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服用效果,自是与琉璃宝树的品阶和修士服用灵物过后的体悟有关。
据传原佛宗本寺中那棵琉璃祖脉要四个甲子方才结十二枚琉璃舍利,而这些琉璃舍利在经由寺内大德开光过后,便称能够将寻常五灵根弟子修行速度增益到与一般四灵根修士相差不多。
当然,那等灵物,外间自是难得流传出来。便连原佛宗这等禅门大宗亦不敢都独自用完,每回总有几名真人默契十足的登门相求。
而放在重明宗,漫说那棵高达四阶的琉璃祖脉,便是不色相赠的这棵幼苗便就是一等一的灵植了,二阶中品的品阶不算甚高,却也能够将门下弟子灵根资质提升些许,足以令得康大掌门翘首以盼。
段安乐也晓得自己师父心思,当即恭声应道:“正要向师父禀明此事,四师叔旬日前与康师弟一道从野狐山回宗时候,便就将这一十一枚琉璃舍利带回。见得师父未有出关,便就将其交付给了叶师叔,入了宗门府库。”
康大宝闻声轻点点头,也不发问剩下那枚琉璃舍利是遭谁用了,便就开口言道:“往后每一轮琉璃舍利结出过后,半数收归宗门府库、半数留在小比之上,拨付小比排名头六名,以为栽培。另,凡有二灵根资质以上弟子入宗、长老新晋,亦可拨付一枚。”
“徒弟下去过后,便就安排。”段安乐恭声应了,想了想又提了一句:“师父,野师妹前些时候闭关筑基未成,现下伤势还未转好,育麟堂那边还需得有人看管。”
康大掌门眼珠子一转便就有了主意:“调寻道过去,他早年管过那一摊事、驾轻就熟。善功堂那边,便由刘雅过去接手吧。他是老叶弟子,有什么不懂之处,也好随时讨教。”
“徒弟晓得了,”段安乐言过之后一动作一滞,康大掌门看得出来前者是有心事,才发问道:“有话便讲,于我面前何消卖什么关子?”
“师父莫怪,是徒弟见得裴师叔因了野师妹筑基不成之事、又苍老了许多,是以才有些忧心。”
“.他心结不在此处,”康大宝语气一顿,从座上站起,复又交待一声:“你去将我所说之事安排妥当,我去见一见裴师弟。”
“是,师父放心。”
————重明宗丹房
黄铜丹炉的缝隙中渗出荧荧青光,裴奕蜷缩在炉前三尺处,单薄脊背抵着石壁,每声呛咳都在空荡石室撞出回响。
他颤抖着将最后一味灵药投入炉底,青白指节因疼痛痉挛成鹰爪状,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蜿蜒的紫纹。
炉火骤然转为幽蓝,映得他面容更显苍白。
炉身十二道符咒依次亮起,却在第三转时骤然黯淡。
他摸索着去够玉瓶,喉间腥甜却先一步涌出,暗红血珠坠在玄色道袍上,洇出几朵转瞬即逝的墨梅。
药香与血腥在潮湿空气里绞缠,凝成缕缕青烟,攀上丹房穹顶纠连一处、好似结成一张蛛网。
随着炉底火灵石发出细碎爆裂声次第传来,裴奕强打精神,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射向丹炉。
倏地,炉底焰火飞涨起来,将他一直紧贴在袖口的传音符烧灼成灰。炉盖中渗出的青光暴涨、将炉盖又掀开来半寸,漏出的一片光华扫过他凹陷的眼窝,将这美男子瞳孔深处的一抹执念照得一清二楚。
炉底的焰火更加猖狂起来,能灼得镶嵌在明光阵法上的几块中品灵石碎成齑粉。光华退散过后,几缕阴风从一汪引来的寒泉中蹿出,卷着地底寒气钻入了裴奕衣襟,明明有烈焰当面,却还是冻得他身前胸膛上一片青紫。
裴奕浑然不觉地掐着凝丹咒印,任由指尖皮肉被焰火灼得焦黑翻卷、兀自不理,双眼只将丹炉紧紧锁着,直等到听得丹炉中倏然发出一阵唳叫似的嗡鸣,裴奕面上喜色才现出来,炉身上却就跟着绽出一丝牛毫细纹。
这时候裴奕便是慌也无用了,炉身上的细纹似蛛网般飞速蔓延、炉底青焰爆燃一阵过后,又蓦然化作灰白余烬。
“轰隆隆,”
裴奕顾不得心疼相伴多年的灵器丹炉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而是先呕血出来,面色黯淡十分。只听得他细若蚊声、兀自低喃:“筑基不成便罢了,便连二阶丹师也突破不得么?”
