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仪，你说他鹿黑炮为啥围而不攻啊？这都三天了就一个劲的打炮。”
张开凤艰难的撑起身子，斜靠着床头说道：“鹿黑炮两千多人马完全有能力攻城，现在不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想逼我们投降，二是想打我们援军，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狗日想屁吃咧，区区一团人马就想我投降，他鹿黑炮也不怕撑死了……”
吴新田骂了一通，歇会问道：“打援咋办？剩下的人马分散在各县和省界关隘，还真有可能被他各个击破……”
“各部人马集中到丹凤整军后再救府城，最好是在城下打一场，里外夹击给他黑炮营包顿饺子。”
吴新田思索了会，起身点点头道：“行，这几天就在府上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到时还得你去丹凤领军。”
张开凤虽然败了一场，葬送了一团兵，但吴新田还是比较信任这个从微末一起拼出来的同伴老乡，要不是他在板桥镇拼命阻击拖延了时间，此刻商洛估计就被鹿黑炮给占了去。
“还有一条路，军门考虑下……”
吴新田转身盯着他，多年的交情他瞬间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摇摇头道：“先打过一场再说。”
“军门，未虑胜先虑败，就怕打走小的来了老的，这次的仗我实在心慌慌，对手太狡猾了，我们……”
“总要打过一场再说。”吴新田打断了老友的话，重复了一遍转头带上门离去。
“唉……”张开凤叹息了声，慢慢闭上眼睛回忆之前的战斗，越想越琢磨不透鹿黑炮这个年轻娃娃，从所有收集来的资料情报来看，咋看他都不像一个乡下佃户家的穷小子。
自从军以来，不管是骊山夺旗还是剿灭土匪周寿娃，再和自己的战斗，此人未尝一败，狡猾如狐，性烈似狼。哪有半点农家小子的憨厚懵懂。
白鹿仓，鹿子霖满脸堆笑送钦差韩四出门，一直送到了塬下才热情的挥手作别。
白嘉轩拄着木杖，望着车马狠狠往地下吐了口唾沫，鹿子霖连忙往边上闪了闪，恼道：“你别弄脏了我的新鞋。”
白嘉轩望了他眼，不屑道：“一丘之貉，你鹿总乡约也不是啥好东西，乡亲们都饿着肚子咧省吃俭用度荒咧，你狗日还有心思跟着他大吃大喝，咋不喝死你个狗日的。”
“哎哎哎，嘉轩你可莫胡咧咧啊，这是黑娃让我这么干的咧，你以为我想吃啊，那肉可是额老鹿家的……”
“什么老鹿家，那是黑娃家的。”
鹿子霖摆摆手不在意道：“说甚咧这家哪家的，商洛马上都要姓鹿了，七县一府好大的地方啊。”
“咋滴，你还想去啊？”
“嘿嘿，都是老鹿家的，我不得去帮衬帮衬嘛。”
白嘉轩见不得他厚颜无耻的样儿，拄着木杖缓缓往镇子走去。鹿子霖连忙跟上，笑呵呵道：“哎呀，你说你急个逑，冷先生不在镇上，去一线天培训军医去了，走，去我那还有点剩余的枣子，咱煮点罐罐茶……”
罐罐茶的诱惑，是个关中人都抵挡不住，白嘉轩加快了几分步伐，吼道：“好腿好腰的咋个慢腾腾，快去烧水。”
商洛城下，黑娃也在军帐中煎煮罐罐茶，等红枣沉浮了三回，倒入吃饭的瓷碗里，吹着热气滋滋入喉，闭着眼满足的长出一口气，桌边的白灵翻着白眼等他放下碗，说道：“丹凤县现在聚集了大约四千兵两个团的人马，大炮约二十多门。”
“你的分析结论？”
“吴新田是想和我们在城下摆明车马打一场。”
吐掉枣核，黑娃赞赏的看了眼她，道：“不错，有进步。”
笑容浮上脸庞，白灵殷勤的给空碗倒上茶，挨着他问道：“那我们咋办？”
“人家大老远来了，总不能空跑嘛，如他们所愿，打呗。”
“真打啊？我们才一团人不到啊。”
黑娃拍了拍她抓住肩膀的手，示意她拿开，站起来望着帐外的天空，说道：“打仗要是人多就会胜，我们也走不到这来。”
出了帐，指着不远处的城墙说道：“这样也好，众目睽睽下明刀明枪的干一场也方便日后服众，让城里这帮子士绅看看我黑炮营的军威。”
白灵俏生生站在他身后，被他的自信感染，大声道：“黑娃哥，咱一定能赢。”
