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声惋惜:“若是去年咱们就能像今年这样,直接养活近万名职工,间接带动京城相关行业数万人就业,硬生生用项目和资金,在京城西边这片砸出个‘中国影都’的雏形和名号……或许,跟市里谈判,底气也能足一些。”
韩三坪抬手,虚空按了按,打断了众人的唏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我们与紫禁城影业、新影联影业合作得还算顺畅,先维持住这个局面。还是琢磨琢磨正题——”
他目光转向财务科长:“老李,你把厂里今年,主要是下半年这几个大项的收入,再给大家报个数,都按税前算。”
财务李科长扶了扶眼镜,翻开账本,清晰地说道:“截至12月24日,主要几块大收入:‘私人订制’高端婚庆录像业务,扣除所有成本及联盟内部分成后,归我们厂账上的利润,大约在6000万。电视电影业务,包括联盟内部分账、VCD销售分成、贴片广告等,总收入扣除制作、发行、税收预备金及联盟运营费用后,我们北影厂分得约3.5亿。其他杂项,如部分广告植入、设备租赁、技术培训输出等,加起来也有5000多万。以上合计,约4.6亿元。这都是税前利润。税后利润约3.082亿元。”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被清晰地报出来时,会议室里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几个亿的现金趴在账上,这在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钱有了,怎么花?”
韩三坪抛出了核心问题:“躺在账上就是死钱,必须投出去,生出更多的钱,巩固我们的根基。”
一位负责生产的副厂长立刻说道:“肯定要继续大搞影院电影!这是立身之本,也是巩固我们与新影联、乃至未来可能自建或收购影院渠道的基础。没有稳定、优质的片源,一切都是空谈。”
韩三坪点点头:“方向是对的。那拍什么呢?拍多少?”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从会议开始就有些沉默,似乎在神游天外的王盛。
此时,有人补充了一句:“说到片源,《30天》截至昨天,总票房已经达到3051万了!这还只是九个城市!”
这话更凸显了优质片源的重要性。
王盛确实有些出神。
他刚刚正在脑海里梳理着1998年即将发生的一些大事……
他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收敛了思绪,缓缓抬起头。
“韩厂,各位领导,”王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的想法是,延续我们电视电影成功的经验,把原来那几个成熟的电视电影摄制组,直接升级。”
他具体说道:“霍健起、霍桩、吴一一、张扬,这几位导演经过近一年的磨练,各自都形成了风格,也证明了他们的效率和把控能力。
把他们提拔起来,成立正式的影院电影摄制组,每人负责一个他们擅长的类型片。
明年,给他们定任务,每人至少完成一到两部影院电影。
题材可以延续他们熟悉的,比如霍桩偏温情现实,吴一一可以继续黑色幽默,张扬擅长都市题材……这样,我们明年至少能稳定产出四到五部有一定质量基础的影院电影。”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明年年底之前,再牵头搞一部贺岁片,延续《30天》的品牌。
如此算下来,加上可能合作或投资的其他项目,我们北影厂主导的影院片源,基本就稳住了。
既能满足联盟内部的部分需求,也能支撑我们自己在京城乃至其他合作院线的放映。”
这个方案稳妥而高效,充分利用了现有的人才储备和成功经验,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认同。
“王盛这个思路好!人尽其才,风险可控。”
“对,就这样干!先把量做起来,把队伍彻底练出来!”
