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応迟疑一阵过后才言:“如此说来,这岳家说不得也要舍下韩城的基业,随着公府外迁。”
“嗯,如果岳檩心智未失,那便不会有第二个决断。离了秦国公府看顾,有的是人乐得取他性命。”
费天勤言到此处兴趣缺缺,毕竟岳檩便算是天下第一假丹,亦不过是个假丹罢了,论起前途来还当不得乌风上修之流,这老鸟自是不愿意在其身上再花心思。
它转头又按下了欲言又止的费南応,只淡声道:“老祖我晓得你是想说什么。阿弟不过是在家中闭关、一切安好。莫忧、莫问。”
后者垂下头来,眸中目光似有游离闪烁,动作却照旧一丝不苟:“小子明白了。”
费天勤又淡声念道:“此番回来,老祖我不会留驻太久。东文在家中也担着差遣,一时无法动身。
其余诸金丹,未见得比你强出许多,且也都身兼要职,山南道这地方暂时便就不再派人前来。你除了好生修行之外,也莫要离了公府太久,免得遭有心人钻了空子。”
“是!”
————旬日过后,小环山
康昌懿告假回乡的过程十分顺遂,若说从前储嫣然收录前者于门下是因了顾忌黑履与康大掌门的人情,那么数十年过后,膝下无子的戚夫人对于康昌懿也已有了那么几分舐犊之情。
能去京畿道这等繁华地方见见世面,对于一个年轻修士而言自是一件好事。左近几州多少修士从生到死,说不得便连一州一县都未迈出去过,岂不可怜?
更莫说费疏荷为戚师傅所备灵物殊为得后者心意,不过这老修倒是又让康昌懿带封信来,是要问“灵胤焕彩丹”这等稀缺灵丹的消息。
夫妇二人一直无嗣,几已成了这老修的心结。若是康大宝未有记错,这当都已是戚不修第三回发信来问了。
只是这等丹药康大掌门暂时还无资格再行求取,只得与从前一样,在回信上头打些哈哈。
临别时候,自有许多事情需得交待,康大掌门将诸师弟、执事召集起来,举行大议。是要议一议近日大事、往后打算。
过往这等时候,照例是该传功长老先行发言,只是.
康大宝往倚在张清苒怀中的裴香草看过一眼,未有说话,只是朝着叶正文轻声言道:“今日便劳叶师弟主持。”
“弟子领命。”叶正文面上亦未见得异色,只是躬身拜过之后,便又转向堂内众修,朗声言道:“诸事可禀,速陈毋滞”
周宜修刚要动作,却似又想到了什么,与身侧的康荣泉使个眼色,后者迟疑一阵,还是迈步堂前、作揖一拜:
“灵植长老康荣泉有事呈禀,禀掌门师伯,灵植堂已在野狐山调教好入阶稼师六十一名,其中大部皆是清白散修,为人忠厚、不染因果。依着弟子与周师叔多年考察,未觉异样。
为宗门后续垦殖诸事计,弟子斗胆再发陈请,请掌门师伯大发仁德,特予他们进身之阶,好报宗门教养之恩。”
康荣泉话才言过,康大掌门便就又陷入沉思。后者晓得重明宗而今灵田却是越开越多,只靠着门中现有弟子确难兼顾。
而聘用散修,到底有许多弊处。至少许多要害灵植的栽培之法不得由他们过手,许多关键之处他们自也去不得。
而稼师一道比起丹器符阵这些光鲜百艺而言,固然门槛不高,但若想要入阶,还是需得些天资的。
是以若是能收录这些被周、康二人遴选过的清白散修入宗,倒是也能解重明宗的燃眉之急。
不过道理是这道理,可康大掌门对于收录散修入宗到底还有忌惮。这口子一旦开了,诸堂口见了灵植堂得了好处方便,怕是都要纷纷效仿,届时便就难得处置了。
康大宝未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沉思一阵过后,他才缓声开口:“劳周师弟与康师侄拣选一份名单,便按照今日所提的二一之数收录稼师散修。
