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干不干的成，就算你成了烧了县城的粮仓，他们就不会像你说的再加征派？”
黑娃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易地图，指着滋水县城道：“滋水离西安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他们的后勤总粮台有很大的可能会放置在这里，一旦烧毁了，你觉得他们能熬过再次征粮的到来吗？别忘了刘镇桦的镇嵩军是陈叔潘邀请来的，他们是客军，没粮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退兵回河南，如此西安之围也许能不战而解，就是解不了西安，起码咱白鹿原上就不用面对这些乌鸦兵的侵扰，陈叔潘和他的兵都是咱三秦子弟，我不信他们还能对乡党下死手，他陈叔潘是想当陕西督军的人，绝不会自绝于本地乡党民众的。”
鹿兆鹏麻了，他很难把眼前和他侃侃而谈的黑娃和以前擦着鼻涕满塬跑的黑娃联系起来，这不科学！
半晌后，鹿兆鹏说道：“设想很好，但不现实。粮台是军中重中之重，有精兵守卫看护，我们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烧了它。”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
相比于鹿兆鹏的谨慎，黑娃则大胆多了。
“就是像你们这样想的人太多了，我们去干反而更有机会，因为他们都没想到真有人会去打粮台的主意。”
鹿兆鹏手无意识的在空茶碗边摩挲，思量会后说道：“我们人太少了。”
“你们有多少人？”
鹿兆鹏敏感意识到黑娃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这说明他知道自己回塬上干了些什么，或者是自己要干什么。
目光从茶碗移至他脸上，慢慢说道：“十来个，分散在各个村寨，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太大战斗力。”
“在外围打探消息总没问题吧？而且这活不需要太多人，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失败。”
话已至此，鹿兆鹏不再犹豫，两人又商量了片刻，决定由鹿兆鹏先期派人去滋水县城打探消息，确定了后再行商讨怎么实施。
鹿兆鹏此时躺床上就在想到底该派谁去，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这大的事派谁去他都不放心，窗纸上的树枝影摇，迷迷糊糊中好似鬼爪在择人而噬，时而猖狂时而退却。
此时的黑娃也在炕上，不同的是他有人陪。
冷秋月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丈夫缓慢又有力的心跳。
“明天你和小娥去镇上住几天，我办点事回来再接你们。”
“和鹿兆鹏吗？”
“嗯，去趟外地，很快就回。”
冷秋月呼的从胸膛上钻上来，像一条光滑的泥鳅。黑娃低头用下巴抵住她，轻声道：
“放心，没啥大事，就是去城里转一圈。”
“可是，我听说城里现在都是乌鸦兵，你们去不会……”
“不会，听话，在镇上等我。”
冷秋月又缩回他厚实的胸膛里，半晌后就在黑娃以为她睡着了时，冷秋月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一定要回来，回来我就让小娥给你添房。”
黑娃揽腰的手一紧，叹了口气说了声：“睡吧。”
次日，黑娃送两女到丈人家，在后院和泰山密谈了片刻，出门骑上小青往金钟山奔去。
郑芒儿气色不太好，见到他也是泱泱的。“咋了？买卖砸了？”
“来的正好，昨天逮着了只野黄，走烤了咱兄弟俩喝点。”
野黄就是野生的黄羚羊，肉质鲜嫩皮胶Q弹，山顶上两人执小刀片肉再蘸点盐巴送入嘴里慢慢品味，趁着油滋炸裂味蕾，送入一口米酒，当真是神仙不换。
“二拇指呢？”
