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土匪们是专业的。
先向东跑了十来里，继而折向北，弯弯绕绕一大圈，他们又兜回了渭南边上的马家庄。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大公子早就已经醒了，抢来的马匹都没有鞍，颠簸得人受不了，郑芒儿后背被他吐了一身。
“好汉，你把我放下来吧，求你了。没打死我你要颠死我啊！”
………………
第39章 军营送信
马家庄，马场谷。
郑芒儿望着在地下蠕动的原二拇指车宝安，开口道：“上山前，我们画白狼歃血，其中约定了不得背叛，现在你来告诉我，背叛兄弟是什么下场？”
一个兄弟俯身扯掉他嘴里的布团，车宝安大叫道：“大哥，绕了我吧，绕了……”
“我问你，背叛兄弟下场是什么？”郑芒儿疾声厉色道。
车宝安扫视了周围的众兄弟一眼，见都是带着鄙夷的眼神望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黑娃，大喊：“黑炮兄弟，你救救我啊，大哥就听你的，你帮帮兄弟啊……”
黑娃默默转过身去，看向五花大绑坐在椅子上的陆公子，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你忘了，我们可没忘，彭三告诉他，啥下场。”
年轻的土匪大声道：“背叛兄弟，三刀六洞，山底喂狼！”
“和尚，真不能放了我？”
郑芒儿心头颤动，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最早叫他和尚的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了。
“和尚送师弟先去往极乐，别恨我！”郑芒儿缓缓抽出匕首上前轻声道。
车宝安不再求助，对大师兄惨笑道：“戏文里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几句你听听，你定的规矩已经不适合这个乱世了，别的山头都在不择手段壮大自己，你还固守成规想当个义匪，大哥，土匪杀人劫货哪有义啊，你别再骗自己了。还有，你上次被铳炮伏击是我透露的消息，你别怪我，回山看到你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就后悔了，真的后悔……”
郑芒儿解开师弟的绳子，说道：“闭眼，疼一会就过去了。”
“师弟先去了！”
没有三刀六洞，直接一刀插入心口，和尚抱着缓缓往下倒的师弟，说了句走好就起身对后面的兄弟说道：“这里不是咱们山上，也没有白狼，刨个坑埋了吧。”
黑娃蹲下身子对椅子上的陆公子说道：“刨一个坑是刨，不如刨大点，你去和他一起做个伴？”
“呜呜呜。”陆大公子疯狂摇头。
“好，那就去写信，写不好老子不介意再刨开。”
郑芒儿走过来，看被拉进屋写信的背影，重重吐了口痰，道：“尿催咧，老子好汉儿却是个瓜怂，莫意思！”
“管他是个啥，省力咧。”
黑娃脚尖推了点黄土盖住水迹摊，两人走到夕阳里，山谷的风吹在脸上像是绸缎划过。
“心里不好受吧？”
“有点，早知道就让姓鹿的小子结果了他，唉……”
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的山谷出神，黑娃没说啥，躺在他边上的黄草地里，嘴里含根枯草翘着腿看天，出来这多天了，他想家里两个女人了，也不知道她们这会在干嘛，吃了吗，想他了没。
“黑炮兄弟，我是不是做错了？”
黑娃不满的瞅了他眼，狗日的又打断自己的思绪。
“没错，你要是和那些贪财嗜杀的土匪一样，老子才不搭理你咧。”
“就怕兄弟们和老二一样有意见啊。”
“信不信我？”
“信！”
咦，黑娃诧异的看着他，这货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信我你就继续保持，放心，饿不死的。”