黑娃回头诧异望着自信满满的小姑娘，白灵连忙补充道：“小娥嫂子和秋月嫂子以前就说过，她们丈夫从来没输过。”
怪不得这话耳熟，黑娃点点头赞同道：“嗯，我输不了，也输不起。”
围城五日，援军从丹凤县出动，一日后到达商洛城下，两军隔着一片光秃秃的林坡相持对垒，双方防备严密，吴军不敢立即发起攻击，黑娃也没趁他们立足不稳就开打，两方均保持克制，扎营的扎营，挖沟的挖沟。
次日清晨，一面打着白旗的军官来到营地前送信，黑娃没接，梁克胪展信读到：
“午时手谈于城下小丘，君可敢亲赴？”
黑娃坐回案前，提笔回复道：
“对弈何须格子里，沙场作盘兵为棋！”
…………
第87章 他们的战场不该在这里
午时，商洛城下。
冬日的旷野里一片萧索，一只不知是秃鹫还是老鹰的飞禽在阴沉沉的天空盘旋划过。不时响起几声刺耳的鸣叫，似是在催促，又似是在欢呼即将到来的冬日盛宴。
两支队伍相距半里地隔着一道半人高的土丘对峙，黑娃走出军帐，回头看了眼身后高大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无声的笑了笑。扶正军帽在警卫班的簇绒下迈着大步走向中间的壕沟。
宽大的掩体里，黑娃接过白灵递过来的图纸，上面已经标注好了所有射击诸元。
“王德彪，发信号，开始吧！”
“是！”
一展三角小红旗升起，远处拿望远镜观望的梁克胪立即下令道：“各炮装弹！”
十秒钟内，装填手把第一波炮弹推进了十八门七五山炮四门榴弹炮的炮膛，关闭了炮闩，瞄准手再次检查了遍事先定好的诸元，无误后退后立正大声报告完毕。
梁克胪听完最后一门炮的报告后，高声道：
“八十发急速射，开炮！快，快，干掉他们的炮阵。”
“嗵、嗵、嗵……”
十门火炮发出的怒吼，如雷鸣般的炮声撕破了沉闷地天地。炮兵阵地上立刻闪现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烟和桔红色的火光。声音稍迟才到，是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巨响，夹带着炮弹划空地尖啸。就好像整个天空是一面大鼓，有无数把大锤在上面不停地擂呀敲呀，震得炮手们地耳朵紧绷绷的疼，脚下的大地也在急促地摇抖。
“嗖……”
大约十几秒时间，吴军炮兵阵地先炸起一片亮点，紧接着亮点蔓延引燃了炮弹，团团烟簇形成了黑色的烟雾。爆炸还带起强烈的热浪把还在挺立的炮身和士兵掀翻。
“炮弹、快！快装炮弹！再快点！”
一门炮四个士兵操作，理论最大射速可达一分钟六发，实际能一分钟打到三发就算一个合格的炮手了。已经脱掉军装外套的鹿兆海，此时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衣狠狠的把炮弹装入炮膛之后，便大声的对身后的弹药手喊到，此时的炮位四周，都是空弹壳空弹箱，几个空弹药像小山一样乱堆着。
鹿兆海仍然感觉速度太慢了，于是索性不用送弹棍，直接抓起地下的外套包裹着右手推弹，丝毫不问手被几百度高温的炮膛烤起了泡，燎掉了皮。
梁克胪手里的望远镜自开炮后就没拿下，此时见吴军的炮兵阵地已经被摧毁，立即下令到：“向右调整0.4度,延伸一个,干他们的工事……。”
原本蓝的阴沉沉的天空，已经被爆炸后硝烟笼罩着，大地仍然在炮击中震动着，吴军昨日构建的简易工事，都毁于这次炮弹之中，炮兵更是一炮未发连同大炮就被全部摧毁。
张开凤心都在滴血，他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多火炮和炮弹，来不及做过多感慨，趁着炮声停歇的瞬间，立即指挥部队压上去，冲过去，只有冲过去混战才能不至于被动挨打。
掩体里黑娃面无表情道：“蓝旗！”
最前沿阵地里，马虎甩掉手里的烟头招手，一排马克沁重机枪加水拴动开关，副射手抽出弹链哗啦啦卡进弹仓口。
“连长，八十米，到坐标石头了。”
“开火，打。”马虎当先瞄准一个带队士官的胸口，开枪的同时下达了命令。
根本就不需要瞄准，机枪对着自己的射界横扫就是一大片，遗漏之处自有步枪补上。
