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我们明天就要回城了，你和娘再考虑下嘛，和我们一起去城里住段日子嘛，开完年再回嘛！”
鹿三摆摆手还是不愿意，老两口一辈子都在白鹿原上，要他们去城里住，他们当真是住不惯。
“好嘛，那过年我来接你们，过完年再送你们回嘛，这总行撒？”
“到时再说！”
说完就催他赶紧回去，他看到马儿没精神，以为是下了力没管吃咧。
黑娃牵着马，在村口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白孝文胳膊里夹着块布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孝文，谝会。”
“咋了？我听三伯说你明天要回城了？”
“嗯，明早就走，有点事我要和你说哈，不好听但是是真心话。”
白孝文心里一咯噔，脸上不动声色道:“咋嘛，你说嘛！”
“有些东西不能沾，沾上就摆不脱了，你的娃儿快出生了，你也要做大了，好好过日子哩。”
白孝文脸腾的红到脖子上，大声道:“你听谁传闲话哩，我沾啥了嘛，你给我说清楚……”
黑娃不惯着他，指着外衣领子上烟灰，说道:“九间房的烟就那么好抽？”
白孝文连忙拍掉领子上的灰，胳膊肘里夹着的布掉地下都顾不上，黑娃弯腰给捡上拍了拍上面的泥土递给他。
“有人害你咧，灵醒点，赶紧戒了。”
说完就不再看他发白的脸，牵着马儿回家。
也就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不然自己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什么鹿子霖，什么族长的，你们爱争尽管去争，塬上就这么大块地，也不知道争个什么劲。
进了家门，黑娃看到两个女人在院子里忙活，脸上才打心眼里露出笑容，只有她们在的地方才是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扬了扬手中的口袋，大声道:
“媳妇儿们，咱今晚吃豆腐！”
…………
第45章 我可是正经人
豆腐的做法很多，关中人独爱烩菜烧豆腐。
豆腐切丁块，用热水淖掉豆腥味，辅以姜蒜辣椒红烧，七八成熟再加入各种时令熟菜烩成一大锅。
咦呀，鲜香扑鼻喝酒下饭都是首选。
因为明天就要进城，冷秋月把家里一些不能放的肉料瓠瓜全给加了进去，于是饭桌上就是一大盆烩菜，豆腐反而看不到几块。
黑娃笑赞她不愧是当家女人，拿个小盆子分了部分，小娥给炸了盘下酒的花生米，刚摆上桌闻着味的鹿兆鹏就来了。
媳妇儿们端着大盆进里屋吃，哥俩在正堂喝酒。
小火炉里的碳火温热着烩菜，三杯酒下肚，小盆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鹿兆鹏夹了块豆腐慢慢吹着，等稍微凉了些才送进嘴里，抹了把额头上的白毛汗，赞道:
“一口热豆腐，抵过毛羊肚。你娃有福咧。”
“咋，你还准备单着啊？有个婆娘知暖知热才好哩！”
鹿兆鹏摇摇头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而对他搬迁到城里的事比较上心，连问了几次。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鹿兆鹏翘起大拇哥，他这个理由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不知道该咋往下说。
“陈叔潘这个人，任人唯亲排斥外地，只信任他的乡党族人，你在他手底当差，小心点咧！”
黑娃给他倒上酒，沉吟道:“放心，我就过点小日子，没打算搞风搞雨，倒是你很忙啊，有句话出的我嘴入得你耳，听不听在你。”
“你说嘛。”
“病入膏肓的人怕是下不得猛药，一旦过激伤害的还是病人，旁人对下药的大夫也会心存疑虑，下回再想人家信任，怕是得费更多功夫了……”
鹿兆鹏当即反驳道:“你这是讳疾忌医，一群庸医治了这么多年也没治好，病人身体反而更糟了，为何不能尝试先唤起病人的斗志，积极……”
里屋，小娥不解的望向冷姐姐问道:“他们在说啥咧？他们又不是冷大夫，还会看病哩？”
冷秋月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不是每个大夫都能一服药下去病人就能好，这得对症下药，就是我爹也不行，有些病根本就不是大夫能医好的。”
“哦哦！”田小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正堂，辩论还在继续，桌上的酒菜没人下筷。
黑娃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拾起筷子从热气腾腾的锅里夹了块豆腐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说道:“你能现在一口吃下去吗？”
鹿兆鹏一愣，然后盯着碗里的豆腐和小炉里红红的炭火。
“兆鹏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只有烈火油烹，才能让世人惊醒！”
一顿饭半途而散，黑娃说服不了鹿兆鹏，正如他也说服不了自己是一个样，两人都是属驴的，说再多也是白搭。
晚间，冷秋月枕着他的胳膊，问道:“鹿兆鹏是医生吗？”
“是，他们都是一群致力让病人好起来的医生，就像丈人的学徒王二一样，前期可能会有些粗糙，但后面就慢慢成了良医了。”
