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贵族小姐闻言,瞥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江湖男子,眼神好奇之余也带着一丝幽怨。
贵族小姐的气质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一旦幽怨起来,任谁看了也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江湖男子觉得好笑,偏头看向书生,主动搭话。
“未明侯在朝野权倾天下,江湖只手遮天,听说还容貌甚伟,讨姑娘喜欢,很奇怪吗?”
“非也非也。”书生夹起一块酒楼地窖取的冰块放入酒杯,端在手中左晃右晃,一副浪迹花丛的风流文人模样,他笃定道:
“纵火纵火,关键不在纵火,而在雌雄二字……这火,是未明侯为他的红颜放的。”
“是吗……万一这火不是未明侯放的,而是他那女眷放的呢?他只是被牵连……”江湖男子更觉有趣,看向那贵族小姐,笑着道。
贵族小姐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端着杯子自顾喝水,不搭理他。
书生抿了口酒,看了两人一眼,贵族小姐容貌绝色,哪怕是大理最好的花魁也比不上她半分,那同行男子虽也容貌不俗,只是穿着打扮,明显和贵族小姐不是一路人。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而这两人一个江湖浪子,一个深闺小姐,注定了难以结善果……这种案例,在江湖上很常见。
书友便问:“兄台来自中原,却带着这位小姐跑来鹤拓这种偏僻小国……可是私奔?”
“私奔?倒也有点像这么一回事……”
那江湖男子看向贵族小姐,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私奔,贵族小姐点了点头,两人便自顾笑了起来。
书生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小姐现在一时冲动,背井离乡,陪兄台跑来鹤拓这种偏僻小国,但往后日子长了,不可能不后悔。”
“为何?”江湖男子半点不信,“我家底颇丰,足以让她在鹤拓也过上不逊色于此前的优渥日子,若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带她背井离乡的。”
小二先端上香喷喷的石锅鱼与两碗香米饭,锅里香味扑鼻,哪怕贵族小姐不久前才吃过东西,此刻也觉肚子空荡荡,但抬眼一瞧,那江湖男子一脸认真,还在与书生聊天闲扯。
她觉得好笑,怎么还和一个路人如此较真……她站起身,筷子夹了几块娇嫩鱼肉,在锅里沾了沾,让鱼肉吸满了汤汁,放进男子的米饭上。
“因为你不是未明侯。”书生用指尖捏起一颗花生豆抛进嘴里
“因为每个女子最终都会被未明侯迷住?”
江湖男子看向贵族小姐,问:“你喜欢未明侯吗?”
贵族小姐眨眨眼睛,主动夹起鱼肉,用小手虚空托着,递至他嘴边。
快吃吧,哪来这么多话。
“所以说那小姐最后一定会后悔,你居然此刻还觉得未明侯身边美女如云,是因为权力武功容貌此等世俗之物。”
书生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酒,脸色泛着几分微醺,笑了几声,继续道:
“权力武功容貌,能让未明侯每晚都玩上风情各不相同的女人,但不可能让他找到真心待他好的侯爷夫人。”
江湖男子端起自己盛满米饭鱼肉的饭碗,“这位就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们两人自小有门娃娃亲,却是互相喜欢上后才知道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江湖男子不服气。
“这位小姐愿意为了兄台,抛弃万贯家财,一介深闺小姐跟着你来这种异国他乡,要说心底不害怕,决计不可能,可她还是跟着来了……所以,她才和未明侯比较相像。”
江湖男子明白这书生究竟在说什么了。
“不爱江山爱美人,才能让未明侯找到真心待他好的侯爷夫人?”
“对了一半。”
“只是一半?还有什么?”
书生又给自己灌一口酒,醉得更厉害了,大笑道:
“还有江湖人的随性而为,浪迹洒脱!未明侯闲的没事,放火烧山作甚,一定是他的红颜想烧,于是他便烧了!”
江湖男子稍显哑然,看向对面的贵族小姐,“你想让我烧山博你一笑吗?”
小姐连连摇头,她岂是为一己欢愉置他人于无物的女子?
