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村的带头人是马场的白兴儿，此刻他站在人群最中间，鸭幞状的连指手握一根人高的梭镖，指挥一群穷苦的农协成员冲进祠堂，带头砸毁了仁义白鹿村的石碑。
闻听消息的白嘉轩匆匆赶来，带着儿子孝武誓死挡在正堂祖宗的牌位前，对想要动手的乡民怒吼道:
“我还是你们族长咧，谁敢动先人的牌位，我就把你们全家从族谱中划去，额看你们谁敢动，你们以后下去了，额看你们咋对先人说。”
一群人对峙在祠堂中，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动手，白兴儿气的挺着梭镖上前，刚要说话却被进来的鹿兆鹏拉住，摇摇头道:“算咧，就让他留着吧，把其他东西搬出去，这里以后就是咱们村的办公场地。”
于是，白鹿两姓祠堂里就出现了荒唐的一幕，白嘉轩父子两人日夜守护在祖宗牌位下，其他人在下方热烈开会讨论，组织人员出动拉出民愤极大的乡绅地主在外面戏台上批斗。
三官庙的老和尚被揪了出来，他把庙产几十亩田地租给附近村民，靠收租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夏秋两季交不上租的他不要男人来，只接受女人来谈，不论长的俏的还是长的丑的，这个老骚棒一律不拒个个过手。
同台的还有走街串村卖碗的碗客塔娃，买卖做大了后，和五兄弟称霸乡里，只要是他们村有人家结新媳妇，他必定拿着碗到场，初夜的头汤必须他先喝，不然砸窑烧房。
鹿兆鹏当众宣布了他们的罪行，一众乡民迫不及待的怒吼上前要把这两人撕碎，还是鹿兆鹏鸣枪才控制住了场面，白兴儿急忙带着人抬着切草料的铡刀上台，在众人的围观下，咔嚓铡了两个民愤极大的畜生。
雪越下越大，风也吹的越来越猛，以至到了最后，吹起这阵风搅雪的人都有些控制不住。
还好鹿三家三代都是长工，无甚可追究的，他儿子黑娃算是为塬上做过贡献的人，也从没作恶。鹿三现在每天就是在老屋和儿子的窑洞里转悠，转完了就去白家门口坐着，香草做好饭菜他就抢着去往祠堂送。
他倔强的性子，谁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当作看不见，由他去。
“三哥咧，咋了嘛这是？我活大半辈子咋就看不懂了咧？”
“吃吧，过完年就开春了，咱还得下地哩。”
鹿三不知道怎么回答白嘉轩的问题，他只知道再怎么折腾，人还是要吃饭的，地里总要种粮的，一直荒着地可就要废了。
白鹿原的风雪还在下，西安城里也是阴云密布，陈大帅和曾经的战友刘镇桦的争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得益于督军的身份，陈叔潘目前还稳稳压着客军一头。
各自掌握的报纸明嘲暗讽，从施政到人身全方位的攻击，军队里争权夺利就差直接开枪动武了。
黑娃也不敢随便回城了，见天的守在营地里，只有到了天黑才偷偷打马回去匆匆看一眼，在城门关闭前又赶回军营。
“吴排长，咱不是当兵吗？咋见天的伐树咧？”
吴老二脸色差得很，不耐烦道:“问我干啥？问鹿黑炮去啊，我还想知道咧。”
猴儿河靠近猴儿山，自入冬以后黑娃就把这些懒虫全部驱赶上山伐树料子，营地里已经堆积了半边操场，这日一帮子木匠被请到了场地，按照黑炮连长的指示，在营地里一根根刨木头。
大点的制作床板门窗给大伙重新换上新的，小点的做成雪橇滑板还有堆积在地下的一根根短木棒。
次日，黑娃带人利用刚做好的雪橇车跑去了团部，从军需官的仓库里拉回一堆崭新的铁锹，分发给每一个士兵，连伙夫班的也人手一把。
“看好了，给老子磨，中间两侧全部开刃，磨好了去木匠那拿废料，劈砍开啰算合格……”
黑娃带头在河边找了块粗的卵石打磨，磨制好了让木匠给配上短木棒，两头用绳子一系，直接背在了后背，在营地里示范了一圈。
工兵没个铁锹黑娃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折叠的代价太大，这种短锹背上刚好合适。
雪太大了出操啥的没甚意思，雪小点他就带兵把营地的雪给铲了，然后去河滩上训练士兵用铁锹挖沟刨坑。
“疯了，这他么不折腾人嘛。”
士兵的抱怨，他不是不知道，但依然我行我素，在他的认知里，一大群老爷们住在一起就不能让他们闲着，不然就会弄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没事也要找点事来干。
