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这东坊中观览过得铺子已有不少,也大致了解了血烛、香灰、祭鼎、五牲符骨诸如此类的价格,若是无差,便在这最后几家挑拣一番,凑足那寒衣鬼君所需的资材便可。
阁中老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一个理由,他在这仙坊铺子中待了甲子有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赞自家铺子名字好听。
老叟也不多话,挥手便让童儿奉上灵茶,只道一个请字。
“请!”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眼前两位皆是紫府修士,且前头那青年道人,一身宝光氤氲,显然是来历不凡。
这般的道人兴起来自家店铺一游,他自然是少说少言,以免扰了贵客兴致。
只是远远跟在黎卿二人身后,但所二人有什么问题,他再一一回应便可。
“嗯……血烛不纯,香灰质量有些差了,五牲符骨倒是烧祭的不错,看来三节四时的祭祀倒是颇为谨慎。”
“贫道若是只愿择取其中上品的血烛香灰,可否?”
黎卿拿起一尊赤金烛台轻抚把玩,再环顾着这陈列间有些驳杂的香祭灵材,圜首询问道。
老叟闻得客人之言,苦涩一笑,这祖庙祭祀,头部的血烛香灰自是上品,余者旁支族人所奉的祭祀规格肯定没有那么高,那血烛香灰灵韵当然也驳杂难当,若是只挑上品,就该当是另一个价钱了。
但……
“上修若是要迎建法坛,可自取一份!”老叟横袖一揖,以示黎卿自便。
若是这位上人想要寻些香祭之道的宝材立一方法坛,他宝隍苑中自然不会以高价拒绝,权当赠送亦无不可。
只是若这位仙修要是大规模的购置转手,那价格合该是另一个说法。
他宝隍苑虽说不比东坊三大宗族,可背后的西州黄氏也是出了名日游祖灵,受封一县阴隍的,总不能被人货比三家,用低价做空了阁中上品宝材罢?
“不,贫道要的数量很大,差不多是一场国之牧野大祭所需。”
“血烛、香灰、祭鼎、五牲骨……皆要上品,你这宝隍苑中,可有?”
黎卿将手中烛台放下,转身直视那老叟,直入主题道。
这老叟一身阴晦之气缠身,显然背后是有一尊日游境鬼神庇佑的,这般人物放在各州县任何一个宗族中,都理当是能一眼决策的核心层。
他所求的香祭宝材数量,足以让一座日游宗族的百年积攒成空,但那西州三姓鬼神宗族家业颇大,恐怕不那么好谈,倒是这般中小型的宗族,反而能少生波澜。
国之牧野大祭?
老叟眉头一挑,惊疑不定的望向黎卿。
此祭乃是古之大战后的祀天大典,所需的祭品仪器极为繁杂,初步的祭品宝材就需极大的量,且品类繁多,想要凑齐可得费一番手脚。
“整套的祭品仪器宝材?还是规格差不多便可?”宝隍苑老叟犹豫片刻,再发问道。
黎卿却是斩钉截铁的吐出一字道:“整套。”
这个回答可是让那老叟面色都阴了下来,一整套的祭品,那这道人就定然不是去转手做空,走那商修一道。
可目前天都大地上,也没听说哪一方府道小国要行祭天大礼啊?
能享受如此规格待遇的,除非是阴神境的鬼神府君,还得是地位最崇高的鬼君之一……
“贫道来自天南练气道,五方仙门之一,此物并非用于邪祭,受享的人物也不在南国,”
“跟你家阴隍问一声罢,这机会,看他敢不敢接。”
黎卿上下打量了这宝隍苑一眼,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后,便与彩蝶儿落座到苑中前厅,饮茶静待。
这座宝铺看来便颇为冷清,与那三家宝阁前各方仙修士子来往的繁荣相比,堪称惨淡,黎卿这一道机会,便足让他等数年无忧。
但此行,黎卿也有自家的打算,先前得那麴少主半推半送,得了十数万尾阴鳞,岐山无大泽,久存于净水盂中也不是个事儿。
这阴属魂鱼在寻常道人修士之间属实不好出手,可丰都天的鬼神府主们也不会缺阴属之物,思来想去,恐怕岭南这些鬼神宗族、日游鬼判,应当尚需此物。
若能以积压在手中的阴鳞魂鱼置换,可谓是一石二鸟,说不得日后也能以冥府宝与这岭南宗族互通,黄氏,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当然,为了避免事端,黎卿也只欲与这般独行的小宗族合作!
