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不饿，等会再吃。”
何满仓宠溺的看着小妹，趁她低头咬饼子时，手掌连忙把掰饼子时掉落在衣服上的沫沫拈起来，抓一把雪就着一口吞下。
“老二，冰面估摸一尺多，可以过。”何老大拄着棍子兴奋道。
清晨出发一直到午时，三人才赶到商洛城下的官道上，路面上到处是进城出城的人，何小妹也从推车到坐到爬犁前面。一双亮晶晶的眼珠转个不停，山里人很少来城里，来一次可新鲜了，到处望不够。
“二哥，二哥，那是什么啊？拉的衣裳好漂亮啊。”
低头拉车的何满仓顺着她指的方向喵了眼，答道：“唱戏的戏班子，那是穿的戏服。”
不知道是那个短寿干的，越往前走官道上的冰雪就越少，何满仓估计是被人先前给铲过了。他们自制的雪爬犁没法借力往前滑了，两兄弟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拉到城门口，寻了块空地准备开卖。刚卸下绳子就见一个戴着红袖箍的警察过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要是不进城就再往前走点在城墙下的棚子里去卖，别搁着堵了道。”
何满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小心上前搭话道：“军爷，那边收钱不？”
“不收，卖完走之前清理干净就行了，快点的吧。”警察不耐烦道，他一天不知道要跟这些泥腿子解释多少次，心里暗骂这新来的府君老爷真他么多事搁以前谁管这些屁事啊。
套上爬犁，两兄弟一人一边继续往前拉。城墙下一溜草棚子，卖啥的都有，不过大部分都是乡民带来的山货和猎物，像他们兄弟俩来卖炭卖柴火的居多。
空地不多了，何老大连忙招呼小妹进去占块地方，两兄弟刚卸完货就有买主上来问价。得益于入冬的这场大雪，价格比往年要高出一大截不说，呼呼啦啦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大半车，剩下一些都是颠碎了的碳段碳渣，这些卖不起啥价格，都是些苦哈哈的穷人家来买。
不忙了，何老大和隔壁卖山货的搭话谝闲，问了各自今年的收成俱是哀叹。
“幸好今年这雪不错，地润上了就不愁开年下锄头了。”何老大倒是挺乐观。
“只要别像前儿个下暴成在就行，我们那两个庄子都被雪给埋了，要不是鹿镇守派兵去解救，他么不死也得冻死饿死里头。”卖山货的老头一脸唏嘘的感叹道：“好官啊，就是来晚了些。”
何家两兄弟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草棚，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好官，这棚子不收钱还能给咱这些穷苦人家遮风挡雪哩。”
老头笑着指着外头城墙根下一排扛着铁锹竹扫把的人，说：“他们可不这么想哩，你看看一个个都耷拉着寻思咋偷懒咧。老汉估摸他们这会心里骂死新来的镇守大人了。”
何老大不解道：“这都是啥人啊？看穿着都不差啊。”
“屁的老爷，都是些开赌场妓馆大烟馆放印子钱的，总之都不是干啥正经买卖的，鹿大人全部给抓起来说是让他们干，干啥来着……”
隔壁另一个年轻的人接话道：“劳动改造，简称劳改。”
何老大拉过还在伸脖子看的老二，说道：“别看了，带小妹进城去逛逛，把年货买了，这我守着就行了。”
“嗯。”何满仓接过一把大子，拉上跳过来小妹跟在人群后进城。
新修的城门洞口，一排士兵出来列队拦住进城的人群，不远处一队马车往这驶来，两侧均是骑马的兵丁扈从。
田小娥挑开小帘子朝外望去，高大的城墙下，一个小女孩骑坐在父兄肩上，圆溜溜的眼珠正新奇的望向她。