他们的弹药是有数的，除非干仗不然军需那边不会给你补充，哪怕他和现任的军需官韩四关系好的穿同一条裤子也不行，其实工兵锹用好了在近战中不比火器差，于是在河滩被刨的无处下脚时，他又从队伍里挑出几个兵器使的好的，让王德彪带着他们训练劈砍。
总之，他总有法子折腾这群兵，士兵在训练，他也没闲着，雪小点就骑马带几个人去附近山上狩猎，得来的肉食也不吝啬全部扔到伙房里给大伙加餐。
今日也一样，回营地候仲威乐呵呵接过一堆兔子野鸡，提着在操场上转一圈，喊到:“加把劲，第一吃肉，第三喝粥了！”
牛文书在办公室门口等候着，见他过来，连忙上前帮忙拍掉他身后的冰渣子，小声说道:
“来信了，明天马虎他们三个都过来。”
“好，让伙房准备下，明天吃鱼！”
…………
第49章 他乡遇故知
工兵是干啥的？
在黑娃的理解里，工兵就是个后勤兵种，专门负责开路，搭桥，修兵营和前线指挥部等等的，总之不是啥正规作战部队。
但考虑到这是在民国初期的队伍，军阀们才不管你是干啥的，上了战场人不够了一样也得顶上去干仗。
从部队的装备配置就可以看出来，工兵用的铁锹铁镐一把没有，大刀和枪支倒是配发了七八成。
也不知道，为啥要叫工兵连？难道只是为了配合手上这本小东洋的步兵操典？
这本不算薄的小册子是黑娃带兵出发前花参谋给的，连长必备，人人都有。
黑娃对这支队伍没念头，都是些老兵油子，已经定型了人很难改正成自己想要的，如果是支年轻人组成的军队，他还愿意试试改造下，最后收为己有。
扳指头算算，北伐没几年就开始了，还费那功夫干嘛。
次日，天亮，军营静悄悄。
黑娃习惯早起，在单独的军官房里出来，也不管自己的兵，甩开步子就出门沿着河边小跑，估摸有个三公里左右，再慢慢转回营地。
门口守卫打着哈欠从门房里出来，遇到黑炮连长回来，连忙立正站直问好。
黑娃毫不客气把手上的藤条抽到哨兵的身上，大骂道:“狗日滴，就你们这样，老子被人偷营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们两个沿着操场跑三十圈，不跑完不准吃早饭！”
没念头归没念头，但也不能太不像样了，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也得搞出点军队该有的样子来，起码被人偷营前他还有时间逃跑。
军营里的饭菜别指望有多好吃，能咽下去就不错了，黑娃寻思要不要去城里绑两个厨师来改善下伙食，天天这么吃他哪受得了。
唤候仲威过来，让他从班里找两个年轻机灵点的过来，再把手里的册子扔给牛文书，让他看着操练着。
工兵营还是配的有马的，让两个伙头兵自己骑上马跟自己回城。
“老牛，你看着点，我先回去了。”
“欸，欸，我的连长大人啊，我只是个文书，我管不了那些大头兵啊……”牛文书连忙上前拉住马鞍求告道。
黑娃不在乎的拨掉他的手，吼道:“怕个俅，把不听话的记下来，老子回来弄死他，要是闹事就更好了，老子在大帅府等着他，一天天的给老子省点心！走了！”
黑娃这话是当着全操场的人说的，说完还不忘用眼睛扫视了全场，见没有异动才满意点点头，挥起马鞭带着两个火头兵往营门奔去。
牛文书连忙追上去喊到:“连长，你啥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看心情！”
这算啥回答？牛文书郁闷的回到操场前，三个排长围拢过来请示道该咋整。
“你们以前是咋弄的，现在就咋弄嘛！”
三个排长点头领命回到队伍，带着队伍各自回到营房，大声道:“解散！”
牛文书目瞪口呆，口里一个劲念叨:“咋办，咋办，连长回来会不会毙了我啊！”
五味什子，进胡同前他带着两个兵去了附近一家饭店，唤出掌柜和大厨师傅说道:“我的两个兵放你这后厨当学徒，一分工钱不要，一个月你必须教会他们，不然你的大师傅跟我去军营做菜煮饭。”
掌柜脸色蓦地变色，叫苦道:“官长，我这小店供不起两位军爷啊……”
“没事，你当正常学徒一样，学不好你就打，他们敢反抗你就来找我，我住你们前面胡同里……”
说完不等他啰嗦就出门牵着马回家，田小娥从门缝里看到是他，连忙打开门欢呼道:“掌柜的回来了，昨晚俺俩一夜都睡不着，生怕你……”
冷秋月从屋里出来，看着他笑。
