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师长说，与其把钱送给陈叔潘不如送给军门赚了。”
嘴里的枣子一顿，随即继续在舌尖转动。黑娃道：“你们买什么？”
“大帅……”
黑娃瞅了眼马虎，道：“没事，先听听。”
刘家栋从军服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推到中间。道：“军门放心，都是一些吃食取暖之物。”
确实，名单上列出的都是一些面粉粮油，棉袄靴子帐篷雨布之内的物资。但数量惊人，黑娃合计了下，这些物资价值不低于三十万。
“贵军一个师用不了这么多吧？”
“抱歉，我不知道。军门您就告诉我，我们可以过吗？”
黑娃把名单揣入怀中，笑道：“如果吴师长亲自来商洛买，可以。”
…………
第121章 相鼠有皮
吴佩孚，但凡知道点民国初期历史的，他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直系军阀首领、中国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官至直鲁豫两湖巡阅使、十四省讨贼联军总司令。他一生打赢过直皖战争，逼迫段祺瑞下台。直奉战争撵张作霖退至关外。
最重要的是，他反对梁士诒内阁将胶济铁路的权益出卖给日本，一生反日立场坚定、鲜明。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特务机关想选择吴为傀儡，建立全国性政权，被吴严词拒绝。1939年12月，吴佩孚寓居天津因牙疾经日本医生治疗后暴死。
当这么个传奇人物当真站在黑娃面前时，他难掩激动的心情。虽然是生死对手，但仅凭他一生不屈从倭人就值得黑娃给予足够的尊敬。
门口众目睽睽下，黑娃没有敬礼弯腰，而是稳步上前，抱拳道：“吴师长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小子就是鹿兆谦，师长请。”
吴佩孚一身毛貉锦袍，头戴长皮瓜帽，打扮的像一个乡下的地主老财。此时，也乐呵呵上前抱拳回礼道：“济民兄，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一声济民兄黑娃如饮琼浆，连道不敢，招呼众人进屋。吴佩孚不是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做百姓打扮的军人。约莫有一个班，看身形就知道有武技傍身，个个身手绝对不凡。
吴佩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进屋后就问道：“济民，商洛可有充足物资让我等采购？”
“没问题，您就是再要一倍也不成问题。”
当下两人寒暄了阵，马虎进来报告说准备好了。黑娃起身道：“师长人生地不熟，不如由我陪同师长入商洛采购如何啊？”
“那麻烦济民了，走吧。”
这是应有之义，没人会放心敌方主帅带人在自己地盘瞎逛。吴佩孚胆大敢深入敌境，黑娃可不敢放任。
山势陡峭众人步行下山，到了大路换乘骑马。吴佩孚拒绝了坐小汽车，黑娃从善于流也牵过一匹马带着警卫连护送他们往商洛行去。
牛儿山，双排岭。吴佩孚攥着马鞭跟并行的黑娃，笑道：“看两处布防手段样式，应该出自我那位学弟之手吧？”
黑娃点头道：“是，您观张先生之手段，如何？可有改进之空间？”
“尚可，完全照着书本上筑建防御工事，流于死板。”
“能挡住师长几日？”
“你武器装备精良，至多三日。”
黑娃点点头，欢喜道：“够了。有三日时间腾挪，商洛无忧矣。”
吴佩孚看了眼他，没接话。
到了镇安县，稍作歇息。黑娃吩咐县长找了一个僻静的酒楼。一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接着赶路。
“五日。”
吴佩孚看着他的眼神，不等他问就直接说道。镇安县城墙低矮，可守备士兵士气高昂，还有民壮脸上无菜色怨气。同样武器装备甚多，他出城时大致数了下，单单一面至少有火炮五门。这已不是普通守备营所能拥有的。
出了镇安，就是笔直宽阔的官道，雪天里还有人提着工具在巡视维护。黑娃介绍道：“要想富先修路，路通了百姓的出产才能流通出来，换成钱财养育家庭老小。目前商洛全境基本实现县县通，我们正在筹划施行镇镇通公路，村村有马道……”
马道就是能通行马车的简易道路，这也是商洛财政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关中平原是平原，但大山高岭也不在少数。
