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还不住地念经：“三十九岁了，连个家里烧饭的女人也没有，你说坍台不坍台，烂面孔的瘟牲，你早晚……”
“阿公消消气消消气，阿叔在外面行情不要太好，天天有小姑娘来寻他出去兜风的。之前校办厂老板的小姨子，不是一直约他出去看电影嘛……”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多少岁数？”
“哎哟，那年纪肯定是比阿叔小，只有二十三五岁。不过身胚蛮好，少说一百四五十斤有的，肯定能生养。”
“那这个确实蛮好的……”
老头子顿时心动了，这样的新妇，肯定能里能外能做事。
“爸爸你听他放屁，那个女人比猪还壮，我脑子瓦特（坏掉）了才寻她。再说我高低也是个校长，肯定是要寻有文化的，不然出去没面子……”
“你是个甲鱼的校长！你还校长？！你是啥校长？！二十年连个本科也没有的学校，你还讲面子？你面子你娘个……”
火爆的对喷只需要一个小火苗儿。
该炸还是得炸，可不是张大安和稀泥能糊弄过去的。
若非最后张大安说下午还有考试，准备午睡一下，只怕这对父子的争吵还能持续个把钟头。
下午张正东送张大安去滨江中学考试的时候，认真叮嘱道：“你个细猢狲给老子听好，考数学，要反复检查，不许早交卷。我先回学校处理一些事情，考完了来接你。”
“放心吧阿叔。”
“嗯。”
四十分钟后，叔侄二人四目相对，张大安撒腿就跑，张正东踩着一双皮鞋拎着一根棍子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吼：“你跑！你跑！今天让你个细狗宗桑（畜生）跑脱了算老子白当这么多年兵——”
张大安也是无语，心说你个当叔叔的，还跟我这个侄儿玩起兵法了。
我早交卷那不也是为了早点去看看鱼情吗？
晦气。
第6章 中考状元
张校长的“杀威棒”终究还是没有打在好侄儿的腿上，毕竟是中考，真打了万一考得一塌糊涂怎么办？
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地劝说张大安好好应试。
然而张大安一脸淡定：“包满分的，明天批卷出结果，你去教育局打听一下不就行了？”
“……”
这细狗宗桑（畜生）说得还挺有道理。
于是选择又又又又又一次相信自己的侄儿。
张大安的话也提醒了张叔叔，当时就骑着摩托车跑市里溜达，不为别的，就是想要知道他的东圩港中学有没有语文分数特别高的卷子。
语文早上考，下午和晚上就要抓紧批改，只不过统考批卷的地方，并不是在沙洲市教育局，但去打听一下还是可以的。
毕竟东圩港中学在整个吴都大市里面，都是最蹩脚最垫底同时也是人数最少的学校，批卷老师出不了几点汗。
所以，如果真有出挑的卷子，很快就会有风声传出来。
今年吴都大市的中考语文卷作文主题是“童年”，张大安引用了一句话来打动这年头的语文老师。
用了倒序的手法，三段式的破题解题，这种“八股文”写作在应试上保底能力极强，能够做到“审题清、立意明”，就足够糊弄到高考，剩下的就是用“金句”给整篇作品加一个buff，这就够数了。
而张大安围绕“童年”，在作文的最后一段如是写道：你当然可以回去，但是那里已经没有等你的人了。
这话放二十年后属于“无病呻吟”，但对当下来说，那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张正东从市里搭乘公交车到立交桥下找到了自己的摩托车，然后点上一支烟，表情十分的疑惑，喃喃自语道：“不会吧……难道这个细棺材真有这个水平？”
之所以还要搭乘公交车，那是因为沙洲市的市区“禁摩”，张校长每次去市里开会，都得这么倒腾一下。
启动摩托车之后，难得慢吞吞地返回五星村，到了老子家中，就看到大哥张正文拎着一条腊肉过来，见面就打了个招呼：“老二，你阿嫂弄的咸肉，等一下你切一半，剩下的留给爸爸。”
“哎，大哥，跟你讲一件事情。”
张正东神神秘秘的，让大哥张正文也有些好奇，“有好事？寻着女朋友了？”
“……”
看着老弟一脸便秘的模样，张正文顿时知道，这三十九岁的弟弟今年还是没进步。
“说吧。”
掏出一支烟，给张正东点上，张正文脸上难掩嫌弃，他就不明白张正东为啥不找个老婆。
三十九岁了，还他娘的天天混在东圩港那个破地方，别人就算有心赏识想要提拔你，一看连家都没有成，怎么放心？
该死的，就当这个老弟判了“无妻徒刑”，在东圩港中学服刑吧。
“我刚从市里回来，早上的语文卷，我们东圩港中学有人考了一百十八分。”
“然后呢？啥意思？要摆一桌？”
“有件事情呢，我一直没跟你还有老头子讲。”
张正东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实际上张安转校转到东圩港去了。”
“嗯？嗯？！张正东你个狗日……呸！呸呸呸！”
连连拍了自己几下嘴巴，张正文这才咬着牙骂道，“你还算人啊？你就这样当阿叔的？！你个祸害！你个害人精！张安的娘老子是全没了的，你把人往火坑里推，你也算是人？老子今天……”
