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公爵的第三子,爱德华多·卡尔文,路易斯对这位“兄长”的记忆近乎空白。
连长相都停留在孩提时模糊的一瞥。
其实在贵族子嗣众多的卡尔文家族里,消失十数年的“兄弟”,与死去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但是路易斯在每日情报中早已得知这位“多年未归的三哥”此次来赤潮,并非只是代父出席婚礼那么简单。
表面是家族使者,暗中却肩负金羽花教廷主教所托,来北境调查“尤尔根·洛肯大法师”的失踪案。
路易斯放下手中茶杯,语气温和地道:“让他进来吧。”
门外随即传来几声稳重的脚步声。
没有夸张的随从排场,也没有刻意的张扬,只有一名身穿深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走入会客厅。
那长袍剪裁得体,丝缎光泽中隐隐泛着图腾般的几何纹饰,显然出自南岸贵族之手。
他步伐稳健,姿态从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上去温和亲切,带着几分南方贵族特有的悠闲气息。
路易斯早已迎上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姿态如春风拂面:“三哥,好久不见。”
“哎呀,真是好久,十几年了吧,上次见你还不会走路”爱德华多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开玩笑道。
他那笑容温厚如旧友相逢,语气松散得几乎像调侃:“这几年你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北境之星啊。父亲都说……你让卡尔文家的血统重新在战场上发光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金边书信与一枚精致的银徽章,纹饰为卡尔文家族的红色月纹。
“父亲的亲笔信,还有这枚‘家族核心’的徽章。”路易斯接过笑容不改:“父亲一直挂念,我明白的。多谢三哥亲自带来。”
语毕两人落座,话题也自然转向了日常。
“其实,”爱德华多端起茶杯,语气轻松地一笑,“家族送来的东西远不止这两样。
外头车马都快塞满了,听随行的人说一堆箱子都堆在小广场上了,压根搬不进来。”
“是吗?”路易斯轻笑了声,略带无奈,“找你让他们稍候片刻吧。赤潮城这几日库房也快腾不出地方了。”
“嗯,我看出来了。”
接下来的交谈中,两人都守住了分寸,没有虚伪热络,也无试探逼问,一切都很自然,就像像春日里的薄云。
但路易斯早就知道,爱德华多的真正任务,并不是送礼而来。
他是为“调查”而来。
而他的“调查目标”,正好是路易斯不愿被人窥探的核心秘密之一。
按流程来说应该多交流一会儿,但此刻天色渐暗,赤潮城内灯火初起,一日忙碌即将告一段落。
城中的街道与宅邸正渐次点亮,烛火映得整座城池像被柔光笼罩的琥珀。
大厅前厅人来人往,城主府的管家与侍女脚步都没停过。
爱德华多见状,正准备回去休息,路易斯却亲自拦下了准备回房的爱德华多。
“三哥,”他笑着开口,语气中有几分恳切,“好久不见了,一起吃顿便饭吧。”
爱德华多微愣一下,随后笑道:“现在可是你最忙的时候,我不该添乱。”
“不会麻烦,”路易斯摆摆手,“我刚刚吩咐下去的,小厅那边已经布置好了,菜也只准备了四五样,我也正好想静一静。”
他看着哥哥,语气轻松却坚定:“从帝都回来这么久都没见上一面,今晚若不多说说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爱德华多终于笑着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两人并肩转入偏厅,避开了喧嚣与热闹。
宴席设在一间暖香静雅的小厅,木地板打理得一尘不染,炉火在墙角轻燃,驱走夜色初至的微凉。
窗户掩着半帘,外头隐约可见庭中灯影点点。
桌上菜色不繁,却温雅得体,是赤潮城擅长的地道菜式:清炖蔬汤、蜜烤香禽、特制熏鱼,皆是暖胃不腻之物。
厅中仅留布拉德利与两名心腹侍者随侍左右,但退得极远,几乎无声无息。
“北境战后重建得如何?”爱德华多举杯,像是随意一问。
“还算顺利吧。”路易斯含笑作答,“反正我这边已经基本恢复了。”
“我刚刚来城堡的时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也确实如此,你做得非常好啊。”
“谢谢三哥夸奖。”路易斯轻轻摇头,语气不卑不亢,“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罢了。”
“来之前父亲大人一直念叨着你治理有方。”爱德华多语带笑意,“我原先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治理有方案,简直是百闻不如一见。”
“那就替我多谢父亲挂念了,不过这点小成绩,还不值得家族太放在心上。”
“你这么谦虚,倒让人有些讨厌的了。”
起初两人的话题都不急不缓,偶尔开点小玩笑,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也像是初次试探棋路的棋手。
接着他们轻描淡写地谈起帝都。
关于皇帝最近“旧疾复发”、几位亲王在朝会上的异动、帝都流传的秘闻……
爱德华多像个和气的说书人,点到即止,却总能引出值得玩味的细节,甚至能让路易斯发出低笑。
就这样几轮酒过之后,路易斯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这位“三哥”,恐怕并不像他表面那般温吞。
他说话极有分寸,不会引导你说出不该说的东西。
但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气氛引到他能听、能记、能判断的位置。
如果没有每日情报系统,而自己不够警惕的话,很可能会掉入陷阱。
路易斯微微眯起眼睛,笑容依旧温和,只是心中多了分提防。
他轻抿一口酒,装作随意地眺了眼窗外夜色:“说起来,三哥,你知道吗……最近在我的领地附近,出了点怪事。”
“嗯?”爱德华多的目光略有一丝好奇,却依旧显得懒散,“怪事?你可别告诉我,是婚前的新郎压力大到看到鬼了。”
“哈,若真是那样倒好了。”路易斯笑了笑,压低声音,像在说某种不便张扬的闲谈,“最近有支巡逻队,在森林边缘,捡到一个昏迷的法师,据说是在林子里被虫袭击的。”
“虫?”爱德华多微微一怔,“法师被虫袭击了?”
