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理由一律是“暂无合适供体”或“不符合优先序列”。
但真正让渡边英二倒吸一口冷气、让上杉宗雪瞳孔收缩的,是夹在其中、用红笔疯狂圈出的一份内部简报的残页。
简报内容是关于某位与宫内厅关系密切的关系者和堀川史绪里一样,罹患肝癌需要换肝,然而,面对堀川就是严词拒绝,可面对该位宫内厅的关系者,宫内厅极其医院在极短时间内、以远超常规的优先级获得了肝脏移植手术。
简报上没有明确提到关系者是谁,但那个“与宫内厅关系密切”的标注,以及背后暗示的、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医疗资源特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所有伪装。
“这…这是…”渡边英二的嘴唇有些发干。
他作为警界顶层人物,深知某些领域的潜规则,但如此赤裸裸的证据摆在面前,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这不仅仅是怨恨,这是一份指向最高特权阶层黑暗面的血泪控诉。
“我记得之前那位上皇的兄弟,现年已经83岁的朝阳宫就因为饮酒过度……”上杉宗雪猛地想起了什么。
“不要说了!”渡边英二猛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说?很明显,堀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上杉宗雪厉声说道:“堀川的妻子需要器官移植等了好几年都没有,而你看这份报告,关系者一旦有需要,一个月之内宫内厅就找好了合适的肝脏……”
“宗雪!你不要再说了!”渡边英二气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国民都渴望公平,但是有些人就是要比其他人更公平!”
上杉宗雪沉默着,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闪过的震惊与了然,表明他同样瞬间理解了这背后的悲剧性因果。
学术的理性让他立刻想到这可以作为研究极端主义成因的绝佳案例,但人性的部分则感到一阵沉重。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内阁官房长官小野田公秋和警察厅官房长小野田公显兄弟两人联袂而至,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警察厅警备部部长神代宗一郎。
上杉宗雪和渡边英二神色一变。
“长官(内阁官房长小野田公秋),官房长(警察厅官房长小野田公显),神代。”渡边英二立即低头,同时拍了一下上杉宗雪。
“大臣、官房长、神代部长!”上杉宗雪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也只能低头。
来得好快!
但,既然公安发现了,不上报确实不可能。
“不愧是渡边总监和上杉首席……渡边总监,总是要麻烦您和警视厅的各位,真是过意不去,一直一直以来,各方面都承蒙您的关照,实在是感激不尽。有您在警视厅坐镇,我们(指内阁)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心与信赖啊。”内阁官房长小野田公秋对渡边英二和上杉宗雪简直不能再和颜悦色了,他甚至和蛐蛐警视总监说话时用了敬语!
这是公开场合,内阁官房长的话,代表了整个内阁乃至于整个日本官僚体系的态度!
但不给渡边英二和上杉宗雪有反应的机会,小野田公显就上来了一步:“二位看来已经搞清楚堀川念的动机了。”
小野田公显立即伸出了手:“把它给我们罢。”
“…………”渡边英二看了一眼上杉宗雪。
“…………”上杉宗雪没有反应。
“宗~雪~君?”小野田公显继续向前伸手,他厚厚的眼袋里一双小眼睛毫无波动,而在他身后,不少便衣警察已经塞住了走廊。
“宗雪!”渡边英二示意婿养子给小野田啊!
“…………”上杉宗雪最终还是将这份简报交给了小野田公显,毕竟蛐蛐一份过时的医疗简报其实是没有什么用,也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他只是再次感觉到了宫内厅的黑暗。
“很好,辛苦了,二位,我们正在审讯堀川念,请问二位……有兴趣来听一听么?”小野田公显满意地从上杉宗雪手中接过了简报,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公安在堀川的预付费手机和特定加密网路论坛上……有些发现。”
“可以么?”上杉宗雪来了兴致。
“当然,毕竟,这也算是一种交换和奖励嘛。”小野田公显晃了晃手中的医疗简报和手写笔记:“以上杉君的性格,肯定想要知道为什么。”
“所以这次,我们可以破例,让你旁听对堀川念的审讯。”
“好!”这是一笔满意的交易,上杉宗雪心里算是好受了些。
“二位,请!”