韩三坪拍板:“好!这件事,王盛你牵头负责,尽快与这几位导演谈话,落实项目立项和预算。明年开春,就要看到他们的剧本初稿。”
核心议题确定后,会议气氛轻松了不少。
接着又讨论了关于设备升级的问题。
有了钱,更新换代落后的设备提上了日程。
负责技术的副厂长拿出了一份清单:“厂里计划采购一批新设备,主要包括:阿莱(ARRI)的535B型35毫米摄影机(当时的高端主力机型),至少要增加三台;
配套的蔡司(Zeiss)Ultra Speed系列高速镜头组;
数字非线性剪辑系统,考虑引进Avid Media Composer或者更先进的Discreet Logic的fire/smoke系统(用于高端特效剪辑和合成);
还有一套杜比(Dolby)数字立体声录音设备,这是未来影院音效的趋势。
此外,灯光、移动组(如轨道、摇臂)也需要大量补充和更新。
初步预算,大约需要投入三千万到五千万。”
这笔投入虽然巨大,但对于此刻财大气粗的北影厂来说,已不再是难以承受的开销。
韩三坪粗略看了看清单,原则同意了采购计划,要求技术部门细化方案,进行招标。
闭门会议结束,众人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厚厚的任务离开了会议室。
韩三坪让王盛和他到办公室,探讨有没有吞并京城电影公司和它儿子新影联的可能。
王盛的态度是,只要中国电影公司还在京城,这就很难实现,上面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家国字头企业,统购统销时代的霸主彻底躺下。
不过有魔都电影电视(集团)公司这个模式在前(以上影厂、前魔都电影公司等其他魔都制片机构组建而成),现如今,北影厂财大气粗,可以拿这个当磨刀石,适当去部里“狗叫”,看看有没有人支持。
韩三坪表示,他想想。
第164章:时代的局限
时间滑向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二。
岁末的京城,寒风依旧,但电影行业在舆论场上的那点“口水仗”,在更宏大的时代浪潮面前,似乎已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关于《30天》票房真伪、分账模式利弊以及姑苏“观影直通车”是否属于“恶意竞争”的争论,在官方并未明确表态、而市场用真金白银持续给出答案的情况下,逐渐从媒体的头条位置退居二线,变成了圈内人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谈资。
毕竟,年底各行各业都在盘点总结,新鲜事层出不穷,公众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新的事物吸引。
姑苏方面组织的“观影直通车”,在魔都电影公司的强烈抗议和苏省电影公司的微妙沉默中,依旧我行我素地运行着,还推出了颇为挑衅的宣传口号“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姑苏”,金陵有样学样,也开始爆自己皖东小老弟们的金币……
客观上,这确实促进了姑苏与魔都两座城市间短途的文旅互动,带动了姑苏餐饮、住宿的消费。
魔都方面虽然恼怒,但在“满足人民群众文化需求”这面大旗下,加之确实难以从行政层面直接掐断这种基于市场自发需求的行为,最终也只能停留在口头抗议和内部生闷气的阶段。
……
就在这一天,一个来自南方的消息,通过电话线传到了北影厂,传到了王盛的办公室。
“王总,好消息!《快乐女声》全国120强已经全部诞生了!”电话那头是王长钿兴奋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光线传媒长沙办事处忙碌的嘈杂声。
“六大分赛区,每个赛区前20名,名单都在这儿了。张伯芝,对,就是您从港岛带回来那位,在中南赛区(羊城赛区)表现稳定,成功晋级全国120强!”
王盛握着话筒,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张伯芝的外形和粤语歌优势在特定赛区确实突出,能进入全国赛在意料之中。
“其他赛区呢?有没有特别突出的苗子?”
“有!京城赛区虽然竞争激烈,但还是有几个专业院校的好苗子冲出来了,比如一个叫叶贝的女孩,嗓音条件很好。东北赛区有个叫杨芳的,唱民歌厉害,台风也稳。最重要的是,欧阳台长那边运作成功了!”
王长钿语气愈发激动:“湘省卫视决定,在12月31日晚上,试点播出《快乐女声》全国120强晋级60强的比赛!”
“哦?具体怎么安排?”王盛身体微微前倾,这才是关键。
“晚上八点开始,先联播贺岁电视电影,大概九点三十分左右电影结束,然后无缝衔接,播出我们《快乐女声》全国120进60的上半场!时长大概一个小时,占到十点半!”
王长钿语速飞快地汇报:“全国性的广告位全都卖出去了,还有几家本地企业的插播广告,收益比预想的好!”
