？似乎是此世对肺癌的叫法。
不过这却真真是南辕北辙了，中医的局限性果然还是不小。
姚弘旭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当下便迎着那双满是担忧又暗含期盼的洇润杏眸，斩钉截铁地啐道：
“庸医！肺瘤虽在遗传性和一些病症上有些相符，但单单下肢的紫绀就是肺瘤无法解释的！
那叶天士徒有虚名，却不敢坦诚己缺，反拿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欺唬病属，十足庸医无疑！”
说着，他便挽袖袒臂，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
“姨妈且等着，我这就去他那青芝堂给砸了！”
贾敏虽知他有些故意演戏的成分，心中仍不觉就安定下来，微微绽开了笑颜，一面探手将他拽住，柔声哄他道：
“好了好了，人家叶神医也说了自己才疏学浅，不敢断言，他实也疑惑那得了肺瘤的常常都是全身发绀，因又回去翻找医案查证了。
子明就看在他一把年纪又如此辛劳的份上，就容谅了他这回罢。”
“旁的倒也可恕，可累姨妈担忧却是不该！”姚弘旭横眉竖目，犹自忿忿。
这个子明......未免有些太着痕迹了。
贾敏心中好笑却更感动，郁结了大半日的担忧和嗔恼一时都悄然化开，原拽着袖子的右手不觉就滑落到他的指尖。
稍稍的犹豫之后还是轻轻挽起他的手指，拉着到明瓦灯旁的美人靠上相对坐下，便又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去。
看着眼前目光晶晶，怔怔不语的青年，她眼前似又浮现出当年那个闯进闺房的半大孩子。
白白嫩嫩、清清秀秀的，才与自己坐着的时候一般高，小嘴张得圆圆，满脸都是惊叹，还恼人地喃喃自语，似乎说的是“好美的新娘子”。
如今一晃眼就这般大了，却还是像当年那样跳脱无礼......哪怕自己不是他姨妈，也没有这样看人的道理啊。
贾敏神色虽还如常，腮上却有些暗暗作烧，但也未稍稍坐远，只是微微侧过了脸去。
一面随手将几缕调皮的青丝挽到耳后，一面状若无意地开了口：
“侄儿既心疼姨妈，如今又将完捐，也该跟姨妈说说，该如何医治你妹妹了罢？”
第104章 图文并茂释心疾
翌日清早，叶天士便又被请到了盐院，只是这次盐政夫妇之外并不再是那位女公子，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高大青年。
他大约知道了昨儿盐政夫妇未让开方的原因，且因今儿又平白耽误他坐诊而不大高兴，可在看到墙上悬着的那一副瘆人的脏腑图时，却一径紧赶几步上前，仔仔细细观瞧起来。
半日，才揪着胡须诧异抬眼，看向了那青年：
“这图实为老夫生平所见之精细，虽说那红蓝血液、诸多血管等等，实为老夫闻所未闻，但只看脏腑位置却都丝毫不差，望之竟不似胡编乱造......
敢问小友......剖过多少人尸了？”
姚弘旭摆手失笑：
“叶神医说笑了，在下既无胆量，也无技术去做这等大事，只是我曾偶得过一本泰西之地的医书，叫什么《心血运动论》的，从上面瞧见了此图。
实不相瞒，因为我姨爹、姨妈不通医术，不知我对林妹妹病源的论证对与不对，今儿才冒昧请了叶神医过来一并听听，也好为他们释疑。”
在前世历史中，《心血运动论》是明末清初时期西方那场科学革命的代表性著作之一，与《自然科学的哲学原理》、《天体运行论》这些都是同一时期的，在此世也该都早早问世了。
而如今宫中还养着许多西洋神父、画家、学者，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带了这些书来，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说法会露馅。
倒是这张人体剖面图，却是因他前世学画的时候曾经画过才能一挥而就，自然也就不是那《心血运行论》中的图，待会用完了须得销毁了事。
叶天士也听出了姚弘旭的满腔自信来，当下便有些不悦：
“老朽行医甲子，自忖不弱于人，尚不敢轻言决断女公子的病症。
小友竟有如此能为，想来家中也是杏林一行，却不知系出何派？”
姚弘旭笑而不答。
林如海忙打个圆场，拉着半推半就的叶天士坐了。
姚弘旭这才抽出早准备好的细棍，敲敲墙壁，清清嗓子，开始了解说：
“大家都看出来了吧，这里是心，这里是肺......”
贾敏昨晚已经听过一遍，刻下目光恍惚，神思不属，难掩忧愁。
林如海只当她在担心黛玉，因此也未多想，只是蹙眉沉思，偶尔微微点头。
叶天士则揪着胡子不说话，却听得十分认真。
“这里是左心房，这里是右心房，鲜红色的血从左心房出发，一路流遍全身，然后变成暗红的血流回了右心房——这里用蓝色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