吴佩孚下马，在道路边实地查看了下厚度，扔掉手里的土疙瘩，赞道：“济民用心了，善政啊。这路不管是商队马车还是拉炮大车都甚是便捷……”
大路一直延伸至花园镇，转道五里沟就进入商洛城下。而此时已是天黑，商洛的城门未关，人流从广安门穿梭进出。
吴佩孚勒马驻足仰起脖子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墙，道：“济民，为何无驻军？”
“我从来不信靠一堵砖石做成的墙就能挡住敌军，我的城墙不在这，在商洛人的人心里。如果敌军都打到商洛城下了，就说明我没了人心，那么有没有这堵墙，都改变不了我已失败的事实，何苦再让百姓受战火之苦……要不是大家阻拦，我都想把城墙给拆了，每天百姓商贩人马进去太耽误事了。”
“人心做城墙，则城必不失。济民好手段啊！”
感慨了会，吴佩孚跟着黑娃进城，穿过门洞，警卫连下马主动避让街上的行人。吴佩孚看得出来这不是作秀，而是长时间习惯下的下意识动作。
深深的瞅了眼旁边还在滔滔不绝介绍市井的年轻人，他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喜欢这座城市。
迎宾楼，年中高哲民请示由政府新建的一座充满江南风格的酒楼，用以应付招待商洛越来越多的商客。
天色已晚，黑娃交代掌柜安排好住宿，陪着吃了顿简餐，就带着警卫连告辞离去。
刘家栋诧异道：“师长，还真都撤走了，一个他们的警卫都没有。”
吴佩孚拧松毛巾，盖在脸上享受了会热气扑面。听他说完，揭开面巾，笑道：“这座城市里，哪里不是他的人，他何必做那小人行径。你信不信，明日早晨桌前，鹿济民准保知道我们几点睡的，几点醒的，干了些啥，都会出现在案头上。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吴佩孚早早醒来，婉拒了掌柜送过来的早餐。叫过一个侍卫跟着自己出了迎宾楼，满城瞎逛。在丹水河边的一个小摊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山东老乡开设的早点铺子。
一碗玉米粥，金黄的锅贴。一口咬下去，唇感酥脆，面皮软韧，馅味香美。很久没尝到家乡的味道了，一连干了三大碗，才感觉肚皮暖和了起来。
招手让老板过来结账，吴佩孚一嘴山东话让店老板很是诧异，欢喜道：“俺滴个亲娘咧，难得碰到个家乡人，这顿俺请了，大哥快把钱收回去。”
“行，那我就厚脸皮了。谢兄弟了。兄弟来这多久了？”
店主瞅了眼摊子，见婆姨一人忙得过来。乐得和家乡人多交谈几句。坐在小凳子上，道：“三年多了，俺媳妇儿是这的，这些年老家光景不太好，干脆来这做点小买卖。大哥这是来行商还是办厂子的啊？”
吴佩孚给他上了根烟，道：“来看看，咱这工厂很多？”
“多着呢，自打鹿大帅管了商洛，你看这条街后面全是开办的各种工厂，我们小店包括这条街每天都是做上班工人的买卖……”
“听说外头在打仗，你们不怕吗？”
店老板闻言，点烟的手停住反手夹在耳后。怒骂道：“狗日的吴佩孚，枉为俺们山东人，俺要是碰着他就得当面问问恁咋想滴，不去打陈叔潘来打我们商洛，要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想参军去扛枪和他干一场，我日他个管管……”
吴佩孚：“…………”
…………
第122章 项庄舞剑
商洛，镇守府。
如吴佩孚所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调查局的监控之下。候仲威手下一个叫石磊的年轻人专门负责吴佩孚在商洛的行踪及安全。
“四石啊，不必如此详尽，只要不做对商洛有害的事，就随他溜达吧。”黑娃收起卷宗，笑着对他说道。
“是，大帅。”
石磊走后，黑娃进入前厅公廨，高哲民已经在屋里等候。
“大帅，统计了各大商会，物资三日之内可备好。”
“好，晚上家宴，老高有空可来作陪。”
高哲民点头，他也想见见这位胆大包天的敌方主将。
及至傍晚，黑娃在府门口等到一身风雪的吴佩孚，他今天已经在商洛逛了一天，也没个明确目的就瞎逛，哪人多往哪钻，镇守府门前的守卫说他都见到过这位大摇大摆从府门前路过。
“吴师长，请。”
“听闻济民有一对双子，我这就街上瞎逛寻摸了两块环佩，给孩子压压边角。不是啥贵重东西，收着。”山东礼仪之邦，自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两枚玉佩分龙凤，红绳紫带儿。黑娃恭敬双手接过，交给身旁的冷秋月道：“去，给孩子挂上。”