王盛沉吟片刻。
在他的“修正”下,这一版的《快乐女声》确实与后世那个依赖短信投票引爆全民参与的怪物有所不同。
在这个手机还是少数人拥有的“大哥大”模样、民用互联网刚刚萌芽、社会治安管理也相对严格的1997年底,让观众通过昂贵的手机短信深度参与投票是根本不现实的。
因此,这一版的《快乐女声》更侧重于电视呈现本身。
互动性主要通过两条途径实现:一是开设了多条电话热线,供观众进行节目咨询,二是强化了现场观众(包括各赛区组织的啦啦队和部分幸运观众)的参与感和反应镜头,营造氛围。
节目的评判权,主要掌握在由音乐人、媒体代表和唱片公司代表组成的评委手中。
赛制强调“草根梦想”和“音乐表现”,通过选手的背景VCR、真情告白以及评委颇具个性的点评来制造戏剧性和话题。
这样的设计,虽然失去了后期那种病毒式传播和粉丝经济催化的巨大能量,但在当下,却更符合技术条件和电视台的制播能力。
它更像一档制作精良、形式新颖、带有竞技元素的电视音乐节目。
“湘省电视台颇为很重视,”王长钿继续道:“虽然湘省卫视今年刚上星不久,信号覆盖还在逐步扩大,但他们是免费面向全国播出的!只要能接收到,就能看!他们台的《快乐大本营》七月份开播后,收视率一路看涨,现在正需要这种有创意的新节目来巩固晚间档,吸引年轻观众。”
湘省卫视在1997年甫一上星,便展现出不同于老牌卫视的活泼气息,虽然信号覆盖范围和质量还在提升过程中,但其免费播出的模式,使得只要有卫星天线或所在地有线网络接入,就能观看。
这对于许多渴望更多娱乐选择的观众来说,具有不小的吸引力。
“……”
……
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三,跨年之夜。
华夏大地的许多家庭,依旧延续着传统的守岁习惯,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着新年的钟声。
在北影厂生活区,王盛家里格外热闹。
父母王保国和张秀兰、陈良父母,以及韩三坪厂长及其女儿韩佳女,都聚在了一起。
桌上摆满了瓜果零食,电视里播放着联欢晚会前的预热节目。
晚上八点整,湘省卫视准时开始播放今年的贺岁电视电影——《家和万事兴》的另一篇。
这部是由吴一一执导,王盛主导编剧,部分原版人马出演。
影片紧凑的节奏和接地气的笑料,让不少家庭传出了阵阵笑声。
时间接近九点三分,《家和万事兴》在皆大欢喜的结局中落幕。
片尾字幕升起时,许多观众以为接下来会是广告或者晚会节目。
然而,屏幕一闪,一个充满动感和青春气息的片头赫然出现——绚丽的灯光舞台,快速剪辑的选手面孔,激昂的旋律,以及硕大的Logo“快乐女声”!
“咦?这是什么节目?”京城王盛家里,正剥着橘子的韩佳女好奇地抬起头。
电视里,主持人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宣布:“欢迎各位观众朋友收看由百花皮鞋冠名播出的《快乐女声》全国总决赛!一百二十位怀揣音乐梦想的女孩,从六大分赛区脱颖而出,今晚,她们将在这里,向全国六十强发起冲击!”
紧接着,画面切入现场。宽敞的演播厅,灯光璀璨,座无虚席的观众挥舞着荧光棒。
评委席上坐着几位面孔陌生但气质专业的音乐人。
选手们依次登台,虽然大多带着青涩和紧张,但她们的演唱,无论是流行、民歌还是略带摇滚,都透着一股未经雕琢的真实感。
节目节奏明快,选手表演、评委点评、背景VCR介绍穿插进行。
没有冗长的流程,更多的是聚焦于音乐本身和选手们的个性展现。
“这个女孩唱得不错啊!”王盛母亲张秀兰指着电视里一个正在演唱《鲁冰花》的选手说道。
“咦,王盛叔叔,你看那个,打扮得好像男孩子,唱得还挺有劲!”韩佳女也发现了新大陆。
渐渐地,客厅里的闲聊声小了下去,越来越多的人被节目吸引。
无论是选手们追逐梦想的故事,还是评委偶尔犀利、偶尔鼓励的点评,或者是舞台上那些青春洋溢、甚至有些笨拙但无比真诚的面孔,都呈现出一种与当下常见的晚会歌舞、电视剧截然不同的新鲜观感。
尤其是在这个娱乐选择相对匮乏的年代,一档全程聚焦于普通女孩(尽管是经过筛选的)唱歌、并且带有竞技悬念的节目,其吸引力是显而易见的。
“这节目……有点意思。”韩三坪知道这是王盛的手笔,也听说这节目在六大分赛区制造了不俗的热度。
王盛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电视屏幕里闪过的张伯芝和其他选手的面孔,心中了然。
他知道,尽管受限于时代技术,缺少了关键的互动环节,使得这股热潮的爆发力和粘性会打折扣,但《快乐女声》这种“草根选秀”的模式内核,其本身所具有的戏剧性、真实感和造梦功能,在这个冬天,依然足以在湘省卫视这个新兴平台上,点燃第一把火。
它或许不如几年后那般炽烈,但足以让无数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记住这个有点特别的夜晚,记住“快乐女声”这个名字,打下基础。
节目的最后,主持人宣布了晋级全国60强的部分名单,悬念留在了下一场。
60分钟的节目时长,60对选手肯定走不完PK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