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部分,则是从汴梁来的禁军将领接手了一部分,由李振安插成了部分中高级军官,但由于燕军起事的速度太快,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消化,他们真正掌控的兵马实则可以忽略不计,在营中根基也不稳,几乎是被李振尽数召回。
现下义昌军虽重新汇合,但两部几乎是泾渭分明,且小部是沧州派,大部才是渔阳派,且渔阳派的中下级军官多是萧砚重新整军后提拔的燕地新卒,与其的香火情很重,这么小半年也磨合的差不多了,孙鹤虽是名义上的都指挥使,但也是压根无力插手,不止是军官没有他的人,实则士卒都有小部分重新换血了,军令很难直接实施下去。
且渔阳派跟随萧砚经历过好几场战事,可以说有不少的军心都是向着他的,加上还被萧砚发过赏赐,哪里还会记得他们这些又穷又不怎么能打的老上司……
思索到这,吕兖已是悚然,声音小了下去,已不复方才的底气:“你的意思是说……”
“节帅此番起事,恐怕非他之愿啊。”孙鹤警惕的扫着帐门外,低声道:“我有理由相信,元行钦名为燕将,实则是替萧砚掌控节帅,一应行事,恐怕也多有萧砚的影子在其后……”
吕兖大愕,而后愣然的坐了回去,愣愣道:“这么说,节帅岂不就是案板上的肉?”
“如何不是呢。”孙鹤叹声道:“正是如此,就算节帅现今就在城外,你我也不可轻举妄动啊。莫要得罪了李振后,又得罪了那位萧砚……”
“这般大的乱事,萧砚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二十余万乱军,岂是单凭一个元行钦就可掌握的?”
“不止。”
孙鹤皱眉思索道:“若说之前可能还不敢揣测,但现下观来,这卢龙军恐怕也是由萧砚掌控的。也就是说,节帅现在麾下的两部强军,应都是萧砚的人……”
吕兖彻底石化。
之前横山城的消息传来,他本以为卢龙军反水康怀英,真是刘守文说动了卢龙军才会有如此结果,但现在经过孙鹤一提醒,他反而愈加不敢深思下去。
突然,他猛地一惊,浑身打了个颤栗,问道:“你说,定霸都有没有可能……”
孙鹤摇了摇头,“不敢揣测,到了如今这局面,谁能猜到这河北乱事的走向呢?毕竟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呐……”
不过他马上就看向吕兖,沉声道:“投效燕军一事,今后莫要再言。若有什么变故,你我身死也就罢了,莫连累底下几千兄弟的性命去填了这无名生死簿。”
吕兖却不理他,只是垂着头,低声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孙鹤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你对节帅忠心,但眼下之事,非你我能够掺和的,节帅那里,恐怕也难以自保尔。”
吕兖却突然的站起身,点了点头,就向外走。
“我这就去告诉麾下众将……”
孙鹤不由松出一口气,一边送他向外,道:“小心一些,莫要落人口舌。”
“我省的,孙兄留步。”吕兖长叹一声,消失在了营中。
孙鹤亦是长叹,但他素来稳重,也不是意气行事的年纪了,他要对四千余袍泽负责。
……
在孙鹤看不见处,雪粒弥漫中,吕兖弯腰钻入角落中一小帐之内,里内摆放着一些残破器械,从义昌军驻在此处时就留了下来,蒙在其上的油布已落了一层灰。
“吕十将好快的速度。”
小帐内有一串带着雪粒的脚印,于此之时,脚印的末端转来一人,却正是经常伴在李振身侧的幕僚,其此时正在打量着小帐中的器械,闻声转来,便摸着嘴角的短须笑问:“如何?”
吕兖不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细心擦拭掉地面的脚印,一路掩干净。
幕僚不由发笑,随口道:“吕十将不必忧心,我是特意让你的人掩护过来的,没人能够发现。”
“小心驶得万年船。”吕兖板着脸,沉声道:“若让旁人晓得你我密会,孙鹤难免会疑我。”
“哈哈,这么说来,孙鹤真是有祸心?”
“他有没有祸心我辩不出来,但我却探得了另一秘闻。”
“哦?”幕僚眯上了眼睛。
吕兖却不说话了,只是摩擦着指甲,眼顾其他。
幕僚等了一会,倏的一笑,上前揽住了吕兖的肩膀,笑道:“看我这记性,还未向吕十将说呢。幽州被围之前,南面传来了消息。你之留在沧州的妻儿,前几日正好收到了李公的新岁贺礼,开心的很呢,不日就会按照计划顺利南下,李公在汴梁有一处别院,待吕十将今后到汴梁,房契就是你们的了。”
吕兖冷笑一声,道:“此番大事,一座别院便罢了?”
