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庆舍不得消耗太多，炮击只持续了五分钟就喊停。
半坡上第三师的士兵立刻起身，猫着腰成散兵队形闷头朝上冲。在这个角度开枪是没用的，仰角根本打不到人。只有冲到壕沟三十米左右，才能用手榴弹开道顺势冲进壕沟短兵相接。
白广庆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五十米左右时，顶上的壕沟上伸出枪管，机枪步枪手榴弹同时招呼下来。这里是一片开阔地，早在驻守时，守备营就按照防御手册铲除了射界前所有遮蔽物。
“哒，哒，哒……”
子弹咻咻落进人群，进攻的士兵成片往下倒，就像秋日农人收割稻谷麦秆一样。血液飞溅很快染红了脚下的泥土，哀嚎声响彻山坡。
王二苟在跟着胡乱开过两枪后，渐渐镇定下来。端正步枪按照新兵营教官教授的射击技能，瞄准他前方土坡上一个往上蠕动的士兵。
“叭，叭。”
王二苟怕一枪打不准，连续开了两枪再移开眼睛看去。
身边的班长抽空拍了下他，道：“别看了，打中了。苟子开张了，接着打……”
“是，班长！”
王二苟高兴的应道。原来打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退，退！”
进攻的一个连长眼看离战壕只有三十来米的距离，不甘心的嘶吼下令道。他的连行进了二十米不到死伤已经过大半了，这里不是平地，打几个滚就能冲过去。上面弹幕太密集了，再冲他的人就全完了。
白广庆土匪出身，能当上营长全靠着一股子莽气。坐镇指挥的活他干不来，见敌军撤退，立马跳了起来，大吼道：“上刺刀，冲下去，给老子灭了他们。”
说完，就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带头跳出战壕，撵着追上去照着最近的一个士兵脖子挥了上去。身后军士长尖利的哨子声响起，战壕里的士兵本能的跟着哨声里的命令发起了冲锋。
山下，吴佩孚放下望远镜，下令道：“炮火掩护，让他们全退下来吧。”
“大帅，要不要再攻一次，他们只有一营兵。”旅长阎相文在身旁建议道。
“不用了，地势狭窄不利于我等，对方机枪众多。强攻只会添加无谓的伤亡，扎营让士兵休息下，天黑再攻一次试试。”
战场安静了。白广庆瘸着腿在战壕里，拍拍这个士兵肩膀，锤锤那个的胸膛。高声道：
“都他么好样的，就这么打。第三师又咋滴，还不是被咱们给赶下去了。狗日的打赢了，老子请你们去山下的蓝桥镇耍娘们……”
“营长，额杀了两个。。”
白广庆哈哈大笑，指着王二苟道：“老子给你安排你两个，你狗日可别再给老子尿裤子……”
商洛没有几家妓馆，自黑娃主政以后他查封关闭了境内所有的烟馆赌档。考虑到实际需求，妓院列入特殊行业被集中重点监管。按照要求从业人员来去自由原则，不得虐待强迫，作业必须使用避孕套，一个月必须去医院体检一次由医院盖章才能持照上岗，征收商家高额税收，等等…………
以上种种限制就导致商洛妓馆稀少，本地人想找个自由便宜点的就只能去商洛之外的城镇。
这也是黑娃为数不多被治下男人所诟病的一项政策。
…………
第119章 华阴城
华阴府，参谋部。
墙上挂着的大地图被参谋画上一道红线，张开凤盯着红线上的翠华山，眉头紧皱，手掌无意识摩挲在下巴刚长出来的一层青皮胡茬。黑娃不提倡军人留胡子，带头每天刮的干干净净。上行下效，秦军基本没有几个留胡须的军官。
城外炮火连天响，攻守双方已经接战两个多小时了。张开凤只在开战前登城墙看了眼敌势就返身回了参谋部。陈叔潘派来的人马号称一个旅，估计最多也就三千来人，攻城重炮也没几架。没啥好操心，按照预案打就是了。
倒是镇安发来的战报让他有些揪心，吴佩孚不走寻常路，华阴背靠华山易守难攻不来打情有可原。他偏偏挑了翠华山这个离商洛府最远的县城打，就很值得商榷。第三师会分兵这是在他的预料中，参谋部制定了商洛可能会被攻击突破的关隘道口，均派驻了兵马防守。
翠华山在参谋部的可能被攻击等级里只排在第次等，翠华山山高林密，隘口众多。大队人马只能沿着道路行军作战。就算打下翠华山，后面还有牛儿山，排头岭。更不必说后面的镇安县城。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宁可去进攻一线天，都不会选择从这里突进。
很显然，吴佩孚不可能不懂，那么他打翠华山的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发报给大帅，我意派遣一团支援翠华山，请求授权同意。”想了会没想出太多结果，张开凤走到机要室出言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佩孚想干嘛，迟早会知晓。而他现在主要任务是守住商洛防线，不使敌军踏入城土地界。
