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落到地上的时候,那金翅大鹏的身形便又变回了宽厚胖大的模样,这也让那些大帐中的头人们对他愈发的崇敬了——只看那翱翔于天上的英姿,又有谁能说这位可汗不是真正的天神呢?
只是这位天神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有点……
“我没事。”
接过卫兵们递来的袍子披在身上,草原可汗对着南边的方向挥了挥手。
“继续进军。”
他只是输了一次,只要让他休养一段时间,消化掉这场战斗中得来的经验,他就不会再输第二次。
“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要把那猴子的脑袋摁在桌子上。”
这样想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草原可汗暗自握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背后,在他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头人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微妙起来。
……
……
……
建康都城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看着朝堂上那个年轻的皇帝。
如果说以前的皇帝只是面相年轻,那么现在这个皇帝就真的是太年轻了——那个穿着小龙袍的身影实在是太过年幼,只能说是刚刚学会走路,幼小的身影坐在给巨人设立的庞大王位之上,显得愈发地渺小起来,这甚至让在场的朝臣们有些恍惚。
皇陵已经毁了,皇帝也死在了那场灾难里,而皇帝留下的后代,却又是这么的年幼。
这样的大陈皇朝,真的还能继续下去吗?
如此年幼的皇帝……
“肃静!”
眼看着文武百官居然开始交头接耳,侍立在年幼皇帝身边的老太监不禁高喊起来,只希望这满朝文武,能给这年幼的皇帝一点最起码的尊重。
或许这一声呼喊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那些朝臣们确实不再交头接耳了,但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就不想——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尝试,尝试寻找一些忠于君上的感觉了,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脑子里徘徊着的,依旧是之前那位太师大人,纵马金銮殿的场景。
而现在,那位太师却消失不见了,那个年轻而昏庸的皇帝也死于一场莫名其妙,且不太好摊开来说的灾祸,而眼下这位新皇帝……这都已经不能说是昏庸了,分明就是连走路都还没学会。
信息太多,脑子太乱,朝臣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下想的都是些什么。
他们只知道,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正在他们的心底滋长着。
或许有一天,这些想法会孕育出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但无论如何,事还是要做的,新皇继位,所面临的麻烦远比上一代皇帝要多了太多。
首先就是内部的反贼,虽然之前那个篡国丞相贾温,在还是丞相的时候,也曾派人清剿反贼,但随着贾温的死,那些反贼却又再一次活跃了起来——主要是贾温哪怕篡位之时,也没有说真就把反贼完全清理掉,毕竟这种活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而在贾温死后,上一任皇帝也没多久就死了,这些没人管的反贼便再一次竖起了大旗,而这一次,就连那些忠于贾温的残党,也参与其中。
这还是最小的事情。
有内忧,自然也就会有外患,而眼下最大的外患,自然是北边的草原人。上一任皇帝虽然昏庸,可至少还是有一些抵抗的表现,可现在这位皇帝陛下……他真的知道抵抗这个词该怎么念吗?
当然,若是换做以前,皇帝就算真不管事也没什么所谓,草原人南下也不是不能打,毕竟大家都有着最后的底牌,这个事情还在大家接受的范围内。
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大事。
那就是,大家的底牌,没有了。
以往的时候,这满朝文武虽然也是说着要出兵对抗草原人,但实际上他们却都清楚,即便草原人一路打下来,甚至兵临建康都城,但只要那些世家取出各自家传的护国神兵,让那些秘密培养的高手们携兵出战,那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高手没有了,护国神兵也没有了,之前那场发生在皇陵的灾祸不止带走了上一任皇帝,更是带走了所有的护国神兵,和那些专门为适应护国神兵培养出来的高手——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远比那些反贼和外敌更为严重的问题。
护国神兵还在的时候,一切乱子都只是小打小闹,但眼下护国神兵却已经不在了,于是昔日的小打小闹,放到如今,竟也成了心腹大患。
甚至,甚至足以……
“必须要早做打算了。”
这一刻,朝臣们心思各异,却又不约而同。
打算是要早做的,至于做什么打算,这个就因人而异了——但不管再怎么异,大家的思路,基本也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就是,要掌握力量。
面对真正的力量,权谋和地位实在是太过无力了,之前满朝衮衮诸公又如何,不也一样拦不住那狂徒纵马金銮殿——而在马踏金銮之后,那狂徒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从一介反贼直接加封太师,享尽尊荣。
谁敢反对呢?谁能反对呢?反对了又能如何呢?那个狂徒连兵马都不需要,一个人就可以杀光他们所有。
这才是真正的,直指本质的权。
也就是,生杀大权。
“要变强啊……”
每当想起那一天的时候,这些朝臣们就心有戚戚。
那位太师确实是不学无术,但这些养尊处优的朝臣们,也确实学到了,某些东西。
“要变强啊……”
看着那些垂下头去掩盖视线的文武百官,侍立在龙椅旁的老太监忧心忡忡。
“陛下,一定要变强才行啊……”
就算为了这大陈的江山社稷,这位皇帝陛下,也一定要变强才行。
“变……强。”
年幼的皇帝尝试着复述着拗口的词语,即便他还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
……
……
沂州,旧兵营。
剑刃一次又一次的划过空气,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尖啸,只听这凄厉的破风声,便已经能体会到这份剑术的凌厉与高明——但若是有人亲眼看到那挥剑的场景,才会知道这份剑术,远非高明二字能形容。
只因为,挥出这番动静的,仅仅只是一柄断剑。
一柄断剑,却挥出了完整长剑才能挥出的破风声,这与其说是高明,倒不如说是见了鬼,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恐怕连茶馆说书的大爷都不敢张嘴就这么胡来。
然而很可惜的是,不是谁都能体会到这份剑意的高妙。
比如,眼下正推开窗户的那个蓟北乡亲。
“姓崔的你有完没完!每天鸡都没叫你先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在下只是为了变强。”
嘴上说着话,名为崔远的剑客手里却依旧在精准的挥着那柄断剑。
“还差两千剑,今日这四千剑就……”
“你变墙还是变房梁,没人管伱,但是你能不能别杵在别人窗户底下?你不睡觉别人就不睡了啊,回自己屋里练能死吗?”