冷秋月屈身做福，谢过客人。捧着玉佩返身回屋。
吴佩孚哈哈大笑，这鹿济民倒是个妙人。随他进府，穿厅过堂到中院，一桌丰盛的家宴摆在桌上，屋里烧了火龙，吴佩孚和屋里几人一一见礼，坐在上座脱掉貉衣外套。摘下帽子递给身后的侍卫。
“家妻请教了迎宾楼的大厨，试着做了几道山东的家常小菜，吴师长尝尝……”
“嗯，不错不错，济民有心了。”
屋里只有四人在桌，黑娃和高哲民，吴佩孚和刘家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哲民识趣的以不胜酒力告退，刘家栋紧随其后。
办公室里说风月，酒桌宴席谈正事。中国历来的传统习俗，黑娃也不能免俗。
放下筷子，黑娃起身给他酒杯斟至杯沿下。道：“这里没人，小子厚颜叫声吴大哥……”
你叫声叔我也受得起啊，吴佩孚笑道：“当如此。”
“好，吴大哥此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小弟愚钝，请吴大哥明示赐教。”
“兄弟爽快人，我也不瞒你。我意在西安，来你商洛不过是借道伐虢，掩人耳目罢了。”
黑娃点点头，淡定道：“战前有人给我说过，但直到你选择了翠华山我才相信。好地方啊，离西安不到百里，急行军个把时辰即到。”
举杯印了小口，黑娃继续道：“月前驻扎西安城时，为何不攻？而是绕了一大圈子又来图谋？”
“屋子扫干净了好住人，借着人家的名头粮秣先把院子清理下，面子里子都好看嘛。”
吴佩孚十分钟意桌上的一盘烧鲤鱼，说着话筷子也没停。吐出嘴里的鱼刺，看着灯下阴晴不定的黑娃道：“济民勿忧，你商洛我不会动，你还是你的镇守使。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直系，西安城我打下来送给你都成。我吴子玉从不打诳语，济民可考虑下。”
“吴大哥说笑了，我乃一庸人，西安太大太复杂我可管不了，哈哈……”
吴佩孚不置可否，道：“不知济民对当今之国事如何看？”
“内斗不止，纷乱不堪。国之大患，民族之大患。”
“济民何不举戈，平乱世清宇内，再造共和？”
“能力有限，只愿做一守屋护门之犬耳。”黑娃干掉杯中酒，道：“实不忍同胞兵戈相向，长痛短痛都是吾之国家痛，哎，说到底小子还是一庸人。”
吴佩孚瞅他这份做派无语，你他么打吴新田时咋不这么菩萨心肠，西安城下逼迫陈叔潘时大炮差点轰倒了城墙。金刚舞戈你不说，在我这装啥慈眉善目。
“不知吴大哥拿下西安有啥打算？”黑娃话锋一转，问起他最关心的事。
“联合河南，平定鄂豫湘皖。”吴佩孚直言道。这没啥好瞒的，最迟明年开春他就会率部渡过黄河进入河南地界。直皖之间的矛盾已无调和的可能，不打一场分出胜负谁也不好过。眼前这位年轻的军阀至今还不属于任何一派，所以吴佩孚才想着来商洛好好和他谈谈，争取把他收入直系麾下。
购买物资不过是借口而已。
黑娃眼睛一亮，道：“豫西的张镇桦呢，他是皖系的吧？”
“是，段祺瑞门下的一条好狗啊。呵呵！”
黑娃道：“既如此，商洛愿平价卖大哥一点军火，大哥可有需要？”
“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吴佩孚心一惊，放下筷子低声道：“我说的是你部下使用的那种步枪大炮。”
“当然，汉阳造啥的我也拿不出手啊。”
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吴佩孚道：“济民身后是那国在支持你？”
“我身后无人无国，如果非要找个人那也是我商洛百姓。”黑娃冠冕堂皇的回道，看着他不相信的眼神，黑娃继续道：“吴大哥在城里转了几圈，想必听说过我在城外有座兵工厂吧？我们有能力仿制和制造市面上的任何武器弹药。所以大哥不必怀疑。”
中国国内目前大型兵工厂只有几家，汉阳兵工厂不用说，那是清末就存在的老厂子了，大名鼎鼎的汉阳造就出自该厂。其余就只有太原兵工厂，巩县兵工厂，江南制造局这么几家大点的厂子。像吴佩孚他们直系部队使用的军械大部分就出自巩县兵工厂。
其中大部分都只能仿制，自主设计生产的不多。上述几个厂子生产的武器也只勉强够装备地盘上的军阀，国内其他军阀武器来源主要是依靠洋行进口，贵且不说，大多数还都是人家国外淘汰下来的。
所以但凡大点的军阀，都会建设自己的兵工厂，大的够不着也得有个小的，不能生产武器也没事，做做维修保养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