言罢了,裴奕面上现出来几分自嘲之色,想起来适才的传音符,便就简单收拾一阵,推门出去。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门外的康大掌门甫一见得裴奕时候,责备之中便就带了些心疼之意。他迈步进了丹房,见得了这里头法阵尽墨、一片狼藉的模样,心头一叹。
“我刚去见了瑶玲那丫头,她状况甚好,或是养个十年上下便就能再次尝试筑基了,你不消操心太多的。”
“多谢师兄,是师弟又劳烦师兄操心了。”裴奕说话时候面色并未转好,康大宝见了却也无法,只得环顾左右,岔开话题:“坏了倒也是好事,先简单收拾一番,晚些时候我叫魏师侄过来与丹房好生布置一番,既为了方便你,也好练练咱们门中这些阵师的手艺。”
“但听师兄安排,”
“你近来到底是怎么了?!”康大宝目光一凝,语气也跟着重了些许。
裴奕一愣,面上现出些苦笑出来:“师兄多虑了,只是这几日觉得炼丹上头距离突破二阶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却迟迟迈不过去,才生出了些急切之心。”
可他却是个诚信君子,无有办法如某个无良掌门一般惯会哄人,康大掌门在其面前堪称得上慧眼如炬,眉头蹙起、沉声念道:“我原以为,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师弟你也淡忘了过去之事的。”
裴奕闻声将头埋了下去,这一回却是沉默了许久方才言道:“师弟也以为该是如此,可事情都已忘了差不多了,偏确儿又.这便再忘不得了。时时刻刻、都在念想。”
“造化弄人,当年你在鱼山坊市时候就奈何不得他,如今他声势更重,又该如何?”
“师兄所问,我也从未想得清楚过。”裴奕咧起嘴来,面上闪过一分讥嘲之色:“我当年只以为随着师父好生修行,数年过后便就能手刃仇敌。想着早日筑基,便能够居高临下、对其好生喝问一番,要其洗心革面过后,跪在我弟坟前告罪。
可现在,我才晓得那根本就是黄粱一梦,我非但不成筑基,便连丹道造诣亦也难能寸进。到头来确真如师兄所说,‘一步慢、步步慢’,如何能奈何声势已起、堪称五州俊彦的他?说不得再过些年,便就陈迪”
“当年之事,终究难分对错,师弟你”
“便连师兄也认为当年之事,他当真无错么?!”
“师弟是要我去帮忙?”
“非也,于情于理,师兄都不应当帮我。是为兄弟,不能令兄长做为难之事。”裴奕轻声一叹,康大宝看得揪心,又言道:“或可帮师弟写封信?”
裴奕眉眼一抬,显是意动过后又被心头念想强行压下:“不了,这是私仇,师兄不该参与其中。过些时候,师弟想再筑基一场,届时若是侥幸成功,那师弟便继续安身修行、直到能当面问他,他是不是没错。若是不幸,便请师兄将来寻个方便时候,帮我去问一问他。”
裴奕这话语气轻描淡写,但却又笃定十分。生硬到便连康大掌门都被噎了一阵,他又认真端详了一阵裴奕过后,方才有些艰难的从喉中发出涩声:“好。”
(写不大动了,本来是想把谜底揭开的,请大家包容则个吧。)
第460章 疏荷出关 外人得宝
————重明宗、青菡院
就在裴奕闭关筑基过后不久,费疏荷也终于出关了。她这次也算难得的认真修行了一阵,出关时候,已是筑基中期修为,虽称不得惊世骇俗、却也算不得慢。
康昌晞闻听消息过来相迎阿娘,费疏荷才听得亲子居然两番遇到过两仪宗彭道人那等人物,心下大骇,目中渗出些后怕之色,忙将康昌晞上下打量一番,随后才讲:
“也是吓人,人都说你当时离那老贼都已近到不足半尺,为娘也是幸好在闭关之后才晓得你这胆大妄为的!若是闭关之前,怕是要提心吊胆直接死在里头!”
与费疏荷的关心则乱大为不同,康昌晞言及这段经历时候确是兴致勃勃:
“阿娘哪里需得如此担心,那老贼端得是一身好本事,竟差点儿把阿舅都瞒了过去,若不是我随父亲习过破妄金眸,便差点儿被其溜了!”
费疏荷看得康昌晞居然是这般反应,便也不再发问此事,省得后者生出些沾沾自喜,遂又转过话题言道:“这些时日修行可有荒废了?”