“大姐，你来看啊，有个小女孩好俊啊。你看，你看就是她。”
“嗯，是挺精神的。”
“我小时候和她一个样。”田小娥盯着小女孩，忽然对外面驾车的老钟喊道：“钟叔，停会。”
黑娃从前头打马过来，问道：“咋了？”
“黑娃哥，我想给那个小女孩拿块点心，你看她在啃手指头，肯定是饿了。好不好？”
“行，小娥想做啥都行，怀着身孕呢，别下来了，我让她过来。”
黑娃马鞭一指，仇鹏立马带人冲进人群，何满仓看的正神往时，见一群大兵冲自己来了，连忙抱住妹子大叫：“干啥啊，干啥哩？”
仇鹏很有礼貌的侧身伸手道：“我们军门请你过去说说话。”
看似客气的语气不容反对，何满仓神魂不定的抱着妹子走向城门中间，两侧的人群都伸长脖子朝里瞧新鲜。
黑娃从马上下来，看着两人温言道：“冒昧了，我夫人很喜欢令……哦，不知这是你妹子还是女儿？”
何满仓紧张万分，结结巴巴道：“我，我妹，妹子。”
“别怕，我是鹿兆谦，车上是我夫人，她刚才看到令妹，很是喜欢想和她说两句话，兄弟可行个方便？”
“哦，哦，好。”何满仓不敢反对，何小妹却没那么谨慎，歪着头看向下了马车的两个姐姐。
田小娥大着肚子不能蹲下，稍稍弯腰伸手摸向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眼神里充满怜爱。
“小妹妹叫啥啊？”
“额叫何小妹，姐姐好美啊，衣裳比戏服还好看。”
田小娥眯着眼睛咯咯咯直笑，这小女孩太会说话了，招人心疼。精致的手绢没有犹豫贴上她的小脸，帮她拭去灰尘和鼻涕。
冷秋月提着食盒递给她，“小妹妹，拿着，这是姐姐送给你一点吃的。”
何小妹没敢接，转头看向身后的二哥，何满仓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黑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何兄弟接着，快过年了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后进城了欢迎来我家做客。”
“哎哎，谢大人。”
何小妹欢呼一声，谢过两位美若天仙的姐姐，迫不及待揭开食盒里面全是没见过吃过的点心零嘴，拿最上面的枣花糕，油纸包揭开香气扑鼻。
“二哥，你快尝尝，好香肯定好好吃啊！”
…………
第93章 未来在小学的课桌上
商洛城何满仓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卖掉山里的货物换了粮食粗布盐巴等必需品就回村。今日个何满仓决定带着妹子好好逛逛城里。跟着大人的车队进了城，先去相熟的店铺买了小袋米面，夹在胳膊里，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小妹一路慢慢往城中心走去。
临近春节，大街两边窄路全是行人，何满仓正疑惑咋不走中间街道时，就听得前方一伙扛着大包小包的人被一群穿黑色制服的差人提着木棒给打将出来，领头的警察边撵边大声喝骂道：“报纸告示都发布半拉月了，还不知晓，中间是车道，车道，只许车马过，行人走两边，各行其道再被老子抓到罚你们的大子……”
何满仓连忙收回跨出去的脚，这才注意到街道上不知何时划了几条白石灰线。
“哎，这新镇守啥都好，就是不晓得抽那门子风，好好的弄个甚马路，走得忒不爽利。”
“可不，前头十字街，还要听拿花棒子指挥的才能走，啥时候我等小民走个路都要受人管了……”
何满仓耳里听着周围人们的讨论，慢慢挪动脚步向前行，在十字街口当真看到了路中间有个警察站在圈里指挥行人车马，蹲在空地边上津津有味看了半天，直到一位提着扫帚的人过来，划拉撕开一张小票递给他，指着地下的油纸袋，幸灾乐祸道：“随地乱扔垃圾，罚款一角。”