白灵趴在掩体的窗口朝外看，距离让她有些模糊，趁着黑娃放下望远镜的时机，连忙端上罩在眼睛上，不到五秒就哗然弯腰直吐，黑娃一把夺过望远镜挂在胸前，等她呕吐完说道：“战争从来都不优美，英雄都是踩着鲜血成就的，结束后你还是回去读书吧，战场不适合你。”
白灵罕见的没有反驳，她脑子里现在还是那片血腥的红色，人如秋天的麦子一样被收割推到。人命在战场上还不如一根野草来的值钱。
“营长，吴军退了。”
“嗯，放黑旗，再派个人去对面，我要和张开凤谈谈。”
原本休息的炮连立刻动了起来，炮口调整方向齐齐对向了商洛城。
黑娃走出掩体，望向远处城墙上乱措失慌的守军和观战的官员士绅，轻蔑的笑了笑就往前线走去。
炮声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攻城。
张开凤张大嘴巴，任谁也想不到他鹿黑炮居然敢两面同时作战。苦涩的摇摇头道：“我们败了。”
王德彪似乎没听到一样，重复道：“我们营长要见你。”
土坡上，张开凤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对手，一个长得黑黑的精瘦年轻人，估摸二十出头，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年轻人打得他们三战皆败，要不了一个小时商洛就要易主。
“张大兄，幸会！我是鹿兆谦。”
“败军之将张开凤，幸会！”
两人没有敬礼没有握手，黑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香烟，递给他一根，王德彪用他珍藏的打火机给两人点上，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抽着烟看向正在受炮火蹂躏的商洛东城门。
黑娃重重的吸了口，让烟气在口腔里过了一道再缓缓吐出来。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又是搞钱买炮买枪，又是培训士兵，他已经三天都没咋好好合眼了。直到此刻和敌军指挥官坐在土坡上，他才算是稍微轻松了些。
“张大兄，还打吗？”
张开凤抿嘴沉默，指尖的烟头微微在颤抖，视线落在黑炮营阵地上一排的重机枪和前面吴军鲜血染红的冲锋路。
“张大兄可知刚刚结束的欧战？”
“略有耳闻，报纸看过一些。”
“那你可知索姆河战役，德军用马克沁重机枪一日间打死了五万英军？”
张开凤嘴唇啰嗦了下，摇摇头说道：“不知，鹿兄弟你哪来这些重机枪？据我所知陈叔潘的两个旅都没有几挺。”
黑娃没回答他，轻声道：“张兄，不管是你的兵还是我的兵他们不该死在这，他们的战场不该在这。罢战吧。”
“轰隆轰……”
张开凤还在犹豫时，商洛城的东门被榴弹炮给轰开了，连带半边城门楼子也在慢慢往下塌陷。
黑炮营阵地欢呼声震天，随后郑芒儿率领的马匪越着塌陷处冲进了门洞进城。
“放过吴新田，我部愿降！”
…………
第88章 谁是小卒？
“你呢？”
黑娃扔掉香烟，揪起一根枯草根放在嘴里慢慢嚼巴。目光盯在城墙上冉冉升起的白鹿旗。
张开凤犹豫了下，问道：“鹿兄弟，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告知。”
“讲！”
“黑炮营到底姓鹿还是姓陈？”
黑娃哈哈大笑，摇头道：“既不姓陈也不姓鹿，他姓中国，姓华夏，姓……”
张开凤不解道：“为王前驱？”
“那个王？西安城的那位还是北京城里的大总统？我只为我自己心中理想的前驱。”
张开凤还是有些不解，但也没再问，他只要搞清楚眼前这年轻人不是为西安城里的那位卖命的人就行了，站起身来，解下配枪递给他说道：“那我降！”
黑娃笑着推开他的配枪，握住他的手，高兴道：“得张兄相助，这仗才算是赢了，值了。黑炮营欢迎你！”
白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在下方喊道：“韩四来了，闹着非要见你。”
“好，让他去城里等着。”转身松开手，说道：“张兄，麻烦你收拢下部队和后续事宜，我在城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