“有阿舅在,如何能得轻松?!”康昌晞口中埋怨,但他到底是知道好坏的,提及费恩华时,面上却也生出了些喜色。
只是这喜色才不多时,便就淡了下来,康昌晞叹声道:“阿舅说他不久后便就要回宣威城了,后面不能再与孩儿身前教导了。”
费疏荷听后却笑,她刚探出手想要抚下康昌晞的头,却发觉这回出关之后、年才十三的亲子居然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脑袋,便就又佯作无事的收回素手,掩在袖中:
“你恩华舅舅是为娘我这一代中少有的的冰叶道基,歙山堂将来还要图他结成金丹、充当门面呢。能拨冗出来这几年在你身前贴身教导,都已是老祖开恩了,哪还能继续在你身边蹉跎?这一步慢、步步慢呢。”
十三岁在凡人门户里头都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康昌晞早已懂事,这些消息便是费疏荷不讲,他也清楚十分:“孩儿晓得了,后日阿舅要走,我便去请靳师兄亲自下厨置桌席面相送。”
费疏荷没好气地瞥了亲子一眼,随后才道:“莫要什么事情都跟你爹去学,重明坊市里头的那般多食肆,虽然失了些精致,但也勉强挑得出来几户手艺能看得过去,你又何消专寻到你靳师兄身上去?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这些年在外头奔波筑基灵物一事,忙得连家中妻小都无暇去管,偶有回来,也是在夯实根基,还有闲暇来与你做人情?”
“靳师兄来帮孩儿这忙,不是照旧能挣得资粮,还省了出外奔波。”
康昌晞未有因阿娘语气不好便就改口,只听他笑过之后又言:“便是师兄不收我灵石,我这做叔父的,便将资粮转给靳堂律便好了。”
费疏荷摇了摇头,未有继续多言,而是又与孙嬷嬷吩咐一阵:“我那妆奁里头还有个彩玉金丝簪子,是当年大婚时候、云威郑家的主母所赠。留也无用,劳烦嬷嬷得空了给墨儿那丫头送去。”
“仆妇知道了,下去了便办。”
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嬷嬷显得要比过去苍老许多,身子亦佝偻许多。而今她已年过三甲子,论及斗法本事,说不得都已不如费疏荷了,严格论起来,都已算不得个护道之人、当真只能似个陪嫁嬷嬷一般做些杂事。
康昌晞对面前这自外祖母房中带来的老嬷嬷也颇为恭敬,拿起小案上的火灵栆大嚼起来,还不忘开口相邀:“届时昌晞做东,嬷嬷也来。”
孙嬷嬷听后自是欢愉,不过她只笑了一阵、还未讲话,费疏荷便就又有些头疼地瞥了自家亲子一眼,无奈笑道:“你倒是个好请客的,却与你爹是个一般性子。”
康昌晞嘿嘿乐了一阵,一把火灵枣吃得嘎嘎作响、汁水溅落,一副粗豪模样,确与外间人所想的那个大家嫡子的做派毫不相称。
费疏荷见得此景,面上无奈之色又重一分。
现下她两个最大的两个儿子之中,反倒是康昌懿这自小养在膝下的庶长身上贵气颇重、有些灼灼其华的意思。而与之相比,康昌晞这货真价实的金丹血裔,却有些粗犷不文,令得费疏荷颇为头疼。
她静静地看着康昌晞将一盆足能当得一个小家族一年用度的火灵枣大口吃完,颇觉好笑的同时,也不忘取出手绢来为后者擦拭嘴角。
康昌晞显是没少享受这等温馨时候,面上并无受宠若惊之色,十分怡然自得。
费疏荷一面动作、一面与康昌晞言道:“你要争气些,早日将本事练好,为娘前次才去求过你大外祖母,她老人家只说过两年时候合适,便可送你去玉昆韩家修行。
那可是真正的天下名门,漫说你爹这小门小户,便是我们颍州费家也远比不得。你去了那里,只消好生修行、余皆不管。只要发愤、结丹成婴皆非不可肖想。”
“孩儿是想,若是去了韩家,怕是没有家中好耍,”康昌晞口中这实话甫一出口,便就被其母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
这孩子朝着阿娘讪讪地笑了一阵,随后才又解释言道:“祖父母殡天太早,父亲自幼失怙亦能成就一番事业,儿子自小受名师教导、阿娘疼爱,没道理做不成父亲能做成的的事情。”
费疏荷摇头一叹,淡声道:“尽说些蠢话,你父亲如若能早些拜得在名师门下,现下说不得都已成金丹了,哪消.”