“怎么个说道？”
“等这趟买卖做完吧，我们再合计下。”
“行。”
次日，黑娃骑马出了山谷，他要去送信。
渭南有直道通往长安，黑娃上了官道，就见到处是拒马卡子，背着枪的士兵警惕的打量过往的行人，看见可能藏人的车马就拦住搜验检查，黑娃身上就一个褡裢，啥也没带。很快就放行了，下午时分在可以看到长安城墙的一处弯道，拐进了旁边的山林小路，天快黑时他被一排兵士拦住了去路。
听到是陕西口音的兵士，黑娃才放心把褡裢举起来说道：“送信的，给陈大帅送信的，军情紧急，请速速报于你们官长。”
盘桓检查直到黑间，黑娃才被带到了长安城下的一处军营，陈叔潘亲自接见了他。
圆脸八字胡，身材不高，一身黄色军服穿在身上鼓鼓囊囊的，和他的外号陈冬瓜蛮贴切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陈大帅很和气，见面就是一口地道的关中问候语：“咥了没？
“莫哩！”黑娃笑道，他是真没吃，被一群军官问完话就丢在军营里，外面是兵士看守，也每个人给他弄碗饭吃。
“副官，去给弄点。”
“多放辣子哈。”
陈大帅赞赏的看着他，这娃子要不是胆子天大就是个铁憨憨，憨憨不可能抓到陆家公子，那就只能是胆儿大了。
“信我看过了，说吧你想要啥哩？”
“啥都不要，送您了。”
陈叔潘一愣，自己看错了，这娃还真是个憨憨？
“费大劲弄来的，图个啥咧？”
黑娃他们在渭南闹出的动静，现在满陕西都知道督军大人家的独苗大公子被歹人给劫走了，不少人都怀疑是现在西安城下的陈叔潘派人给弄走的。
陈大帅倒是很想弄，可他没弄咧，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落到他头上了，城里的陆健章射信给他，承诺只要他让放人，一切都可以谈可以商量。
黑娃没地方坐，只得继续站着回答道：“姓陆的不是哦们陕西人，凭啥当哦们督军啊，大帅才是哦们的乡党咧，哦们当然得帮乡党了。”
“好好，小乡党明事理咧。”
陈树潘高兴的哈哈大笑，他原是上任督军张凤水手下的混成旅旅长，陆健章驱除张督军后，他见势不妙及时送上重金烟土贿赂了陆健章，拜了陆的码头后，不仅保住了位置和人马，还当上了陕南镇守使。
陆健章为人贪婪，敛财有术，把黄赌毒以及敲诈勒索公然放到台面上做，以至于陕西民怨沸腾，掀起了“反袁逐陆“运动。共同推举陈叔潘为讨伐军首领，可西安城墙坚炮利，围城至今没攻上去，不得已他才邀请隔壁省的刘镇桦来助拳共同伐陆。
军中的噪子面做的远没家里的香，黑娃饿了也不讲究啥味道了，拌搅了上面厚厚一层辣子三口两口扒进肚子里，抹嘴起身抱拳道：“谢大帅的面，哦走了哈！”
“等等，你可愿投军？”
………………
第40章 闻香识人
西安城，长乐门。
也称东门，是西安城最大的城门，明末李自成由东门攻入西安。李自成看到悬在城门上的“长乐门”匾额，对身边将士说：“若让皇帝长乐，百姓就要长苦了。”部下随即纵火焚毁了这座城楼，直到清代重新建造。
这日在守军众目睽睽下，一骑信使插着彩旗冲到城下的缓冲带，弯弓搭箭对着城楼上射出一箭，箭羽稳当插进城门楼上的梁柱。随即有守军拔箭取信，见上面写着陆帅亲启，连忙派人送至督军府。
也是在这日，陈叔潘派了一营人马向南行军做足了攻取渭南的架势，暗地里却是接应马家庄的陆大公子，当晚，黑娃领着肉票陆公子回营，陈叔潘见过人安排了一应事务，再次召见黑娃。
“你那些兄弟咋不来咧？”
“回去咧，他们野惯了，受不得军中约束，再兄弟死伤众多，要回去安排丧事家属。”黑娃答道。
陈大帅点点头，说道“等会你去军务处领大洋一千，你送回去算我酬谢你的兄弟们。”
“谢大帅！”
“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是同意留下来哩？”
黑娃弯腰抱拳道：“愿为大帅效劳！”
陈叔潘脸上浮出笑容，说道：“好，你的个子身手不错，就在我身边暂时当一名亲兵吧，等日后进城再行酬功。”