“大爷，大爷咋了嘛，这也罚？我捡起嘛。”
“晚了，交钱。”大爷一扫帚刮进木箕里，摊开双手要钱，开玩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傻小子，咋能就这么放你走了，罚款的一角钱有他的一半哩。
何满仓无奈掏出一角钱交给他，大爷夹着票本揣进兜里，指向街角的垃圾桶说道：“后生教你个乖，以后扔那个木桶里，大街上不能随意瞎扔东西，知道不？咱们新来的镇守老爷喜欢干净，见不得路面脏兮兮的……”
何满仓本来对鹿镇守印象挺好的，被罚了一角钱后突然感觉这人也不咋地，和以前的官没啥区别，都是想着法的捞钱。
心情变坏了也懒得再逛了，生怕又碰到啥稀奇古怪的罚款。牵着小妹去前门街吃了碗羊杂汤，就出城往草棚走去。
“二哥，二哥，你快看哪里好多人啊，是不是在打杂耍啊？”
挤进去一看，什么杂耍，两个官人摸样的在城墙上一字排开贴了招工告示。下方围观有识字的老学究捻着胡须大声念道：
“中华制药厂招男女工，要求十八岁以上四十五以下，月薪三块大洋，奖金另算。提供吃住了。”
“中华烟厂找男女工，包吃住，月薪三块啊……”
“中华化工丝袜厂招女工，包吃住，月薪也是三块，咦这厂子有点歪，咋还招女人哩……”
“商洛建筑公司招……”
何满仓出来时，差点把小妹给丢了，脑子一直回响着老先生念的话，做工一个月就能挣三块，这不比在土里刨食强太多了。收摊扛着爬犁回去时，还恋恋不舍望向城墙哪。
“老大，我想去城里做工。”
“啥？”
何满仓语气坚定道：“哥，我要去城里做工挣钱，给我娶个嫂子。”
………………
镇守府，黑娃安置好媳妇儿和家人，就疾步赶往前厅。他老师已经在签押房等着他了。一进屋，朱先生就拿出一摞稿纸递给他，说道：“济民啊，人手不足啊，几个厂子的厂房到现在还只打了个地基，年后开工怕是困难呀。”
黑娃快速浏览了一番，沉吟道：“实在不行，过完年我让保安团和部队的人先去顶一阵，招来的人优先给建筑公司……”
摘下眼镜，朱先生揉揉额头道：“贪多嚼不烂，一步步来吧。”
“老师，上高集的两个村人都弄出来了吧？”
“还好人都没事，房屋塌了不少，现在都安排投亲的投亲去了，实在没地方住的去了附近的庙观……”
黑娃六天前回去接家人，碰到大雪没能及时回来，府城的事都是朱先生在一手做主操办。两人谈完公事，黑娃给老师添上热茶，言辞恳切说道：“老师，你就来做道尹吧，这摊事学生实在是不熟啊。”
现在还没有市长的称呼，府城民事主官一般都称呼为道尹，统管一府和下属的所有县城民政事务。
“老夫在建白鹿书院时就起誓过，不入仕为官，现在不也挺好的嘛，你看现在的道尹高哲民不也听我的安排去做了嘛，无道尹之名却行道尹之实，老师终究是趟了官场这潭浑水……”
“好吧，那教育您总不能不管吧？”
“老夫义不容辞，小学中学咱都要建，街面有太多稚子闲玩不进学，这不成啊，都是我中华之未来啊……”
朱先生来商洛，最看中的就是这个，现在他的学生成了一地小军阀，说甚他也要把教育给办起来，以前是没条件没资源，有权有势的只看重他的名声，办白鹿书院是自己拿出所有积蓄在乡亲的帮助下才勉强办起来的。
对比白鹿书院一年教授的学生，拥有广大人口孩童的一府之地才是最佳的教育试验场。
黑娃说道：“那学校的事就托付给老师了，先城市再乡村咱一步步来推行强制义务教育，学生保证每年不低于税收的三成来支持完成老师的百年大计。”
朱先生深深的看向自己这个学生，起身掸衣角，郑重的给他鞠躬道：“我代万千学子谢过济民了。”
黑娃哪敢受老师大礼，连忙一把扶住不让老师弯下腰去。
“老师可还记得半年前在西安大帅府前，您为了灾民弯腰捡地下的银元的事吗？自那天起我就想着以后再也不能让老师您弯腰了。”