十分钟后电报员站起来，译文道：“大帅回电：同意授权。他会亲至翠华山指挥作战，华阴防线由你主持，不必请示。”
参谋部只有制定更改指挥作战计划的权利，而无直接调遣军队的权利。除非像现在由大帅授权他才能调派的了下面的部队。虽然大帅临走前给了他临机决断调兵之权，不到紧急情况下他绝不会用，这是对大帅起码的尊重。
秦军一团作为机动部队，驻守在城后的华山防线。也是为了防止华阴被攻破后，担当守卫商洛的前沿防线。现在既然吴佩孚大部没来华阴，这道预备防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张开凤为了谨慎起见，派遣了三团的一个营去接管。
战斗持续到天快黑，陈旅在付出近一半的伤亡后鸣金退军。第三师的杨清臣部始终未动，只是在陈旅攻城时，派出炮兵连协助放了几炮。
旅长也姓陈，是陈叔潘的内侄，此刻他气愤的质问杨清臣道：“你把我们当炮灰？”
杨清臣瞥了他眼，不悦道：“你们三四千人都攻不下，我一营才五百人上去顶个卵用。谁知道小小的华阴有这么多炮……”
陈旅长气急道：“你们师长给我们大帅承诺过，会帮我们打下华阴。今天打了一天，你们第三师人马咋还没来？”
“你问我们师长去啊，我咋个晓得。”
杨清臣丝毫不为对方是个旅长而怂他，这样拉胯的部队，只要他想顶多一个小时，他一个营就能冲垮灭了这些草头兵。
会谈不欢而散，陈旅拉开部队扎营在西侧，和第三师的人隔得远远的。
当晚，华阴城门打开，秦军二团一营人马出城夜袭。杨清臣早有防备，据营而守未遭受太大损失。陈旅的人马差点被冲散，第二天清晨收拢溃兵一清点，差点吐血，他这个旅长一天内直接变成了营长。
同样是在当天夜里，翠华山下的第三师也发动了夜袭，不过他们根本没摸到战壕在半山坡就被发现了。在他们的脚下埋设了大量的地雷，前方还有连夜扎起的铁丝网。
阎相文挣扎了两分钟就传令部队退下来，不说地雷，光漫山的铁丝网就不是普通部队能拥有的，这玩意不拿士兵的命去填就很难突破。
“大帅，如你所料，商洛果然棘手。”
吴佩孚没有太过惊讶，说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秦军在西安城下的几场战斗，稍微用点心就能打听清楚。现在试探完了，收兵回营，按原计划执行吧。”
阎相文道：“如果我们能打下，收编他们……”
“那也不一定要用打的方式。”吴佩孚想了想继续道：“这是一支和陕西，不，全国其他地方军阀不一样的军队，你看今日白天的战斗就能明白，明明上面都是一群新兵蛋子，却凭着武器的优势生生拦住了我们，最后冲锋也不乏刺刀见血的勇气。而这只是他们一个营，我们就是不计损失打到商洛城下又如何？坏了大计不说还得不偿失。”
次日，翠华山和华阴城均陷入了沉寂。第三师不攻也不走，守军待在城墙上壕沟里不出击也不挑衅。要不是战场上残留的炮坑弹孔和血迹死尸，都让人怀疑昨天是否经历了一场战斗。
黑娃在前线和白广庆守了一夜，直到清晨马虎率第一团赶来和守备营换防。两人坐在山顶看着士兵重新栽种铁丝网，布设地雷。
“大帅，这都是好东西啊，您给我们团也配点撒。”马虎舔着脸眼巴巴看着黑娃。
“来得急，警卫连就带了这点。省着点用，后面让军需给你们送。”
很奇怪，铁丝网地雷这些在一战里被证实的防御利器，国内却鲜少有人用。这些东西只要不是碰到坦克等大型机械碾压，靠人是很难压平趟过去。
马虎望着山下薄雾里的营地，道：“我们不打下去吗？”
“不打，只要他们还在攻我们就只守，凭借地势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他们是客军，我们主场作战，该急的是他们，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不信他吴子玉还能一直待在陕西……”
“我们今年就在陕西过年。”
吴佩孚说完，端起面前的油泼面挑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第一次吃没经验辣子倒多了，一颗光头在寒风中冒着丝丝热气。哈了口气，冷风缓了缓喉咙里的刺痛。吴佩孚对军帐前的军官笑道：
“不如俺们老家的面饼，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呼，呼，过瘾…”
…………
第120章 阵前通商
1919年最后一个月初始，姗姗来迟的冬雪终于落下。
黑娃站在营地门口，迎着漫天飞舞的雪粒子伸腰长舒了口气，顿感神清气爽。西北的雪要么不下，一下就是连绵几日。商洛的农人不必忧心了，来年田地收成可期。积雪冰水能冻死土壤里面的虫卵根茎，化作肥料滋润补充地力。