“……”
崔远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挥剑,一边走开。
一路之上,带起一片骂声。
现如今大伙都愿意在家里养几只鸡,一方面是母鸡能生蛋,另一方面则是雄鸡能报晓——但住在旧兵营这边的蓟北乡亲们却是不用养公鸡的,只因为崔远每天都比鸡起得更早。
“年轻人勤练是好事啊。”
杨玄杨老头也被叫醒了,但他对于这种事却是不以为意的——至于原因,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老头岁数大了还双腿尽断,每天就只是坐着也不用上工挣吃喝,另一方面则是,他也确实很认同崔远的这份自律。
确实要变强啊,不变强怎么有力量。
不变强,拿什么从龙!
“起来!都起来!”
在崔远挥着剑一路走过去之后,杨老头便也爬上了轮椅,一路摇着轮椅过去,将那些杨氏子弟全都喊起来打熬体魄。
这也让正在练剑的崔远连连点头。
是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多练练总是没有错的,只要多练练,总是能变强的。
就像他一样,曾经的他每天挥三千剑,如今的他却已经进步到每天挥四千剑,这就是修行的成果,是多练带来的力量。
“多练真的能带来力量吗?”
这一次找上崔远的是捕掠人旅帅姜文远,当然,现在的话,这个头衔可能要加个前字了,毕竟眼下整个沂州都脱离了建康朝廷的掌控,那么陷在这里的捕掠人们,自然也失去了组织。
但失去组织,不代表失去架构,更不代表失去职责。
就算朝廷的命令已经到不了沂州,但总要有人来维护这一城的治安,再加上杜乘锋那边占了沂州也不管事,这四舍五入下来,姜文远的工作范围竟也没什么变动——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动的话,就是大伙的俸禄卡了一阵。
但在刘博伦出主意,抄了前任沂州统兵都督钱瑾的家产用来当作经费之后,一众捕掠人的俸禄反而涨了不少。
都说穷文富武,手头有了钱之后,实力的提升也就被提上了日程——虽然一直以来,捕掠人都是在用各种道具来辅助抓捕那些凶徒,可那也是没办法之下的办法。真要是有实力能正面把凶徒拿下,谁还需要用道具呢?
更何况,那些凶徒们的实力也越来越强了。
或许是世道越来越不好的缘故,那些煞气疯子们也变得愈发地强横了。以前半年都不一定能冒出一起杀人案,但现在那些杀过人的煞气疯子甚至和捕掠人作战都不落下风了——很明显,这都是用无辜的人命堆出来的力量,并且还是很多条无辜的生命。
“所以,请指导我!”
拎着铁尺的姜文远对着崔远鞠躬行礼。
这已经是他眼下能找到的,最有本事的人了。
“指导……你?”
手中还在挥着剑,但崔远的意思却已经有些恍惚了。
要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向别人学习,向师父学习,向那位杜先生学习,乃至于向他所有的对手和敌人学习,他不够强,所以还要学,他不够强,所以还要练。
可现在,他居然已经到了,能教别人的程度了吗?
“在下……”
崔远很想开口拒绝,但看着姜文远那一双眼睛事,这份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当年他想要追随师父继续学习,师父拒绝了他,并且只允许他以“老师”作为称呼——如果是不允许他继续跟随,还能说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那么这个称呼的改变,却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很多事,他其实都懂,只是那毕竟是将他一手养大的师父,他不愿意想的太过。
而现在,面对着勤学好进的姜文远,他真的要说出,那拒绝的话吗?
“在下……好吧。”
崔远叹息一声。
“那在下就斗胆指点一下姜旅帅吧,只是莫要以师徒相称。”
话刚说出口,崔远自己却怔住了。
也正是这片刻的一怔,导致他挥剑慢了半拍,而在下一次挥剑的时候,角度也理所当然的出现了歪斜——于是那流淌出的剑气便理所当然的撕开了旁边的院墙,顺带劈碎了两个酒坛。
这让本来靠着酒坛睡觉的刘博伦和李木匠当场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