第514章 ,红色金丝雀
房间冰冷,没有窗户,只有单向玻璃。桌子的两边,一边是垂头丧气、眼神空洞却偶尔闪过一丝顽固的堀川念(已从昏迷中苏醒,并被严密束缚),另一边是两名审讯官:一位是表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内阁情报调查室(CIRO)的官员,另一位是警视厅公安部的外事警察。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审讯初期,堀川念一言不发,顽固地保持沉默。
等上杉宗雪和渡边英二抵达的时候,记录官的本子上还空空如也。
然而,当审讯官将从他家中和办公室秘密搜查到的证据——几本被精心伪装封皮的激进思想书籍、一个用于接收加密信息的廉价预付费手机、以及他通过暗网与某个特定加密论坛的接触记录——一一摆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由于上杉宗雪无法亲自参与审讯,审讯的全过程就不细说了。
经过连番高强度审讯和心理攻势,堀川念的动机和经历逐渐被拼凑出来:
堀川念年轻时也曾怀揣抱负考入东京大学,却因不擅钻营而被分配至宫内厅最边缘、最注重论资排辈的书陵部。
他日复一日地整理着象征“万世一系”的古籍,自己的人生却如同被遗忘的尘埃,看着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凭借家世或谄媚步步高升,内心的不甘与怨恨逐年累积。
数年前,他的妻子堀川史绪里罹患重病,尽管他拼命工作,但微薄的薪水和巨大的压力让他无力承担最好的治疗。
他曾卑微地希望申请皇室相关的慈善援助,却因流程繁琐和资格问题被拒,而他的妻子也迟迟等不到合适的器官移植,最终,妻子离世。
堀川没有孩子,他对妻子的离世感到悲痛万分,然而在妻子去世后他整理医疗资料和过往宫内厅医疗简报时,他意外地找到了当时宫内厅为朝阳宫亲王急速寻找并准备好的肝脏。
全程用时仅仅一个月,可他的妻子却等了好几年!
害死史绪里的,不是病痛,而是这个腐朽僵化的体制!
他将这笔账算在了这个“冷漠、僵化、只服务于少数人”的体制身上,认为皇室及其附庸的官僚体系是“吸血的象征”。
对腐朽体制的失望,对失去妻子的绝望,对医疗不公的怨望,对长期无法升迁自身仕途的无望和对想要打碎这一切的渴望,让堀川念的思想产生了变化。
在极度苦闷和孤独中,他开始在网络的阴暗角落寻找“答案”。他接触到了名为“红色金丝雀”的极左翼思想。
该组织源自动荡年代的极端思想,主张通过彻底的破坏来摧毁现有国家机器及其一切象征,这些理论为他无尽的痛苦和愤怒提供了一个看似“崇高”的出口和解释框架。
“红色金丝雀”的线上招募者敏锐地发现了堀川念的独特价值——他身处皇居内部,拥有通行权和知识。
他们通过加密渠道与他联系,一开始是表示“理解”和“同情”,逐渐灌输极端思想,将他个人的不幸完全归咎于体制,并赋予他一个“神圣使命”:作为内部人员,协助完成一次对“天皇制核心”的象征性打击,以此唤醒民众,成为点燃革命之火的“金丝雀”。
堀川念开始和线上人员进行合作,并协助他们绕开防御体系,通过实体书信和实物交换与他们进行交流。
这个神秘组织从不露面,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对方曾经询问过著名的“三神器”具体在什么位置,堀川念提供了方位,然而真正的“三神器”存放在哪里只有宫内厅最高级别的长官才知道,平时摆放的都是赝品,然后该组织又询问关于“剑璽等承継の儀”(剑玺继承仪式)中使用的“御璽”(天皇玉玺)和“国璽”(日本国玺)的存放处。
这两枚玉玺平时存放在皇居宫殿内的“玉玺室”,由宫内厅书陵部管理,守卫同样极其森严,但比之前的三神器还是好办一些,堀川念答应帮忙,但他作为一个次官补需要慢慢地想办法。
很快就出了石室的事情。
堀川心想大事不妙,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暴露,直到第二天他来上班时敏锐地发现了多了不少的皇宫警察和疑似警察的便衣。
长期的心理扭曲、被灌输的“殉道”情绪,以及害怕暴露的恐惧,混合在一起,让他在被发现时,选择了最极端、最决绝的“玉碎”方式,企图以此来完成他被赋予的“使命”,并彻底宣泄一生的愤懑。
当审讯结果和“红色金丝雀”这个名字被玻璃另一边的内阁官房长官、警察厅官房长和警视总监渡边英二听到时,这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巨头们,感到了久违的、刺骨的寒意。
“红色…金丝雀…?”小野田内阁官房长官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些阴魂…竟然还没有散尽吗?”