这三十人入宗之前,需得过问心阵验明心性,入宗后三年,还需得再行考教技艺、修行、品行,才能正式录入门墙。待得验明这批弟子成色,再议过后之事。”
首次处在这位置的康荣泉长出口气,见得周宜修亦有鼓励目光投来,身上便就一寒一暖,心情复杂地朝着康大掌门作揖拜过、退回座上。
康大宝话音方落,本来被康荣泉谏言带得有些心动的各堂主事,亦也都平静下来。
由此看来,自家掌门对于散修观感却是不佳,如周宜修此辈运道还真是不错,亦选对了路子。
不然若放到现下的重明宗来,别说一个一阶上品的散修稼师了,便是二阶上品,康大掌门当也不会代师收徒。
康荣泉退下过后,兽苑长老段安乐继后上前:“弟子有事呈禀师父,兽苑中现下已有二阶灵兽三头,一阶灵兽二千二百头,杂血灵畜无算。
现下作用大略有四:其一供给盟中各支商队好做骑乘驮兽;其二配给青玦、赤璋二卫练兵所用;其三低价拨付重明小楼贩售食用;其四供给门中弟子外出行走。
不过这等兽群分驻在六处牧场,而今兽苑尚缺人手饲弄,难得妥当。弟子便请过后五年育麟堂分配兽苑数额再加一成,好解此难题。”
段安乐这二徒弟,康大掌门勿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殊为满意的。外界都传诸位二代弟子中,只有前者做事最肖康大宝,他也是欣然接受。
甚至认真说来,康大掌门都觉段安乐个性要比都已长成的两个儿子还要更像自己。若不然,从前也不会要他与一众长辈一道主持宗务。
只是而今道途顺遂、将要结丹的康大宝倒是一时不消考虑继承人。
除了蒋青之外,宗内的一众师弟、后辈若是无有什么大的际遇,怕是都难再进一步,要成假丹都要看些运气,自也无有办法替康大掌门操办身后事。
不过段安乐近些年虽然无有参与宗门大事抉择,但在其将事务重心转到修行与兽苑上头过后,反是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经营得有声有色。
段安乐虽是杂灵根,但修行却未差得三灵根的康荣泉许多,二人若是中途不见瓶颈,那么晋为中期真修,当也就是数年时间便可成行。
而兽苑这些年规模更是日新月异,段安乐手段也高,将这些灵兽料理编管得十分清楚,近来每岁都已能上缴宗门近万灵石。
且可以预见得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延,这处重明宗的要害之地,将会被段安乐经营得愈发红火。
是以段安乐的谏言,康大宝亦需得十分重视。这徒弟内秀的很,轻易不会求情什么。他既都不顾一旁同门意见当众开腔了,那么这事情定是迫在眉睫、亟需解决了。
“便依安乐所请,”康大掌门轻点了点头此事便算定下,又转向一旁的育麟堂执事野瑶玲淡声道:“野师侄与安乐好好商量,兽苑乃是宗门经营重地、不得轻视。”
野瑶玲自是不敢支吾一字,当即应下。
其他诸堂口主事则是面色各异,这在康大宝看来本不足为奇,毕竟到了这个位置,自该为本堂争取利益,兽苑那里多得一分,各堂便又少一分来分,自是有些不满。
可康大掌门心思一转,却又咂摸了些怪异味道出来:“难不成道爷我才中兴宗门不过七十载,就又有内耗之相?”
这念头初起时候,属实有些吓人。
不过康大宝细一思索便就自嘲一笑,将其抛到脑后,这是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宗门,总该有些信心。便算过后互相稍有纷争,也不可能会到兄弟阋墙的程度。
段安乐陈请过后,又有叶正文议府库用度之事、袁晋言赤璋卫增编之事、周昕然报重明小楼增设之事、贺元意呈练器堂修缮一事.
