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从们也脑疼起来,完全理不清思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为了躲避追兵,入深山老林里走了一遭,怎么感觉恍如隔世一般的?
耶律阿保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可与他想的不一样。依照他的打算,述里朵应是在漠北坐镇的,就算他那几个兄弟与几个叔父联手暂时得势,但王后还在,总归有一套班底在草原,回去后,也有余地谈判。
大不了,他就带着部族迁的远远的,暂时蛰伏下去,静待天时就可,毕竟只要他回到草原,耶律剌葛就不可能当着众部族的面杀了他。
现在看起来,事情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坏!
耶律阿保机一时失语,站在原地来回踱步,有些心乱如麻起来。
这时候,他才想明白,为何耶律剌葛有底气大肆动兵,入渤海追杀他。前两月,河北也有追兵,草原上也有南下来的搜寻者,他可是吃了好些苦头。
他本以为只要能够回到草原,重新进入众臣视线里,就还能有转机。现下看来,果然是痴心妄想了。
“王后总不可能完全没有消息。”耶律阿保机顿住脚步,虎目盯着两个俘虏,沉声道:“她如何了?”
“这个,俺们真不清楚……”两个俘虏如是答道。
那提刀在手中的扈从大怒:“说不说!”
耶律阿保机挥了挥手,“两个部民,能知晓这些已是不易,先前那些恐怕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必再为难他们。”
两个俘虏感恩戴德,若非绑着,恐怕就要行跪谢礼。
王后……
阿保机用左手揪着胡子,脸色愈加难看。他很清楚,述里朵必定是为了援助他才南下的,彼时在渔阳大败,他的消息就被彻底隔绝了,河北的追兵尾衔不止,他当时又受了重伤,哪里能有时间搜集这些信息。
他走到火堆旁,提起悬在旁边的水袋,猛地大灌一口,完全没有难喝的感觉,而后沉声道:“萧敌鲁到何处了?”
一扈从急忙从杂物堆里取出一粗糙的地图,指着上面的方位,“按照之前的计划,萧将军领着四百人马,现应已接近高丽境内……”
“耶律曷鲁呢?”
“曷鲁大帅领着三百人马,现应还在扶余府……虽说王庭的追兵被引了不少去高丽,但大部追兵还要是向着他去的,属下不敢确保。”
耶律阿保机来回踱步,他麾下的人马,就这么几百残部了。当时实则是有数千人的,河北军追杀的过紧,不少人马都走散了,后面又在辽东与河北军战了一场,也损失了不少。
再往后,便是入了渤海,虽说摆脱了河北军的追杀,可耶律剌葛的兵马又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马上就紧跟着来了。还要躲避渤海国的人,一路坎坷的逃难过来,无辎重、无援兵补给,不知因死伤走散了多少人。
而箫敌鲁与耶律曷鲁两人,前者是他的表弟、也是述里朵的弟弟,是一中天位的高手,冲锋陷阵的猛将,入高丽算是吸引追兵的视线。后者,则是他的族兄,很有统帅才能,现在渤海打伏击。
若无两人,他恐无法从重重围困众逃出来。
“罢了,只能让他们继续坚持了。”耶律阿保机叹了一口气,将酒水像泄愤般一饮而尽。
那边,两个俘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大王,可否放了俺们?俺们的心里还是只认大王你的,剌葛惕隐成为漠北王,俺们都是恨死了……”
阿保机并不应话,只是眯了眯眼。
若是他的叔父耶律辖底成功,这两个部民没落到这里来,而是继续留在王帐附近,恐怕也会盼着他阿保机死,只不过成王败寇,他们自然是要恨耶律剌葛的。
一扈从近前,小声道:“大王,可不敢放人……”
不怪这扈从提醒,盖因从前的阿保机对待漠北族民都是很宽容的,特别是经由一些汉人谋士建议,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心慈手软的地步。这也是这两个俘虏确认阿保机大王的身份后,反而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他这个漠北王,在草原上很有威名,在普通族民里,更有往任大汗没有的仁德,还是甚得民心的。
就是各部的贵族与他有矛盾而已。
“杀了。”
不待扈从说完,阿保机便冷冷道:“留着,没有那么多粮食。”
扈从一愣。
但他没有多言,立即抽刀过去。旷野上,马上响起了两道不可置信的惨叫声。
耶律阿保机摩挲着断指,面色冷冷。
杀了五个漠北人,几个扈从也全然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尸体拖得远远的,而后眼见风雪愈大,便开始寻来木头,挖洞立桩,而后在平地里盖起一个简易的庇护所来。
阿保机不说话,三个扈从便也只是沉默,无所事事的擦着刀,调整着俘获来的弓箭,静静等待着。
直到天地尽皆白茫,分不清哪面是天,哪面是地,更分不清过了多久后,一扈从忽地从缓坡上冲下来。
“来了!”