“依吕十将之才,出将入相,不过等闲事尔,只要你助李公掌控住义昌军,回返汴梁,你马上可入崇政院。”幕僚笑道:“从那以后,仆可就要多多仰仗吕十将了。”
“呵,那些今后再谈,而今看来,你家李公能不能活着回到汴梁,才是问题。”
幕僚闻及此言,悚然一惊,愣了愣:“此言何意。”
吕兖冷着脸,道:“想办法带我悄悄面见李公,我有一计,可解河北之祸。”
(本章完)
第169章 祸起(完)
长廊之下,幕僚匆匆行过,面上有凝重之色,几番有官吏向他见礼,他也好似全然没看见,一路只管急行向衙署进去。
“李公、李公……”
还未进官廨,幕僚甫一看见堂外的几个侍卫,就心知李振必在官廨中,这心下的十万火急之事,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当即就唤出声来。
“何事慌慌张张。”官廨中,李振呷了一口茶,不徐不缓的看过去。
幕僚的话头却霎时止住,立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官廨内,余仲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幕僚,眸中闪过一缕凌厉的光芒,但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坐在旁侧静静的品茶。
幕僚马上转变了神色,干笑一声,垂下头去,见礼道:“不知余都校在此,仆实是失礼。”
“无妨。”余仲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李振则是继续发问:“何事禀报?”
说罢,他虽知幕僚是有私事相报,但为了彰显对余仲的信任,只是笑道:“余都校是自己人,说话不必遮掩,直言便是。”
幕僚哪敢直言,只好硬着头皮道:“仆方才听禁军将佐言,城外乱军似有异动,唯恐李公不知……”
“哦,此事老夫已知晓,余都校来此亦是为了这件事。”李振随意的拂了拂手,而后道:“我交待你办的事,如何了?”
幕僚垂着头,背脊上有些发寒,他总感觉余仲似是在打量着他,他却不敢去看余仲,连余光都不敢,但李振既然已经发问,他却不好再搪塞,只好当着余仲的面,近步上前,对着李振耳语了一番。
余仲面不改色,一对眼睛也只是淡淡的盯着前方,尤显镇定。
李振的眼睛却是稍眯,单看幕僚这举动,他已知幕僚有心防备着余仲,虽有些诧异,但现下听闻过其说的私下相商后,还是在沉吟中起身向余仲拱了拱手。
“余都校暂待片刻,有些私事处置,老夫去去就来。”
幕僚亦对余仲歉意一笑,屈身跟着李振到了偏堂。
甫一进入偏堂,李振就负着手,头也不回的稍有些不满道:“有什么要紧事?孙鹤要反尔?汝知不知此举当会让余仲与老夫心生间隙!”
幕僚却一刻不敢耽搁,弯腰下去,脸色大变,急声道:“李公且不知,这要反的不是孙鹤,当是定霸都啊!”
“何意?”李振愣了愣,进而一双眼睛虚掩了起来。
幕僚急声将吕兖对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后又快又急道:“若真是如此,这萧砚所布置的弥天大网,当是向着李公你来的!”
“此事是真是假?”李振捋胡子的动作变成了揪胡子,但凭着他以往镇定自若的模样,仍然只是沉稳,道:“若说萧砚想养寇自重,老夫信,但而今其已南下汴梁,凭何操纵二十余万乱军?”
“来不及提什么真假了。”幕僚却很是清醒,立即建议道:“而今余仲既已在衙署内,李公何不妨暂且将之扣下?彼时定霸都就算真有异动,也是群龙无首,不成大事……”
“慌什么。”
李振皱着眉,来回走动了几下,沉声道:“既无实证,焉能冒险为之?纵使定霸都真会异动,也不能证明余仲会反,老夫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笼络他,焉能凭借一个假想自毁之?没了余仲,你去掌控定霸都?”
幕僚大急,只是走到李振身前,劝诫道:“李公!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呐!听那吕兖所说,萧砚在河北各个降军中皆有布置,几部降军的将佐与他都有几份香火情,尤其是那卢龙军更甚!可便是如此,那卢龙军怎的就说反就反?这些事我们在汴梁不知情也就罢了,来了此地也被蒙在鼓里,不就说明了一切乎?”
李振顿住了脚步。
幕僚趁热打铁,道:“那萧砚与李公你有怨,其一走,乱军就四起,更是浩荡南下围城,岂不就是冲着李公你来的?当此之时,李公勿要犹豫了,快快拿下余仲吧!西城城防,可尽数交给了定霸都啊!”