“这可不一样。”路易斯勾起嘴角,眼神却冷了几分,“那人说,虫子会攻击活人也罢,最离奇的是,它们连尸体都不放过。”
“尸体?”爱德华多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对。他们会操控尸体。”
那句话一落,小厅里一阵沉默。
爱德华多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后文。
路易斯也没有立刻继续,而是又喝了一口酒,仿佛要借这口酒让话语变得更“轻描淡写”一些。
“那名法师亲口说,虫子的行为不像野兽。它们配合得极其有序,几乎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貌似还保持了尸体生前的战斗技能。”
爱德华多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回椅背,眼神变得深邃。
“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野外袭击。”
“我也觉得奇怪,”路易斯从头到尾,就像是在谈论一些有趣的事,“我派人去现场看看,你猜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看爱德华多,像是要确定这个兄长是不是已经听懂他言语背后的分量。
“结果几乎没找到完整的尸体,血迹也很少。就像有人特意清理过现场。只留下了一些腐臭得不像话的味道,还有……树皮上些许被灼蚀过的痕迹。”
这时候爱德华多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仿佛终于从“饮酒聊天”的语境中抽身出来,换上了另一个身份。
他歪头想了片刻,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你说的那些虫子……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吗?比如颜色、纹路,或者形态特征?数量方面呢,多不多?”
路易斯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回答道:“那些虫子非常小,小到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却能钻入人体,操控人的四肢动作,就像拽着傀儡线一样。
不是那种活尸乱走,而是有目的、有队形、有秩序的移动,至于数量我不知道。”
接着他像是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这种事我本不想声张,总督也让我别多说出去,可你来了,我就想着有些话还是要和自己人说说。”
接着就没再多聊这件事,继续谈论起帝都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聚餐结束,仆人撤下银盘,壁炉里火焰仍在燃烧,照着两人送行时那最后的寒暄。
可当爱德华多独自走回临时起居室时,他脸上的笑意却早已消散。
他走得不快,像在消化方才那顿饭后消食的“情报”。
路易斯的那些话语,一字一句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内心已经下了判断了,这件事多半与自己要调查的事情有关。
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入了路易斯的陷阱。
第183章 母巢
林海寂静,寒杉如柱。
即使是正午,阳光也难以穿透枝叶,落入这片死气沉沉的密林之中。
踏入此地的骑士们,仿佛走进一座沉睡的古老坟墓。
他们已经在这片林区搜寻了将近半个月。
然而一无所获。
可没有人因此抱怨,更没有人质疑领队之人,他们百分百信赖他。
因为走在他们最前方的,是“北境快刃”——维克·格兰瑟。
他深银色的甲胄泛着冷光,二十名北境精锐骑士沉默地跟随在他身后,穿梭于死寂林海之间。
这支小队是维克亲手挑选、训练、带领的骑士。
他们从来不是靠眼睛搜敌,而是靠维克的感知能力穿越战场,已经立过几次大功。
可只有维克自己知道,他心底那根紧绷已久的弦,已然悄然颤动。
线索被清理得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自然。
林地就像是被什么“洗刷”过,所有可感知的异常全被抹去,只剩下了虚无。
哪怕是他,不消耗斗气的情况下,也只能依靠些许蛛丝马迹,顺着最微弱的气味与痕迹向前探路。
他也不是没焦虑。
因为时间越久,只会是越难找。
维克清楚这一点,却只能压下心中不安,继续向前继续赌那模糊直觉的正确性。
然而今天终于不一样了。
他在树干的一道裂缝上,找到一小块深褐色残渍。
维克抬起指尖,轻轻触碰那粘滞的痕迹,随后在鼻前一闻,眼神骤然一变。
“跟紧我,别掉队。”
“是,大人。”一名年轻骑士应声,语气虽稳,却难掩紧张。
维克垂下眼帘,右手指节轻轻敲了敲脖颈处的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