“我不是让人给你们传话了吗？没人来告诉你们？”黑娃一手牵一个拥进怀里。
“隔壁王姐来说过了，我们就是不放心嘛，西安城太大了，我们又不敢出去……”
叙了会话，黑娃就带着她俩出门逛街，自己这个该死的职务一时半会还卸不掉，把她俩老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咋说，买菜米面粮油总得出门吧，家门口认个道也好。
五味什子出去就是南大街，这一片相当于后世的文化一条街，两边卖文房四宝书店之类的居多，西安城的报社也大多都在这边，街道的尽头就是国立师范学堂，这是全陕西最好的新式学堂。
当初王侍卫长说这里有房子时，他就立马决定要走之前来看看，文人的地盘总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住的要舒适些。
买了些能长期储备的米面粮油，得知这会的店家就能送货上门后，黑娃专门多买了点，让他们等会回去时再一起送。
“哥，会不会放坏了啊，咱们三个也吃不了这么多啊。”冷秋月边掏定钱边问他道。
“莫事，备着点嘛。”
路过成衣店，黑娃又带着她俩进去，非要她俩自己买几件衣服，特别是旗袍和女学生装。
冷秋月笑而不语，田小娥十分不解:“哥，旗袍我看隔壁潘姐姐穿过，买这学生装是干嘛呀？我们又不念书？”
“谁说非得念书才能穿啊，好看不就行了，嗯，你多拿两件，你身材正合适，月儿，你多拿点旗袍，你腿长……”
黑娃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冷秋月两颊绯红，上前轻轻打了他一拳，低声道:“买那多干嘛，最后不还是被你给撕了，浪费！”
“嘿嘿，我喜欢哩！”
黑娃曾经给冷秋月买过一件，不过很可惜没穿几回就彻底烂了，黑娃当时还感叹这质量太好了，居然不是一次性的。
这次说啥也得多买几件。
没啥，就是有钱任性！
出得店门，三人有说有笑往回走，不经意间听到有人在后头喊他，扭头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鹿兆海。
“嫂子好，黑娃哥好！”
“嗯嗯，你在这念书？”黑娃打量着他，小伙子还是去年他哥结婚前晚见过的，一年多未见，小伙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色的学生帽，手里还拿着几本书，完全是一副学生打扮。
“是啊，黑娃哥，我就在前头师范念书咧，你住在这附近啊？”鹿兆海兴奋道。
他乡遇故知嘛，能在西安城碰见老家的人，少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走，上我家认个门，晚上让你的嫂子们给你弄点咱塬上的吃食。”
“那我回去叫上白灵，她也在！”
…………
第50章 连长抢粮
白鹿原上有个流传甚广的传说，说是啊古早的时候塬上出现了一只神鹿，通体雪白，所过之处花开野草香，五谷丰登，消灾弥祸。
于是当时的人们就把这片土塬改名称呼为白鹿原，一直流传至今。
白灵就是这片塬上诞生的最古灵精怪的女子儿，黑娃的老师朱先生曾经称赞过她是最像白鹿的女娃儿。
而这当口，最像神鹿的女子却在饭桌上大力指责曾经救过她命的黑娃哥。
“你娶两个老婆，你是老封建！你不尊重新时代女性，你是个大坏人……”
一桌子人除了鹿兆海没有意外，黑娃一家三口齐齐目瞪口呆望着激愤昂扬的小女娃儿。
鹿兆海连忙拉住快要跳起来的白灵，苦笑着解释道:“她就是这样，嫂子黑娃哥你们别怪，别怪，灵灵坐下……”
冷秋月惊讶过后，立马不忿反击道:“你大还娶过六房老婆呢，你咋说兆谦哥啊？”
“我大也是老封建，我回家一样说他！”
冷秋月和田小娥惊掉了下巴，这女子咋连自己老子都骂咧，离经叛道，简直，简直不当人子，不可理喻。
这城里的学校到底教了个甚嘛！
黑娃不在意的笑了笑，还给她夹了块她最爱吃的锅巴肉，白灵吃的小嘴一鼓一鼓，对田小娥赞叹道:“嫂子做的真好吃，下回来你还做锅巴肉哈，好吃！”
吃完端起手边的茶水咕嘟了口，继续对黑娃哥开炮:“别以为一块肉就能收买我，我给你说，你要认识到你的不对，现在是民国了，新社会要改良你们这些旧思想……”
黑娃悠悠夹着菜，边吃边听她小嘴叭叭，等她歇气的间隙，就给她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