旁侧那老叟沉吟了许久,既是兴奋于如此庞大的宝材订单,同时又对此感到后怕,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寻常道人敢染指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可最终,这位西州黄氏的族老还是不敢也不能拒绝,长叹一声后自后殿壁柜中取出一截“断刀”,沟通起了族中那位日游鬼判……
第260章 岭南宗族
“仙坊今日,来了位了不得的贵客啊!”
石龙崖中坊,一名姿颜曼妙的女子手抚琵琶、半掩玉面,缓缓地落到那三十三层的蟠龙宝阁顶层,轻笑打趣了起来。
作为驻于石龙崖中维护南海百宗利益的存在,在此方有强人登门之时,她第一时间便是来探听几位坊主的动静。
“确实是来了头过江龙。”
坊市中两名坊主皆位列蟠龙宝阁之上,观望着那崖后平台上泊着的一元尊道大法舟,颇有些牙疼。
这两名坊主一为西州木傀法脉的道主,一为琅山徐氏的日游鬼神。
前者处事老练、心思颇深,为这坊市做出了极大贡献,被七脉元老奉为坊主之一。
后者实力强悍,曾化赤魃火鬼本相,以日游道行硬撼阴神鬼君-五鬼将军,镇住了这座坊市的利益根基,同被众人尊奉为坊主。
这二人一文一武,领着当地宗族与法脉联合,连岭南的散修真人都插不得手,也方才有了如今根基。
然而,今日突兀登临的人物,同样是一个棘手存在。
天南练气道,冥府鬼郎君!
鬼郎-黎卿的名号自一出世就被岭南鬼神所关注,同为仙道时代的鬼神遗脉,他们本能的将这位黎二郎看作了与自己同样的人。
但这强人真正来到了岭南地界后,他们却是担心了起来,毕竟,诸鬼神死后得道,几乎人人都有一道不可言喻的鬼癖,气性如何,有目共睹。
纵是鬼神宗族,也绝不会喜欢更强的鬼神来到他们的地盘搞事。
“听说他寻到了黄家头上,要定做海量祭礼,莫不是为他身后的那位‘玄阴’鬼君所准备的?”
昔年鬼母祸乱他等也曾听闻,此獠极为凶悍,曾被江南道的几位公卿借力,将江南到天南一路的当地宗族霍霍了个干净,如今西南一路哪里还有什么宗族,一座座祖庙中已尽是枉死牌位。
如今她疑似已证阴神,再随着那鬼郎而来,着实有几分吓人了。
琅山徐氏的鬼判身披大红官袍,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宝阁主座上,沉吟思虑许久后终是摇了摇头。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幽天之上,阴晦凶险,灵鬼暴横,终究离天都太过遥远,不管做了何等逾制的祭仪,南国也管不着,更影响不到我等。”
不论那黎卿到底想要做什么,反正也大概率波及不到岭南诸族,便随他去就是了。
“巽仙子也无须担心,那位郎君乃是士族入仙道,传闻气性孤高,如此傲然之人,避开他便是无事发生!”
旁侧清隽老叟装扮的大坊主更是轻捋长髯淡淡一笑,给这位南海仙子吃了一颗定心丸。
石龙崖中诸族宗鬼中倒是并未泛起异样,只是纷纷投出目光,静静观看着这位虚仙假神的郎君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而此刻的石龙崖东坊,一道幽然的气机正自天边匆匆赶掠而来。
西州黄氏的祖灵,日游境的岭南鬼判,方才得闻黎卿登殿,立时便从西州跨越千里而来,此刻,这尊仓促归来的日游“鬼判”倒有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了。
刚将宝隍苑的阁门拉开,便见一名面相清冷的青年道人高居首座,其侧乃是一姿颜姣好的紫府女修,再往后才是这苑中主事的老叟领几名使唤陪伴在旁。
“客人…似乎有大业将做?”
这尊日游鬼神抬头望向那自坐在主座上的青年道人,直将身上那晨昏兼行沾染了云露的漆黑斗篷取下,往门后一挂,也不客套,就像是寻常回家一般随意,径直询问起来了这道人要做之事。
一元尊道大法舟自江北道开往东海,又从东海鹰扬岭南,他已经知晓这位道人究竟来自于何处,也大概猜到了其凶名,但那丰厚到吓人的宝材订单足以让他博一次险了。
“送给殊世一位大人物的谢礼而已。”
青年道人高居首座,颇具压迫感的瞥下目光。
这一眼,众生厄苦,百般无常,尽在其中轮回,纵是那这有名西州黄骨鬼,见到这道人那双眸子的刹那,也不由得生出了被摄魂夺之感魄。
殊世的大人物?能享用得起这般鬼祭之礼的,无一不是阴神府君级别。
“如此大一笔祭礼宝材,若用以邪祭淫祀,将糜烂一方,南国对此向来都有严格的限制……”
“无须担心,它们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南国!”