扶着他坐下后，黑娃继续说道：“我曾听过一个典故，1871年国外的普鲁士打败法兰西国完成统一之后，当时的普鲁士军队最高指挥官毛奇元帅，在谈论这场战争的时候，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普鲁士的胜利，在小学讲台上就早已经决定了。所以，老师，我们的教育已经晚于海外诸国，现在正是奋起直追……”
“这位元帅有大智慧啊。济民，你从哪听到的，我咋没听说过咧？”朱先生感慨道。
“哦，一个叫论坛的地方，以前常有大才出没，如今全是牛鬼蛇神。现在已少有人问津，老师自是没听过。”
…………
第94章 要生了
镇守府占地极大，前厅办公中院驻兵后院住人。
清明刚过，早春的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凉意。也不知道是前清那一任官员设计修建的，暗渠引入丹水河的活水在后花园流走一圈，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推开雕工繁复的扇门到屋里了，感受地龙火炕散发的热气，黄土地的厚重气息才把人重新拉回到关中黄土地。
夫妻仨还是习惯住一个屋，逛累了的田小娥悠然的享受丈夫给她揉腿，两人有说有笑的逗趣，慢慢小娥瘫软在炕头被子上媚眼如丝，冷秋月进屋瞅了眼，就上前打掉丈夫作怪的手，怒道：“瞎胡闹，别伤到孩子了。”
黑娃讪讪起身，轻轻环抱着她，冷秋月在他额头上啄了口，轻声说道：“要不，你去找灵灵？”
“胡说甚咧，我们是清白的。”
呵呵，两女同时赏了他个白眼，黑娃急了，竖起二指对着头顶的电灯发誓道：“比豆腐还清白，……”
啪，电灯毫无预兆的熄灭了。
次日，黑娃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城南的火电厂，视察完一圈后又出城上了附近的熊耳山煤矿，对前来迎接的矿场负责人刘冬生劈头盖脸问道：“你们能不能供应电厂，不能供应我换个人来。”
熊耳山煤矿原是私人矿场，前任镇守使吴新田卖给了城中刘姓大户开采，黑娃不管前任的糊涂账，上台就拿掉了他家独家开采权，官府出资一万元占比百分之五十一，引入同样是大户的黄家和刘家共同开发管理。
每一个煤筐里都装着动力与文明，煤是工业革命中最为重要的资源，黑娃在商洛合资开办了大量的新式工厂，这些机器运转都需要用到电，而现在的电厂都是火力发电。所以煤矿的产量决定着商洛工业化进程的快慢。
刘冬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可他不敢擦拭。领着镇守往矿里走，侧身解释道：“电厂现在需求量太大了，往年半年的产量现在一个月就消耗完了，还有运输的问题……”
中午回到镇守府，黑娃召来道尹高哲民共用午餐，两碗冷秋月指导白灵亲自下厨做的油泼面。
黑娃强忍着不适，三口两口扒进肚里。点上根烟压住翻江倒海的胃，尴尬的看向对面一把年纪的高哲民，道：“老高，别撑了，谈完事你回去再加口。”
高哲民笑着吞下面条子，还把小碗面汤给喝干净了。擦拭着嘴角对门后高声赞道：“不错，灵灵有长进了，下回还做哈，老夫就爱吃面。”
“你也惯着她。”黑娃递过去一根烟，说道：“中华烟厂做出来的第一批实验品，还没上市咱先试试对不对味，等会走带几罐回去发给下属都尝尝，有问题和改进意见都可以呈上来，咱们争取一炮打响……”
“我去厂子看了规划，都按您要求做成二十支一盒，一条附赠一个木质烟嘴套，我感觉大有可为，已经批示让厂子先在城里小范围贩卖试试……”高哲民作为历经三代镇守，依然屹立不倒的道尹，自有他的高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