这话说出来有些露骨,更对已故的何掌门大为不敬,费疏荷言到一半便就反应过来,朝着康昌晞又嘱咐一声:
“近来事多,你无事便就安心在山中修行,莫要再遇上个什么杀人不眨眼的老东西了,再骇得你这老娘把心肝都跳出来。”
“秦世伯家中二郎近日要寻我来寒鸦山中耍一耍.”康昌晞话才说到一半,便就见得费疏荷面色一沉,旋即解释道:“事前便就应诺好的事情,确是不好爽约。大丈夫一诺千金呐阿娘。”
“大丈夫?懒得管你,去便去吧。”费疏荷语气不悦,背身走出数步过后,却又返身回来:“临行前通传一声,要嬷嬷与你一道出去。”
康昌晞哪里肯干,忙推脱道:“孩儿有小奇兄长护着呢,嬷嬷还是留在阿娘身前,好生伺候才是。”
“那便算了,我去与岳氏去信,要她也叮嘱她家二郎近来事多,莫要出门。”
康昌晞闻言面色倏然一变,忙不迭小跑一阵、拦在转身要走的费疏荷身前,讪笑言道:“嘿嘿,阿娘这又是做什么?阿娘闭关这般辛苦,孩儿哪还能忍得阿娘寄书,全听阿娘的便是。”
费疏荷瞥了自家儿子一眼,只觉这言语动作都是眼熟,足愣了几息过后方才恍然。她将亲子打发走后,方才淡然一笑:“当真是一模一样。”
————大凌河
河面浮动着细碎月光,碎银般的光斑被暗流揉成千万缕丝绦。
两岸老柳垂下焦枯的枝条,在夜风里轻叩水面,惊起三五只萤虫贴着波纹低旋。上游漂来半截竹筏,被青荇缠住筏尾,载着几片褪色的红纸灯笼残骸,在洄水涡里打转。
水面突然窜起银鳞,泼喇声惊碎了倒映的圆月,待波纹平复时,只剩半片鱼尾搅动的残影。倏然,河中长的几丛长杆芦苇簌簌作响,一只修长的夜鹭的长喙刺破墨色水面,叼起串水珠坠成的银链。
猎手未能等到安享美味,一道金箭便就破空而来,这一阶上品妖兽还未觉痛,胸前的白羽便就被染做赤红,这夜也不晓得是因何无有反应,只见得它遭此重创、仍旧讷讷地死命衔着已然入口的灵鱼,带着一并落入了一支戴满了蛇纹手环的粗壮臂膀上头。
这臂膀的主人正落在河道中央的一艘雷火船上,此船是重明盟从万宝商行新购得的,据传是由元婴大宗鲁工派门下分支所制,算得一样不错的二阶灵具。
船上附有一阶斗战机傀三十六具、一阶弩炮六门、一阶射星弩三架、一主一副两道雷雨阵法皆为二阶,启用时候,寻常筑基难挡。
若是船上再有那么一二真修坐镇,怕是不惧这左近几州九成以上的筑基势力。
阳珣便是这船上坐镇的真修之一,只见得他将夜鹭口中不知名的灵鱼掷在脚下,仔细将手中夜鹭满身白羽揪了干净,才随手递予身侧扈从、小声交待道:“交给古庖师认真烹了,算好时候端到贺家主舱内。”
扈从恭敬应了,阳珣则是快步行到了主舱室,轻叩房门:“贺家主可安歇了?”
话音刚落,房门上头灵禁一闪,兀自打开。阳珣看得到贺德工正在门口笑脸相迎,当即告罪:“又来叨扰贺家主了。”
“阳佰将哪里的话,先请入座。”
贺德工让开身位,阳珣不摆半点前辈架子,身子一倾微微行礼过后方才随着前者一道入了舱室。
入目一看,舱室里头陈设简单,一床一案一蒲团虽都是法器,却也只是寻常货色,与贺德工这贺家家主身份却是有些不符。
舱室中唯有一副浮在半空的商事舆图颇为引人注意,约莫两丈长宽的锦帛上头早被人写满了批注、密密麻麻,难见空当。
阳珣也不晓得贺德工是跟谁学得这般简朴,想起自己舱内的姬妾娈童,心头反还生出来几丝自惭。他望着半空那副舆图才好奇看过两眼,便就听得贺德工轻咳一声:
“劳阳佰将稍待,贺某这里还有几笔就好。”
前者毫不介意:“是阳某今日来得失礼,怎好怪罪贺家主?”
贺德工闻声过后只是轻笑一声,便就将精力全都倾注在面前的舆图上头了。洪县贺家虽然几代人都在用心赀货之事,但于在勾连左近几州的这条大凌江上行商,也只能算个生手。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了这里有人自诩是江上主人,向来不允未得他们准许的商船行商罢了。
不过贺德工自从自请来开辟商路,挂起重明盟的旗子走了也有一二年时候,却是未遇到过同行们都恨得咬牙切齿的水匪江盗,也是遭人艳羡。
不过稍稍一想却也能想得通,毕竟行商之前,康大盟主是请了副盟主卞浒带着一营青玦卫在这水路上洋洋洒洒走过一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