耶律阿保机的双眸一闪,趋马登上缓坡。
视线里,风雪中有几道影子从北面而来。
太远,分不清有多少人,但不多,人数应与他们差不多,四五骑的样子。
待近了,便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五条壮汉,矮壮敦实,一双罗圈腿,穿着很旧的棉袄,略有些不合身的样子,都没有甲,显得很穷。他们都戴着毡帽,帽顶积有雪花,很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些人的皮肤又黑又黄,看起来很木讷,却又处处透露着精悍的错觉,骑术也很好,坐骑还未停下,当先一人就已跃下,以一种偏漠北的语言,大声道:“阁下,可是漠北大可汗?”
他的口音很奇怪,像是极远处来的人。
耶律阿保机捋了捋大胡子,让自己更显得威严了些。
“本王是。”
那人听罢,取下了头顶的毡帽。帽子下,刮得精光去青的头皮显露了出来,俯视扫去,能看到他的整个头顶,只留有脑后两三处铜钱大小的发顶,发顶后的长发,编成了小辫垂下。
很像一缕缕金钱鼠尾。
“女真完颜部,恭迎大可汗。”
(本章完)
第138章 阿姐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河北这边塞之地,虽并无远东地区苦寒,但一番秋意也渐渐转寒,冷冷的晨风顺着帘子一股一股的钻进车厢中,让阿姐顿时精神一振,咕噜的一下,从与她差不多高的百宝囊上翻爬起身。
她揉着大大的吊眼,睡眼惺忪的掀开车厢侧边的小帘子,小脸就往外探。
“也?外头下雪嘞?”
“笨,这是降霜了。”
后面,翘腿轻坐着的降臣翻阅着一卷书,不紧不慢道。
“咦?这么早?”阿姐眉毛皱起,也不应话,马上在她那个人高的双肩百宝囊内翻翻找找,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只吊着两只虎头鞋蹬在外边。
自始至终,降臣好似早已习惯,眼睛都没抬一下,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的书卷上,那是一本载了大唐凡三百年诗词的诗集,在她的身旁,还有厚厚一摞,很明显,大唐诗人留下来的词浩如烟海,不是一卷书就能记录得完的。
她在寻哪句词,才配得上她‘魁首’的身份,从渔阳一路过来,大半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了。
那边,阿姐也终于寻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小腿在外扑腾了好几下,方才小脸红彤彤的重新爬出来,两个羊角辫也散了些,愈可爱了几分。
但她可不会管羊角辫乱没乱,高兴的举起手中物。
“找到咧!”