这个名称让他联想到了日本历史上那段黑暗的动荡时期,那是战后日本安全神话被彻底打破的伤痕。
小野田公显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虑地踱步:“不仅仅是内部人员犯罪!这是有预谋的、带有明确政治目的的未遂恐怖袭击!我们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内部管理漏洞上,完全忽略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组织性威胁!这是何等严重的误判!”
渡边英二也感到一阵后怕,冷汗浸湿了后背:“如果…如果甲斐享当时慢了一秒,让他在御所附近引爆…如果‘红色金丝雀’借此机会宣布负责…那将在国内外造成何等灾难性的影响?!这不仅仅是丑闻,将是新一轮恐怖浪潮的开端!”
他们意识到,他们差点不仅仅是在处理一个内部丑闻,而是在面对一场可能席卷全国的恐怖主义风暴的序章。
堀川念不仅仅是一个疯狂的内鬼,更是一个被古老幽灵附身的、差点成功的恐怖分子!
“等等,我有问题,红色金丝雀是什么?”上杉宗雪举起手,他没有完全明白:“听起来是个极左翼的恐怖组织,是否和……著名的赤军有关?”
赤军这个词一出,审讯室这边所有的人都盯着上杉宗雪。
你刚才,说了“赤军”对吧?
而上杉宗雪也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
相对于现场的诸多高层和公安警察,上杉宗雪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果然,里世界存在的目标是皇室,但主要不是现人神家族,而是三神器或者其他能够代表国家的国之重器!
应该来说,对那个潜入的里世界存在的角度来看,炸弹只是最后的选项,对方应该想的是如果实在是得不到,那就毁掉!
但是堀川念只想爆!
双方的想法并不一样,这也是一层隔着一层又无法当面讲明白的弊端之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一母同胞像是李建成李元吉李世民那样的亲兄弟都会出点小问题,就算是政治抱负和人生理念几乎完全一致的刘关张三人在一些事上也会有分歧和自己的想法,更别说这种极为粗浅的合作关系了。
同样,秘密传递实体书信交流的只言片语很难把事情说清楚。
刘备说“我二弟天下无敌”,那是炫耀,是自豪,是不愿意相信。
李建成说“我二弟天下无敌”是不折不扣的地狱笑话。
同理,刘备说“接着奏乐接着舞”是自甘堕落的象征。
而李世民说“接着奏乐接着舞”,那是在他对面颉利可汗正在为天可汗献舞呢。
但很可惜,堀川念本人过于想爆了,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想找什么,其实对所谓的红色金丝雀也并不了解,他没见过那个“里世界人”,也没有和“红色金丝雀”这个组织之内的任何人有过线下甚至是线上的实名交流,对方一直用的都是代号。
小野田公秋久久不语,渡边英二欲言又止,只有警察厅官房长小野田公显沉默了片刻,说道:“关于这件事和红色金丝雀……上杉君,我要先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全共斗’么?