“可隐含的风险依旧是有些大了,五方仙门那边可不好交代。”
“来自五方仙门的阻挠?那便是没阻碍咯……”
所谓的难题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给这黄家鬼判答应的台阶。
何况,五方仙门?上首的那黎道人本就来自五方仙门的人物。
难不成还得再与首座上的人演一场“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的戏份吗?如此理由,连那向来心机不菲的彩蝶儿都忍不住笑了。
“这样吧,贫道在那殊世幽天也有些基业,你等宗族走的是祖先鬼神之道,吾可将所兑的祭器换与等价值的阴属冥材予你等,这可是自幽世崩塌以来连五方仙门都弄不到的珍材。”
“比之寻常道铢,能大量降低你再去换取魂道宝材料的损耗。”
黎卿轻笑一声,将右掌翻转,立时便有水汽悬浮而起,环作一方圆环,中有一尾六尺黑鳞游弋,再有玄莲青果、三叶三花蒂、水畔仙葩、东篱饵丹……
诸多阴灵宝材环绕着那水汽旋转,对宗族鬼神来说,其中的每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尤其是似他等祖灵庇佑,子孙兴旺的岭南宗族,赚取足数的道铢倒谈不上问题,但这般小宗族真要去弄到那般助益鬼神修行的宝物,难度可是不低。
阴鳞鱼肉滋阴养魂,能让他等未能修成阴神太质的冥灵鬼类身体稳固,各般阴属灵材皆对道行阴寿有所增益。
这却是令这黄氏黄骨鬼纠结到鬼癖都要发作了,那左袖中的苍黄色枯骨手指下意识地挠着后脑勺,似是在斟酌着此中利益……
“凑齐一道牧野大祀的祭礼规模……需要点时间,上修在时间上可有要求?”
黄骨鬼将那后脑勺上挠得血肉模糊,几乎将那陈年老伤上的腐肉尽数剔除,露出了新鲜红肉之后,这才舒爽畅然,一脸清明的转头问向黎卿。
“给你半旬时间筹备,香祭礼器足数之后直接送往石龙崖上那座最大的法舟之上。”
上首道人横袖一挥,且先将一个鼓鼓的芥子锦囊推过数丈,直至这黄鬼判身前,作为他迅速调动各方资材的底气。
这一下可就是极为讲究了,黄老鬼迟疑接过这枚装的鼓鼓的芥子囊,心头石块当即落地,也对这传闻中的鬼郎愈生敬服。
其中数量不菲的阴世宝材,多是岐山东篱苑中所产的饵丹与魂香,由那鬼神崔婴与蟾仙儿几人糅炼打理所得,放到天都大地上,这般通幽之宝,可是稀奇。
以此为定,这批祭礼香材便算是谈妥至板上钉钉了……
只是,黎卿上下环顾着这座东篱苑一眼后,欲言又止一瞬,再随意问了起来:
“于山门中修行之时,向来也曾听闻岭南巫鬼咒法、旁门妙术繁不胜繁,亦曾得过一卷岭南的《纸灵秘录》。”
“判官可知这纸道源头在何处否?贫道实欲登门论道一番!”
纸灵之道于黎卿而言乃是最常用的法术,然而折纸化人早为纸猖法坛代替,李代桃僵替死纸人亦是有了更完美的替死巫傀,折纸造物法也远不如聚气成刃……
这门法术陪伴他一路走来,若要再往上提升,可是绝难在法术表层下功夫了,黎卿却是须得去寻来那纸灵秘法的原本。
届时以纸人为媒,方能将元炁化命,百咒悬于顶头三尺,练出属于他自己的手段!
然而这般不经意间的发问却是让黄家老鬼猛然抬起头来,与黎卿那双万花筒般的眸子惊讶地对视上一眼。
“纸灵法?”
“岭南倒是有一家灵纸道,专擅纸灵之术,只是……”
黄家老鬼言辞再多了几分犹豫,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是……那折纸道上一代得罪了人,这半甲子来死的死散的散,没几个核心人物了,唯有几个老家伙勉强撑着,也不知还有多少本事。”
“黎君若只是兴之所起,靠近南海的群屿百宗之中还有一派纸扎人传承,兴许与他等接触接触,比这个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