“不急不急,容老夫想想。”
李振实则也有些茫然与失措,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需要好好缓一缓。
他知萧砚或是有养寇自重的野心,但撑破了天,恐怕也只是想多捞点功劳、蓄养一部分私军而已,故才会被他轻松逼走。
至于卢龙军叛变,定霸都、义昌军两部桀骜不可制,他也只以为是发赏不成所致。
但现在说城外的乱军不但是萧砚在操控,连定霸都、义昌军、卢龙军三部都实际是被萧砚掌控着,却是有些让他不可置信。
萧砚若真有这般实力,完全可以裂土封王,割据河北了,还讲什么养寇自重?又何至于被他逼走?而围困幽州又是何意?
种种疑问接踵而来,突然令李振有些心如乱麻,只是止不住的来回走动。
须臾,他终于沉住气,道:“如此关头,愈是要不乱。如今城外有异动,定霸都还未入城,大可放心,切勿惊动余仲与定霸都。你尽快去安排,让吕兖迅速来面见老夫,老夫要当面问问他。”
幕僚马上应是,而后提醒道:“李公,仆之意,还是不管事情如何,当要先扣住余仲……”
“老夫自会稳住他。”
李振挥了挥手,示意幕僚赶快去带吕兖来见他。
可两人甫一从偏堂回到官廨,却见其内已空空如也,余仲方才坐着的位子,也仅有一盏饮尽的茶杯,位子上毫无人影。
幕僚顿时头皮发麻起来,急的都已有些变音,向门口的侍卫叱声发问:“余仲何在?!”
“您、您方才与李公进去后……余都校就离去了……”侍卫一脸茫然,却不知这幕僚为何会叱他。
“要遭!”幕僚脸色顿时煞白,慌忙看向李振:“李公……”
李振则只是沉着脸,冷静道:“传令禁军,速速向西城集结。”
但就在这时候,外间却又忽地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李公、李公!乱军攻城了!”
随着声音愈来愈乱,传进来的人声越来越密,李振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惊惧。
亦在同时,他也突然想起。
如果他猜的不错,在洛阳兵变的主导者若真是萧砚,彼时其在梁军基本毫无根基,却能操纵数千禁军奔走。而在如今当下,其或许真能操纵二十余万人……
对了,萧砚投梁时的身份,是前唐不良人的校尉……
也就是说,萧砚手中必然有一股整个朝廷都不知晓的势力可供他操控,而凭借着这股势力,他或许真能操纵这整個河北乱局。
李振倏的悚然,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但愈是深思,脑袋却又愈是乱成一团糨糊。
他想不通,萧砚如果已有如此本事,何至于再为朱梁朝廷效力?若真想一心向唐,明明其自据河北几已足够了啊……
他充耳不闻外界的纷乱,兀自在原地来回踱步,一道思路却是突然完整了起来。
现下观之,这萧砚的野心必然是盛之又盛,但其却连偌大一个河北都不看在眼里,反而是一定要投效大梁,纵使是被他逼走也甘愿忍受。
弃河北而为朱梁朝廷效力……
此子,或许为的就是朝廷……
李振背上生寒,若换这个角度来想,萧砚的一切动机也就清晰了。
挑起河北乱事,正好助其在暗地里掌控住河北,让朝廷的一根针都扎不进来,只要乱军一直在,河北降军也就一直不得被轻易动弹。朝廷也就需要一直仰仗着河北降军,若真就轻易动了河北降军,除非汴梁禁军尽出,不然河北必然是会一直乱下去的,割了一茬还会冒出一茬,彼时就算把河北纳入王土,反而是分散了汴梁禁军的实力。
朱温为何会做梦都想要河北?还不是凭借河北之力又可供养数万大军,可若是取了河北后,反而还需要遣大部分汴梁禁军镇守,彼时河北内乱不止,中原又空虚无兵,意义又在何处?
念头通达后,李振终于明白了。
他自问与萧砚的矛盾并不算特别突出,还犯不着一定要被萧砚赶尽杀绝的地步,可偏偏就是被萧砚操纵乱军围在了幽州。
为何?
李振猜想,或许正是因为他来了幽州,乱了萧砚的布局、坏了萧砚的大事!
这竖子!
李振不由冷笑,他自知洞悉了萧砚的全部心思,自然已是不惧,萧砚若真是图谋甚大,绝不会让乱军这般快就破了幽州,不然届时不但入了城的乱军不好控制,且没了他李振在这幽州吸引火力,萧砚又如何在暗地里进行布置?真当朝廷大军是摆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