“下山去探路了。”
郑芒儿也不瞒他，黑娃现在在山上来去自由，上下山连蒙眼都不必了，下面守山的头目见是他来，出来打个招呼就随他自己在山里乱晃，一众土匪都把他当自己人，一点也不防备。
“吃肉都提不起劲头，咋了嘛？”
郑芒儿拿刀的手往东边一指，道：“那是刘麻子的山头，狗日前两天捞过界了，事后才派人来打招呼，老子现在人马少了，都不把我这当回事了，他娘的。”
土匪间的事，黑娃没兴趣。闲谝了会，酒快喝完了，郑芒儿才问他，“打枪还是有啥事？”
“我要去城里办点事，家人婆娘和丈人那边托付你给照看下，要是你听到风声了，而我又没回来，麻烦你把他们都接上山，等风头过了再让他们回去…………”
“城里？你他娘不知道现在城里城外到处是兵啊，去寻死啊。”郑芒儿郁闷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兵多了，他们都不敢出去做买卖，困在山里只能和附近的山头干仗。
“寻死倒不至于，我就是以防万一，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你先说你去干嘛？老子再决定帮不帮。”
黑娃无奈，只得把去县城烧粮台的事简易说了下。
郑芒儿手里的羊腿一扔，瞪直了双眼道：
“鹿黑炮，你狗日胆子没边了啊！”
“你现在才晓得！”黑娃哈哈大笑。
“兄弟，带我一个，老子在这山上都快憋出个蛋来了……”
………………
第34章 第三十四 双龙寺下
从白鹿村朝北，有一条被牛车碾压得车辙深陷的官道直通到白鹿原北端的原边，下了原坡涉过滋水就离滋水县城很近了。
这日午后，一个青年赶着马车载着满车的硝石来到了城门洞，后面还跟着两个带着斗笠的汉子帮着推车。
“弄啥滴？”
“军爷，给城里皮货店送硝石的。”赶车青年连忙上前答话，手掌里一把大子顺当溜进了兵丁的制服口袋里。
兵丁明显是个老油子，拍了下口袋就大概知道了数量，端着的长枪挂到背上，走到车架上瞅了两眼，迅速退后，骂道：“你娘味咋这大哩，熏死个人哩，再交十个大子，不然等天黑再进。”
青年苦着脸从兜里掏了钱递给守门的兵丁，口里直念叨掌柜的要骂死他了，交不了差了，这趟要扣钱咧。
兵丁才不管他的叨咕，收了钱就蒙着鼻子挥手让他们快点进，后面两个戴斗笠的汉子连忙低头使劲推车，通过城门洞，三人迅速往城南赶，一路上开门的店铺很少，满街晃荡的都是背枪的乌鸦兵。
城南一处破旧的道观里，三人一进后院，就呼啦一群汉子围了上来帮忙卸车。
郑芒儿摘掉斗笠，站在树下狂扇风。“都自己人了，还戴着去逑。”
黑娃摇摇头，等货物卸完武器弹药抬进了屋里，才对站在边上做伙计打扮的鹿兆鹏道：“你的消息可靠不？”
“放心，我爬双龙寺塔顶上看过了，绝对错不了。”
“行，天黑了我们再去瞅瞅。”
鹿兆鹏出门继续打探消息，郑芒儿看着他的背影道：“这个人太贼了，你小心点。”
“嗯，走进去看看兄弟们。”
原本住道士的宿舍被一群土匪给占据了，二拇指上前汇报了下人数，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混进来八个人，但枪支只有他们刚才用硝石车带进来的三支，明显不够用。
郑芒儿看向黑娃，意思是咋办？
“先藏着吧，用的时候自然会有。”
黑间，黑娃和郑芒儿出门溜达，两人穿着粗布衣裳，头戴黑皮小帽作苦力打扮。
双龙寺后巷，两人汇合了鹿兆鹏，从一处低矮的围墙翻越进去，借助塔旁的大树攀爬进高塔，塔内无人值守，三人顺利到了塔顶。
双龙寺是唐时的建筑，相传为李世民时期所建，当时他爹李渊还健在，父子俩经常过来游玩，就得名双龙寺。寺内建有一个九层的高塔，为县城最高建筑，天气晴朗极目远眺之下甚至可以看到长安的城墙。
现在的塔是十几年前晚清时期当地豪绅捐款照原样重建的。
九层塔顶，黑娃他们三人看到了不远处的校兵场，果如鹿兆鹏所言，那里就是镇嵩军的粮草中转站，后勤粮台所在。
黑夜里，校兵场里灯火通明，电灯在内，松脂火把在外，一队队背枪兵丁沿着着校场的围墙行走巡逻。
里面大大小小像蒙古包一样的建筑应该是是临时搭建的粮仓，用来屯积收上来的米粮的。
鹿兆鹏掏出一条带链怀表，开始计时，他们要找出巡逻队之间的空隙，寻找机会进去放火烧粮。