第515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内阁官房长小野田公秋、警察厅官房长小野田公显、警视总监渡边英二都看着上杉宗雪,用眼神询问他,是否知道全共斗?
上杉宗雪沉默地点了点头。
自家老爷子都参加过全共斗,他怎么可能说不知道呢?
“全共斗”的全称是“全学共斗会议”,指的是日本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爆发的全国性的学生运动,由各大学内部自发形成的学生自治组织联盟的统称。
全共斗的起源是战后日本经济高速发展但是政府“重企业、轻民生”导致物价飞涨、住房困难、医疗和教育资源紧张,导致整个社会整体感到非常“不安”,并辅之以大学管理僵化落后、反对米日安保条约、战后国际共运高潮的鼓舞(大家懂的都懂)从而发生的激烈学生运动。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和不好描述的场景,这里就不详细说全共斗的过程了。
总之,最终在随着东京警视厅调集了8500名警察武力攻入东京大学的安田讲堂,全共斗宣告失败,各大学的学生被陆续镇压,全共斗在69年即宣告基本失败。
全共斗的失败理由有很多。
比如说学生本身不具备武力,完全依赖社会的同情而让警察不敢动武,而当学生开始自制燃烧瓶和武斗棒时,又迅速失去了社会的同情。
比如说我们都知道的,左派一旦稍微起势就会马上开始内斗争夺“领袖权”和“释经权”,全共斗也是同理,稍微形成规模后内部派系林立每天都在“吉列的豆蒸”,胜利者满脑子都是要把异见者“开除左籍”,失败者则想着“双输好过单输”,根本不可能团结起来。
比如说上杉宗雪的爷爷上杉邦宪就是在事情初步成功“占领教学楼”的时候发现学生内部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反而开始无限分裂,大大小小的团体整天都在“找叛徒”“开左籍”之后深感失望,退出了这个运动。
还有一些其他理由,比如说外部力量实在是过于强大(米日同盟),比如说只会无脑反对现有情况之类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然而,虽然全共斗失败了,但是它其实成功了。
因为全共斗的政治诉求除了那些明显不可能实现的(废除米日安保条约、全民一起响应世界革命、取缔现有政府)以外,基本上都实现了。
全共斗后,日本政府被迫同意了大学民主自治制度的改革,学生开始拥有自治权(比如大家很熟悉动漫学生会会长权力颇大)、教材改革和校长专制制度取消。
无论是否自愿,日本企业确实因为全共斗而大幅度改善了劳工待遇,开始提供更好的福利和更人性化的管理,这客观上为后来日本“企业内福利”的模式的形成提供了推力。
日本社会也开始真正地思考“民主究竟是什么”,这某种程度来说算是在明治维新后又一次打开了阶级固化的大门,海量的庶民和普通人得到了进一步阶级上升的机会,并对社会文化和社会观念造成了深远影响。
最后,第三次续约的米日安保条约也因为全共斗受到了影响,面对这种事,米国不得不在很多问题上选择让步,比方说同意大部分势力退出日本(地检就是这样从CIA直接控制的分部逐渐变成了米国只保留了部分间接影响力的部门),再比如说放弃了很多治外法权,比如说针对米军军纪犯罪的问题。
第三次安保条约之前,如果驻日米军是在公务中犯罪,除非死人或是影响恶劣,否则米军几乎从不处理并拒绝公开(然后连夜把人送回米国),如果是非公务时间犯罪,会转交日本检方起诉的也仅有一成,但条约后,米军就算是公务中犯罪只要证据确凿也会开启军事法庭宣判让日本检方旁听(尽管判罚还是有偏向),而非公务时间犯罪移交日本检方起诉的比例上升到3-4成,并时至今日已经超过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