“嗯。”冷秋月鼻息渐低，黑娃紧了紧身子把被角卷掖免得她受了这冬日的冰冷。
清晨，黑娃一家早早起床，小娥在厨房准备早饭，冷秋月在屋里收拾准备带走的衣物，黑娃去马房给马儿喂食。
鹿三和鹿惠氏提着两个袋子下来，里面都是晒干的瓜果蔬菜，鹿惠氏不舍的拉着冷秋月的手儿说话，泪水不时从眼角掉落。
他们老两口对这个儿媳妇没话说，哪怕她没给鹿家生下一男半女，依然十分疼爱。
一家人围坐在正堂吃了早饭，冷秋月喊住收碗筷的田小娥，把鹿惠氏和鹿三请到正堂桌两边安坐。
“爹，娘，我们这就去城里了，拜别二老，你们在家保重身体。”
黑娃和冷秋月在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然后让田小娥也跪下磕头。
鹿惠氏大喜，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鹿三则是皱着眉头接受了这个女娃的礼节。
“爹！娘！”
“欸，欸，好孩子好孩子，我这也没个准备，啥也没带，娃，你等着我，我上去拿。”鹿惠氏手脚无措的站起来急得慌，说话间就拔腿要回老屋。
冷秋月笑着拉住她，从手腕上摘下一颗铜镯子递给她，说道:“娘，成亲时，您送了我一对镯子，现在我和小娥一人一个，正好！”
“好好好，以后娘给你俩补，一定补成双。”
亲手给田小娥戴上，鹿惠氏拉着两女来回看，心里乐开了花，她想过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也许，明年自己就能抱孙子了，还是我的黑娃能干。
两匹马一只狗，两个女人牵着走。出了村口，黑娃把冷秋月和小娥抱上小青的背上，自己牵着另一匹没有名字的马儿跟在后头，它背上驮着他们的全部家当。
都说破家值万贯，黑娃也不晓得他家怎么就攒下了这么多东西，得亏只是暂住以后还要回来，不然就得用马车拉了。
“黑娃哥，城里有戏班子唱戏吗？”
“有，多着呢，每天都有演的，想看带你们去啊……”
冷秋月手里的马鞭拍了下她的臀尖儿，怒道:“看啥看，长安居大不易，不晓得啊，省钱过日子哩……”
两人立刻闭嘴不敢再提，当家大妇威严尽显。
过滋水县，黑娃提议去城里吃口饭再走，被冷秋月给无情否决了，让小娥从包袱里拿出准备好的烙饼，三人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席地而食。
初进城，小白被城市里的人流吓得夹着尾巴躲到小青的肚皮下跟着走。两女也是眼睛不够看，她们在城门楼下就下了马，跟在黑娃身后亦步亦趋。
两女自小就没离开过家门三里路，田小娥拉着冷秋月，冷秋月扯着黑娃的衣角，一直走到日落时分才到达五味十子胡同。
开门进院，两个女人才轻松了些，然后就是几个屋子窜，开始布置房间。
黑娃出去胡同口买了些晚饭和物资，返回时就见隔壁的王潘氏正和两女聊的火热，黑娃眉头紧了紧随即舒展开来，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道:“嫂子，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你们吃。”
等她摇摆着水蛇腰走了，黑娃才对她俩说道:“少和这人闲谝，骚的慌！”
冷秋月夹了一筷子卤肉，塞到他嘴里，笑道:“你们男人不就好这口吗？”
“我可是正经男人！”
两女同时道:“呵呵！”
…………
第46章 天道好轮回
一间正厅两个厦屋，两个女人各占一屋，院内的偏房留作储物用。
天黑后，黑娃手把手教她俩使用电灯，并且警告她俩坏了别瞎摸，等他回来弄。
“这不就是天上的雷电吗？”田小娥惊诧莫名，敬畏的拉着电灯绳。
“这叫科学！”
冷秋月叠好被子，嗔怪道:“你俩别玩了，赶紧的把炕烧起来，晚上冻死你俩。”
黑娃哈哈大笑道:“只有一个炕，那边就一木板床，咱仨今晚得挤一挤啰。”
“你有意的是不？”
…………
收拾妥当，黑娃郑重在堂前点上两根红蜡烛，和洗浴后穿上大红嫁衣的田小娥在冷秋月的主持下，三拜结礼。
自此，黑娃生命中又多了一个重要的女人，田小娥也有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丈夫。
炕暖日头高，黑娃醒来轻轻从两女脖下抽出手臂，揉揉有些发酸的腰杆，心里感叹不已，这个时代就这点好，对男人宽容的不像话。
养生术也还得多练习，不然以后还对付不了她俩。
田小娥微微颤抖的睫毛出卖了她早已醒来的事实，黑娃亲昵的用她的长发梢拨弄她的耳垂。
“哎呀，我去做早饭！”
田小娥慌张的掀开被子跳起来，随后就抱着麻木的双腿蹲了下去，痛苦道:“哥，疼！”
黑娃又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冷秋月旁边，对两女笑道:“今天夫君给你们弄早餐，你们都好好歇着！”
一个小时后，冷秋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丈夫道:“这是粥？”
黑娃端着碗扒了团白粥到嘴里，嚼巴两下吞下，肯定的点点头:“这就是粥。”
“很好，以后别煮了！”
长叹一声，黑娃放下手里的粥，出门在胡同口买了油条和豆浆带回去。
黑娃不是不会煮粥，只是他不擅长这个时代的灶具，烧土灶他是真不会。
自我安慰的吃完三根油条，黑娃去点卯上班了，临走前交代她俩有事去大帅府找他，不会就叫隔壁的王潘氏帮忙。
大帅府，黑娃去宿舍换掉身上的尉官装，重新穿起自己的屎黄色军服，去找王侍卫长销假。
“拿着吧，跟我去见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