次日，谈判人马带着陆公子的亲笔信进城，三日后，西安城四大门齐开，陆健章投降下野和一众亲随带走了二十辆马车的财货回京。
陈叔潘进城当日就被北洋政府任命为陕西督军和省长，镇嵩军的刘镇桦被任命为帮办军务和民政长，黑娃还是亲兵马弁，入城时他骑大马腰挎盒子炮一身土黄色军装护卫在新任督军身边。
轰轰烈烈的驱陆运动，几万大军围城攻伐两月有余，就这么儿戏一般散场，几千人的死伤不抵陆大公子的一封求救书信。
嗯，这就很北洋，很民国！
进城乱糟糟了几日才安定下来，黑娃告了半天假领了千块银元去了城郊找到郑芒儿。
“这身衣服真难看。”
可能土匪天生对兵的讨厌，一进院子郑芒儿就取笑道：“给陈冬瓜当牵马兵威风咧！”
“滚，烦逑的很。”
黑娃进屋就脱了这身屎黄色的军装制服，现在国内的军阀部队大多借鉴了东洋倭寇的成例，连制服都一个鬼样，难看的紧，如果不是为了方便，黑娃穿都懒得穿，丑就算了还不透气，晚上回号舍全身都是汗，臭烘烘的。
褡裢里的大洋扔给他，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矻矻往嘴里灌。
“买卖完了，我们回山了，你有啥话带你媳妇儿不？”
“让她们在等几天，我找好住处就回去接她们。走，院外冲凉去。”黑娃边说边从一个兄弟手里接过毛巾，往外走。
哗啦啦一桶水自头上浇下，黑娃甩掉水珠看向旁边同样赤着身子的郑芒儿，说道：“你这洗得也忒不过瘾了，像个娘们儿。”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眼瞅快入冬了，咱身子可经不起这么造。”
“记得校场烧粮碰到的那伙人不？陆公子交代他曾派了队人去滋水…交代兄弟嘴紧些，有人给咱背锅了！”
“狗日的，莫看到那么怂嘛。”郑芒儿嗦着牙乐道。
两人坐在井沿上擦身子说着话，黑娃道：“回去首要事情就是存粮，能存多少存多少，不要急着和附近的山头开战，咱慢慢蚕食，动作太大只会招来官军围剿。还有，买卖暂时不干了，缺钱了你就给我带信来。”
“嗯，你说过的嘛，前期猥琐发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吧老二？老子记了这么久，没错吧？”
“对，就按这个方针办，白鹿原就是咱的基本盘，金钟山是我们的退路，守好啰！”黑娃郑重交代道。
二拇指车宝安没了，郑芒儿发动剩下的兄弟们，见面就给他叫二拇指，推都推不掉，黑娃想了想也没推辞，只是让他们给改成叫二当家。
离别时，黑娃对送他出门的郑芒儿严肃说道：“你可以叫我黑炮，黑娃都成，就是别叫老二了，老感觉是裤裆那玩意儿。”
“知道了，老二！”
时间还有富裕，黑娃抬腿去了西安城最大的医院，红十字医院，也叫西京医院，是民初建立的西北最大综合医院，军装太扎眼了，他拐进旁的成衣店买了套长袍帽子换上，进去找了几个西方面孔的医生售卖了部分磺胺粉，得了三百个大洋就收手往回赶，却不料在医院大门口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给拦住了。
“先生何故只助西医，不帮我等中医？”
眼前的男人估摸三十来岁，平头瘦脸此时正一脸严肃的质问他。
黑娃瞥了眼，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包磺胺递给他，说道：“你知这是何物？”
“磺胺粉，治疗各种炎症有奇效。”
黑娃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咋知道？”
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中国无人乎？我回国前就知道了。”
留学生？黑娃兴致来了，“不介意，我们对面小店吃口饭，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