“别急别急别急！！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大哥张正文脾气并不暴躁，但如果暴躁了，那也还是尽显家门风采。
一把捏住了张正文抽过来的手掌，虽说张正文的名字里有个“文”字，但他是接了老头子张气弘的班，在市化肥厂上班的，长期都兼职装卸班，一巴掌扇过来，能把张校长扇成猪头，张校长赶紧对老哥说道，“那一百十八分的语文卷子，应该是张安的！”
“嗯？”
张正文愣了一下，“语、语文，中考语文，总分是多少？”
“一百二。”
“就扣两分啊？！”
惊到了的张正文又赶紧问道，“那你怎么晓得是张安考的，不是别人？”
“废话，东圩港啥情况，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考个九十分就烧高香了，还一百十八分，烤山芋也考不出来这么多。”
“……”
见老弟如此贬低自己长期工作的地方，老大哥张正文也是觉得有点儿残忍，但没办法，东圩港中学的老师，连个正经中等师范毕业的都没有，清一色老派函授，最老的一个还是负责最后一批扫盲班的。
就这个师资力量，放眼整个沙洲市，用“师资力量薄弱”来形容……那多少还是有点儿高攀了。
“爸爸他晓得吧？”
“一直瞒着，老头子还以为张安在五港中学念书。”
“……”
沉默不语的张正文冲老弟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然后道，“那就等考试结束，分数出来再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没想到张安确实没跟我吹牛逼。他说他平时在学校里控分的，现在看来，是厉害，脑子灵光，像我们家的人。”
“那张素为啥只能念个二职中？”
“……”
张大素就是张正文的儿子，比张大安大个三岁，在二职中念高三，这是张正文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他挺希望自己儿子能考个普高的。
结果么，有个当中学校长的亲叔叔，但少年阿素的成绩并不理想……
不过总算出了个好苗子，张大安可能要创造奇迹。
晚上吃饭的时候，叔伯二人都没有问张大安考得怎么样，等到中考结束，这时候数学卷也已经批好，东圩港中学有满分卷，这让张正东骑摩托车在回家路上都是全程咧着嘴笑。
真不错啊真不错。
六月二十五号就能用电话查中考分数，但在此之前，沙洲市的所有中学校长，都拿到了今年的中考成绩，同时，也知道今年沙洲市的中考状元，居然他娘的在东圩港？
不是，哥们儿。
东圩港。
中考状元？！
第7章 我也没说是总分六百三啊
中考状元年年都有，但今年有点儿特殊，因为状元分数和第二名相差四十多分。
确切点讲，是四十八分。
等到查分的时候，老头子张气弘叫来了本家老弟兄，一起守在了座机前，开了免提听张大安的分数。
听到总分六百七十五分的时候，最没文化的老弟兄都是傻了眼。
“六百七十五？！娘个婊子的，小安佬忒老卵（牛逼）了吧？！”
“小张安有出息的。”
“我记得小张素老早考几分？五百来分？”
“总分多少啊？六百八十？六百八十五？！哎哟，就扣十分啊！”
本来只是老头子们感兴趣，消息传开之后，本家的阿婆婶娘们一窝蜂地到了张气弘家的前院中，不多时已经准备好了喜糖喜糕喜饼，让张大安点了红点儿，然后给以后也要中考的小孩儿们分了去。
沾沾喜气、福气，当然还有才气。
张叔叔笑得跟土狗一样在村里马路上跟来往的同村友朋散烟。
“哎哟，忠良，你也晓得我家张安是今年中考状元？哈哈哈哈哈哈……一般一般，我也就是平时布置布置作业，多的没有辅导，全靠人家小倌儿（小孩）自觉。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比中了彩票还要响亮，张叔叔走路带风，腰间的摩托罗拉也仿佛变得更加的符合身份以及气质。
他，就是培养出沙洲市中考状元的……校长！
呸！
是全吴都大市的中考状元！
然后张叔叔跑去问亲爹张气弘借了四千块钱，自己兜里只有五千，再加上之前的四万一，一股脑儿凑了五万块钱，全部奖给了张大安。
走的是学校财务程序，他贴了九千块钱。
而此时五港中学的校长赵永高直接怀疑人生，他打电话到市里，再三强调，张大安同学在过去三年，一直都在五港中学就读……
没用。
人家学籍就是东圩港中学。
市教育局这时候也有人需要东圩港中学这个“穷乡僻壤”来讲故事，自来“山沟沟里出金凤凰”的戏码，才是为人津津乐道的。
采风的记者当天就去东圩港中学取景，去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没办法，路实在是太烂，当天又稍微下了一点儿雨，结果就是新闻车一共三辆，一辆陷在坑里，另外一辆尝试拖拽救援陷在另外一个坑里，最后一辆前轮断轴……
张正东得知此事，从村里叫了两辆农用拖拉机去救援，等到采风的记者抵达五星村，那都是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