次日清晨，三人坐在校场大门斜对面的早点铺子，黑娃慢悠悠品尝着来自隔壁省的特色牛肉胡辣汤，闻听老板的声调，不用想这铺子绝对是新开的，再看进出的兵丁规矩的掏钱会账，十之八九是哪个长官的亲戚朋友随军跟过来开的店。
倒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烊坐了小半个时辰，在老板不满的眼神中，三人会账走人。
“咋样？”郑芒儿问道。
“不好弄，回去合计合计。”
三人分散各自找了几个早点铺子买了一堆肉饼，带回道观给兄弟们吃。
后堂偏殿，黑娃仰视着殿里的三清神像，问旁边的鹿兆鹏：“这是玉皇大帝还是元始天尊？”
“都不是，这是吕祖吕洞宾。”
“哦，怪不得在偏殿哩，算不得撒子正神。”
鹿兆鹏撇过头去，懒得和他个不学无术的憨憨讨论神学，郑芒儿打门里进来，说道：“老二亲自去盯着了，咱现在讨论下咋弄吧，拖的时间越久越不安全。”
鹿兆鹏掏出口袋里的纸，放在供桌上，指点道：“先说晚上，大门紧闭驻有守卫不用考虑，围墙下三队巡逻兵每队十二人交替巡逻，一圈是一刻钟左右，除掉中间的时间我们最好是在五分钟内进入，校场里面的粮仓还有一队人马驻守，数量不明，看就是这里。”
鹿兆鹏的图画的很潦草，但看过现场的黑娃和郑芒儿一眼就懂。
黑娃暗自揣摩了下距离，说道：“围墙一人多高，翻越没有问题，现在研究下撤退方案。”
“怎么点火？粮仓之间的间隔空隙可不小，咱怎么能把全部烧了，如果突进去只烧一两个那顶个屁用……”鹿兆鹏不明白黑娃为什么要先研究撤退，不先行考虑战果的问题。
黑娃武断的挥挥手道：“那是我和大拇指的事，你放心只要我们进去了，火烧连营不成问题。”
“你不相信我。”鹿兆鹏黑着脸不悦道。
郑芒儿连忙打圆场：“不是，不是，你们俩各负责一摊，干活的是我，我都不担心，你就别想咋放火的事了，我们兄弟的退路都交给你了，咋能不相信你咧。”
小插曲过后，继续探讨。鹿兆鹏也许天生就是干地下工作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笔，把画着图的白纸翻过面，画了两条线路，解释道：
“火起，营地必乱，你们趁乱从就近的围墙翻出来，统一到双龙寺集合，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后面不管有没人出来，你们必须走，沿着井水胡同跑到三家店街口，这里就是老城墙，大槐树下有个一人高的小门，人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就从这里出城，不要回塬上，往西直奔渭南马家村，咱们在哪里集合。”
郑芒儿听的很仔细，黑娃指向另外一条线问道：“那这条线是？”
“备用，如过前面的路不通，只有强攻西门，那里兵少，但我不希望走这条线，就算强攻拿下西门，我们也很难甩掉追兵。”
郑芒儿问道：“啥时候动手？”
鹿兆鹏望向走到门口的黑娃，头是他起的，计划也是照着他的交代做的，现在做主的自然也是他。
伸手感受了下午后的风向，黑娃回头道：
“今晚，子时！”
…………
第35章 激战校兵场
道观，亥时。
郑芒儿在院子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不时走到门后伸耳侧听外面的动静。
黑娃已经装扮好了，全身黑衣黑裤脖子里系着黑布，背着一个黑色布袋，走到他身边问道：“咋，还没消息？”
“没有，狗日的铁定是沾在那个暗门子的肚皮上了，妈的，等事情了结了看老子回去不把他三条腿给阉了。”
二拇指车宝安下午去校兵场大门口盯梢，晚饭前回来一趟报告没有异常，吃完饭说继续去盯着，跟着一起去的兄弟说他看了会，跟他说不晓得会不会死在校场里面，无论如何也要先去找暗门子里的娘们先快活一番，到时就是死了也不亏了自己。
结果到现在也没见人回，全城宵禁也没法去找。黑娃想了会说道：“今晚行动取消，我们马上换地方，这里不能待了。”
郑芒儿黑脸涨红，摇头道：“老二不会卖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