待得康大掌门一一正色听过,一一认真答复过后,他才定睛一看天色,却已是与费天勤相约时候相差不远。
康大宝当即割断心头留恋,朝着堂中众修一一拜别:“山南之地风波已现,偏康某无德,又要偷闲奔赴外域,还望诸君谨守门户、莫生事端。”
此言方落,蒋青引着一众弟子上前拜道:“恭送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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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面见老祖
云角州与颍州中间隔了数道百余州,端得是远迈不晓得多少万里。也就是费天勤这鸟遁速不凡,不然康大掌门这一家人不晓得要在路上耽误多少时候。
不过除了乘在这老鸟背上殿宇,见识了这路途中间的山川秀丽、云海苍茫之外,康大掌门也觉察出便是强横如这位仙朝贵胄,一路过来却还是有许多禁忌之地,难得靠近。
其中自然绝地只在少处,多处都是些繁华邑所。
想来这当都是主事宗门对大卫仙朝颇不感冒的道府,便连费天勤这桀骜老鸟,也需得绕路行走、免生事端。
不过康大宝倒是觉得这回费天勤肉眼可见的和蔼可亲许多,闲暇时候,不单主动讲法解惑,甚至还赐下了数本前人修行手札好供参详。
便连昌懿、昌晞二子亦跟着沾了光,休憩时候这老鸟甚至拨冗出来为二人指点道法修行,当真称得慈祥十分。
对此康大掌门颇为诧异,或是他这辈子没遇上过平白得来的好事,心事自要重些,自无法如妻儿一般安享此等恩遇,只是在暗地里头存了小心。
饶是有费天勤这等三阶顶尖妖校带着赶路,一行人自山南道到京畿地方还是花了数月时间,足见得仙朝地域之广。
难怪历次各王乱政之事时间全都以百年计,若不是有各样飞舟代步,只凭着这车载斗量的低阶修士自身脚力,怕是这时长还要拉长许多。
甫一行驶到了京畿空域,费天勤便就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康大掌门只觉其背上都要变得柔软些许。
此行目的地颍州算不得京畿腹心之地,费家在山南地方或能称得显贵,但在京畿道中,便算费家勉强是天下第一巨室,亦不过也只是个巨室罢了。
这地方有玉昆韩家、锦林刘家等一众名门望族坐镇,如辽原妫家等外道名门,因了有妫念之这样的大人物入朝做事,暂领数州职田就食。
是以便算颍州费家本代家主费叶涗稍有出彩,还是远比不得这些贵家。也就是靠着与匡家宗室颇为亲近,才能算得地位稍有超然,有些元婴真人还愿意纡尊降贵,与费叶涗平等相交。
不过费叶涗毕竟元寿无多,待得其身陨过后,颍州这块膏腴之土还能不能尽由费家掌握,怕是还需得看今上的意思。
而这大卫天下之中,勿论是京畿腹心、还是余下诸道的大人物,却是罕见地有一共识:“匡家人不可尽信。”
颍州费家或也不是不晓得这些,不过他家自先帝时候就与皇室联姻,便连皇后也曾出过。
费叶涗持家过后,或是因了费家后人颓势已显,便连上修都不过一手之数,都已渐渐守不住家族根本。
这才无法,便就又殊为罕见地令得颍州费家全面倒向了匡家宗室,这才得了今上的信重扶持。
也就是费叶涗掌家这数百年间,费家不单因了外戚头衔与子弟性命,尽得颍州全境,便连正品金丹亦是层出不穷。
不算外姓客卿,迄今颍州费家自身便就已有了一十七名上修坐镇,其中甚至还有费南応这等中品金丹出现。
是以勿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费叶涗对于颍州费家而言都可称得功不可没,“中兴之祖”这四个字,亦是能担得起的。
只是这颍州费家会不会如外人所预测那般,待得费叶涗身陨过后盛极而衰,却是无人能笃定十分。
这或要看费南応这位众所周知的继任人做得如何,任谁都晓得,要想维持费家现下的尊荣,那费家家主这位置上便不能只坐一个寻常金丹。
不过费叶涗押宝本事不差,费南応已在炙手可热的秦国公府占据了关键位置。
若是匡琉亭这位大卫宗室盼了几代人才出来一位的上品金丹将来真能荣登大宝,那么费南応作为潜邸旧人,自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得还真能出来一位颍州费家从未出过的真人呢。
康大掌门而今不过是一小小真修,本来也对于看似花团锦簇的颍州费家,实则如烈火烹油的窘境看不真切,不过他却能从费叶涗押宝匡琉亭丹品一事上头窥斑见豹些许。
他当年落魄时候也没少去凌河墟市的博戏之所,自是想着挣些快钱。可输得多了,才发现这钱不是自己能挣得的。
不过待得康大掌门将从牙缝里头抠出来那点儿灵石,如流水一般输个干净过后,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至少涨了点微末见识:
在赌坊里头全盘压下的赌徒大略只有两种,一种是家中良田阡陌,不在乎桌上这点儿筹码的;另一种则是已经无有后路,顾不得许多、要倾其所有的。
康大宝倒不觉得费家那叶涗老祖像前一类人物,那么这颍州费家.