过到午时，整个翠华山已然蒙上了一层白被，山脚下星落遍布的直军帐篷像一朵朵灰色蘑菇点缀其中。中间最大的一朵蘑菇里，吴佩孚褪下军服，拿着一件毛貉大衣前后查看。身边的警卫端着一顶皮帽子在火炉上转圈烘烤。
“去吧，他会让我们去的。”
参谋欲言又止，吴佩孚抬眼瞅了眼这个跟自己多年的年轻人，笑道：“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只管去吧，说话客气点。”
“是，师长。”
年轻的参谋不再犹豫，转身出帐，门口几个挎短枪的警卫连忙跟上。
出了营地，踩在没脚面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登山。行至半坡参谋示意身后的警卫展开手里的五色国旗。很快一伙士兵抖落身上的雪花，披着一身伪装的草皮从附近站了起来。持枪把他们一行三人团团围住。参谋举起手大声喊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奉命来见你家大帅的。”
“交枪，等着。”
带队班长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接过三人的配枪。得到班长点头后一个士兵背上枪转身大步往顶上奔去。
剩下的士兵依然端着枪警惕的围着他们，参谋慢慢放下举着的手，见带队的没有阻止。好奇的盯着他们身上穿着插满枯草的伪装服，问道：“穿这玩意趴雪地里不冷吗？”
班长呡了呡嘴唇，抬眼看了看上头。道：“我们家人不冷就行。”
参谋了然，眯着眼睛道：“你们恨我？”
“哈哈。”班长被他的话给问乐了，笑了阵后反问道：“你们为啥要来打我们商洛？我们占了你们土地还是抢了你们的粮吗？”
参谋摇头，他不想给这些大头兵解释战争深层的道理。只是淡淡道：“国家要统一，陕西需要统一。”
“别说大道理，我们只知道，在我们大帅统领下，我们有田种孩子有学上。现在有衣服保暖不至于冻死。商洛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谁来我们一百多万商洛百姓就和谁拼命！”
班长说完这些，参谋明显看到四周的士兵手里的枪都捏紧了几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三人。
看到上面发来的信号，班长道：“走吧，跟着我们脚步走。踏错了炸死别怨我。”
上山的路蜿蜒盘旋，直路不走走小道，参谋暗自心惊，这特么是埋了多少雷啊。穿过铁丝网时上面的尖锐倒刺在雪地反衬下闪烁着幽光，愣神间，参谋的军服下摆被挂上。
“别动。”
班长立即组织他要扯掉的动作，不满的瞪了他眼。稳住铁丝从腰间抽出军刺小心割掉他的衣角。参谋这才发现，铁丝网上隔段距离还挂着接线手雷。
刺猬，这道防线就是一条长满倒刺的刺猬。师长是对的，仅凭眼前所看到，参谋相信第三师要是想拿下这片阵地，死伤至少在一个团之上，或许更多。
“没事，让他看。”黑娃笑呵呵道，手里的枣子冰糖溜溜扔进壶里。
马虎关上炉子的风门，清洗好的茶盏一一摆在桌上。外面的报告声响起，马虎掀开布帘子让他们进来。
“你好，第三师参谋刘家栋，奉我家师长之命前来，和长官商议一些事。”
马虎敷衍的回敬了个军礼，道：“先坐喝口茶，来来你们也来。”
黑娃提起咕噜噜的茶壶，给班长和他手下的士兵倒满。“辛苦了，受冻了……”
班长和一群士兵激动的端着茶盏，乱七八糟回应道：
“谢谢大帅。”
“大帅辛苦了。我们不苦，不冷……”
刘家栋很尴尬，他坐在桌边，茶盏里空空如也。黑娃送走他的士兵后，返身回屋笑道：“稍等，我再烧一壶。听口音刘参谋是直隶那边的，不知你喝的惯咱关中的罐罐茶不？”
刘家栋起身站直道：“回军门话，我是武清县的。罐罐茶尝过，能喝。”
“坐下坐下，不必拘束。吴师长可还好？”黑娃压压手，对他嘴里称呼军门丝毫不介意，笑呵呵坐在他对面。
人少茶水煮得快，马虎给三人满上。又让警卫送两杯给门外等候的两个第三师警卫。待客不可谓不周到。
刘家栋起身接过，道谢后浅尝了一口，赞道：“暖和。”
黑娃爱喝滚烫的，大嘴吸溜一口然后慢慢咽下。说道：“吴师长有何见教啊？”
刘家栋放下茶盏，目不斜视道：“我们师长想派人去商洛采购点物资，不知军门可行个方便？”
马虎楞了下，嘴里的枣核啪的吐出来，斜眼瞅他道：“你们咋想的？我们还在打仗咧，你还想去我们地盘买东西，咋滴西北风把你们吹糊涂了？”
“打仗是打仗，买卖是买卖。我们又不是去抢，我们花钱……”
黑娃不满的瞅了眼马虎，你特么不会吃枣别吃，浪费了好大一颗。端起茶盏吸了个红枣在嘴里慢慢吸吮。
“西安买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