她吵得很,降臣便稍稍抬眸看了一下,却是一本已泛黄的小册子,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黄历’二字。
“……”
阿姐兴冲冲的对着小册子,一边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半天:“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咦,真是霜降了?这明明还在十月份嘛,额在蜀中,这会还是最好玩的时候咧,凉快的很,正是和侯娃娃去山上寻黑眼猫的好时候。哪里像这里,草都白了……”
降臣扶了扶额,提醒道:“那叫食铁兽,人家是熊,你是怎么把它当成猫的。”
“就是猫嘛!”阿姐哼了一声,争锋相对道。
“嗯?”降臣瞪大了桃花眼,颇有些威严受到侵犯的样子,气势很足,压的阿姐小脸一紧。
阿姐便不敢再面对她,背起百宝囊就往外走:“额不和你说了,额要去找女娃娃玩。”
“等等。”
降臣素手探出,拽住了百宝囊,而后递去一根银针,“玩可以,替我看看漠北那小姑娘醒没有,估摸着时间,别忘了扎她一针。”
“知、道、了。”
阿姐小脸鼓起,极不情愿的接过银针,也不需要外面的车夫停下,就兀自跳下了马车,小声嘀咕道:“自个不去?真是懒得很。”
但马上,她就双手抱胸缩在了一起,哆哆嗦嗦的。
“冷死额咧,这河北真不是人待得地儿……”
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前面有骑士在开路,后面也有百余骑随行护送,人人看着这個俏皮可爱的小女孩,都不禁想要心生逗弄,但又念到这小女孩未知的身份,又不太敢放肆。
上官云阙就伴在后面那马车的旁边,这会眼见阿姐哆哆嗦嗦的如逆流一般往后来,忙“哎呦”一声的下马,令左右的不良人停下,而后脸笑成了菊花,迎了上去。
“小祖宗,大清早的,可莫要冻着了,来来来,披一件衣裳。”
“你个娃娃心还好咧,到时候额让额弟捉一只黑眼猫送给你。”阿姐满意的点头,在降臣那里受得气霎时就在这里抵消了一大半,便大手一挥,豪爽赏赐。
上官云阙傻了傻眼:“黑眼猫?”
“对,猫!”
阿姐郑重其事的点头。
但上官云阙马上又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大吃一惊道:“你还有弟弟?”
“额当然有弟。”
“不对吧……”上官云阙的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当日在渔阳,是揣着好奇心询问过萧砚,想要搞清楚这小女孩到底与萧砚是什么关系,当时后者只是笑而不语,也并无反驳他所猜的‘女儿’一说,当即就让上官对待阿姐更加慎重了。
特别是降臣又与萧砚的关系不清不白,举止间尤显暧昧的样子,不得不让上官云阙怀疑,难不成资料上‘天暗星萧砚,虚岁十八’的信息是假的?
或者就是,这传闻中的尸祖降臣育有一女,让堂堂的天暗星甘心当了后爹?
现在又听阿姐说什么有弟弟,便愈加好奇了起来,小声打探道:“你弟,亲生的?”
“那还能有假?”
阿姐怕他不信,将挂在百宝囊旁边的唢呐取下来,“额吹唢呐,额弟敲铜锣,这不是天生的姐弟嘛。”
上官云阙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摸不着头脑,似有一缕灵光乍现,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这阿姐与她所谓‘弟弟’的身份,但就差那么一份关键的信息,不然还是糊里糊涂的,遂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弟,多少岁了?”
“你真是笨呐!额弟,当然比额小,这还用问?”阿姐大喜,用降臣说她‘笨’的口吻骂出声,而后学着降臣看她的眼神,看上官仿佛是在看智障。
上官云阙大囧,咳嗽了声,用手指比了比:“那长什么样子,有多高,除了会敲铜锣,总还有其他特征吧?这我总能问吧?”
“额弟……”
不料,阿姐突然就一怔,继而眼睛放亮,双手捧在脸颊边,小脸憧憬道:“他身高七尺、俊俏的很,要不是他是额弟……嘿嘿……”
上官云阙满头黑线,但下意识就想到了萧砚那张很有英气却不缺俊俏的脸,心下一惊:“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他没有头发!”
“等等,他到底几岁,没有头发还能俊……”
“俊俏的很!”阿姐打断他,下巴上扬,一拂被百宝囊压住的衣摆,虽没拂动,却是气势极高,“额弟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就是看起来病怏怏的,唉。”
“小祖宗,伱真是把我说糊涂了,不是才说没有头发吗?”上官云阙已经有些后悔发问了,说了半天,他自己脑子里的线索都被搞乱了,原本那一抹灵光都好像全变成了问号。
“有头发!”阿姐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