费天勤这位宗老专程将康大宝一家人从云角州接回来,对于费家上下却也能算得件大事。
留驻家中、资历最浅的上修费南希亲身相迎,同行的除了一众随扈、两列侍婢之外,还有个殊为俊秀的独角青年尤为扎眼。
康大掌门曾在费东文来宣威城抚慰歙山堂众修、举行小比时候见过此人随侍在其左右,印象中当是费疏荷的叔父辈,唤做费南乂的。
“老祖一路辛苦,”
“这么点儿路,哪儿算得辛苦?比起当年老祖我随驾亲征时候,可是”费天勤显是心情颇好,还与面前一众后辈忆了一番往昔,又唤过康大宝一行上前与长辈见礼过后,这才朝着费南希发问言道:
“阿弟近来可有出关?”
费南乂显要比费南希更清楚些这些冗杂事情,听得费天勤出声发问,便就迈步上前,恭声答道:“叶涗老祖旬日前才出过抱丹台,寻彭供奉论了番炼丹之法,三日过后,方才乘兴而归。”
“彭供奉”
康大宝轻念几声过后,心头才现出来一个影子,便就见得缩成了丈高身形的费天勤朝费南希点了点头。
这老鸟也不与这些后辈客套半句,只要费南希好生安置费疏荷母子三人。
嫁出去的女儿归家省亲便是外客,却不能慢待了,不然便就是对姻亲的不敬,费家人自会按照礼制安排妥当。
至于康大掌门,则是不得休憩,还要随费天勤去抱丹台中面见费叶涗。
自随着费天勤奔赴颍州伊始,康大宝这心头忐忑便就未有停歇过。
虽说依着常理来言,向来足称宽厚的费叶涗当不会计较当年之事,可这位到底是元婴之下的顶尖金丹,真若有什么不忿不满,康大掌门便就只能以造化青烟保命了。
偏这造化青烟只有一道,届时面临两个顶尖金丹怕还不够用,遑论这颍州地方,仅是费家本宗上修都不止双手之数.
康大宝心头不安,一路不发一言,反倒是行在前头的费天勤先开腔说话:“先前那南乂身上是有丝夔龙血脉显化而成,是以才在筑基之后,有头角峥嵘之相,且还得以延寿半甲子。
故而便算他资质还要高出南希等人许多,却还是因了血脉之故,晋阶金丹所需资粮远迈同阶,这才耽误了。”
“夔龙血脉?”
康大掌门见识不高,却也晓得此界中的物什只要粘上一个“龙”字,那便不是凡物。当然,如“黄龙木”这些强行攀附之物亦也不少,是需得好生分辨。
不过费天勤好端端的为何要与自己言讲这些事情?
“是要告诉我颍州费家身上有夔龙血脉流传?要我多与疏荷诞下嫡系子息?!”康大宝揣度一阵,却难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