“你还是没懂。”书生自腰间取出扇子,啪嗒一声凌空甩开,露出扇面的美人图,他笑道:
“会因为权力容貌等俗世之物靠近未明侯的女人,看到未明侯为山烧山,只会觉得自己魅力大,将这侯爷迷得神魂颠倒,暗自窃喜,
但若是真心待未明侯好的夫人,只会觉得他这个呆子,居然会想逗我笑一笑就放火烧山,真是荒诞,可心觉荒诞之余,她一定还会在心底想,这呆子对我这么好作甚……”
“江湖人都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浪子,为何还会有小姐心甘情愿跟着这些浪子浪迹天涯,吃数不清的苦头,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书生啪得一声,又将扇子合上。
“就是因为她们能从这些随性而为,浪迹洒脱的烧山之举中,看到浪子待她的好,这就是我们江湖人能娶到好媳妇的诀窍,也是未明侯身边绝色如云的根本原因。”
“有道理。”江湖男子笑着对贵族小姐说:“江湖不仅有打打杀杀,快意恩仇,原来还有怎么娶好媳妇的窍门。”
贵族小姐无奈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打了打石锅,发出几声脆响……快吃吧。
言谈间,酒楼外由远及近传来整齐有序的马蹄声,伴随着街道上不少压抑着嗓音的轻声细语。
“离军入城了……”
马蹄声很快到了酒楼近前,却是忽的没了动静,惊得小二掌柜与一众酒客皆是吓白了脸。
江湖男子侧目透过窗户朝外打量了眼,在桌上摆了银子,与贵族小姐走出大门。
街道上,身披黑甲的将士腰挎军刀,整齐侍立,粗略看去,黑甲将士蔓延至街头尽头。
可他们虽是骑着高头大马,此刻却连马匹轻踏蹄子的细微轻响都没有,可见军纪严整到何等地步。
街道上唯有军旗被晚风席卷,猎猎作响的声音,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韩永良眼瞧男子走出酒楼,当即下马匆匆来至近前,单膝下跪。
“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紧跟着万余将士齐声喝道,宛若惊雷乍响,回荡在大理城。
酒楼一众人不由站起身,望着那江湖男子的背影,眨眨眼睛,那书生醉意早便被吓回了酒里,脸色煞白。
赵无眠看向韩永良,“无需如此,西南军可不归我管。”
“三日破国,前无古人,这赫赫武功,让弟兄们也能沾沾侯爷的光,青史留名,自然都是尊崇侯爷得紧……”
话至此处,赵无眠也便没深究这些小事,“圣上的旨意可是到了?”
“侯爷说笑了,京师距离大理万里之遥,约莫还需等上几日……”
赵无眠看向京师方向,暗道自己也是太心急,朝廷对于南诏该如何处置约莫也得开上几天会。
这他倒是猜错了,朝廷目前商讨最多的是他与洛朝烟的亲事。
天子迎后,可不是寻常人家简简单单成亲,选秀颁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祭天地祖宗,册封礼,奉迎礼……一套流程下来,不比万国宴差。
目前前线打仗,国库本就紧张,但天子第一次迎后,也决计不可寒酸,否则定要天下嗤笑。
赵无眠对此一无所知,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再将洛湘竹拉上来,轻夹马腹,“回宫吧。”
“诺!”
……
皇城内库,已将奇珍蛊虫,金银珠宝,天地之宝等物分门别类,紫衣在内库立一小案,点着烛火,手里捧着一卷极为古朴的文书。
文书字迹,乃是九黎自己的字,紫衣也看不懂,但她生得聪慧,这些天通过其余文书,旁敲侧击,一字一字翻译,倒也能看懂些许。
她柳眉紧蹙,低声念叨着。
“苍山……嘶,九黎原先的根基居然在苍山,烛九天得知赵无眠在南诏后第一反应也是去苍山……他莫不是还埋了什么后手?”
紫衣察觉不对,心底稍显担忧。
赵无眠走进内库,笑着道:“你要小心了,我方才出去吃饭,得了江湖人娶媳妇的真传,往后可得小心被我迷住。”
“是吗?那你方才和小郡主吃了什么?”
“石锅鱼,用的是洱海的鱼,很鲜美……”
话音未落,紫衣便将古朴文书收进宽大袖里,忽的起身,越过赵无眠,“你和小郡主出去过甜蜜日子,留本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清点收获,孤苦伶仃……”
“难道去的时候,我没有邀请你?”
“这回答就是你学到的真传?”
“你太漂亮,刚刚是我被你迷住了,不如你再问一次?”
紫衣不问了,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令她满意。
她抬眼打量了眼天色,虽然下着细雨,但雨势不甚大,落在身上也没什么感觉,便回首道:
“走,和本姑娘一块去苍山瞧瞧,那地方曾是九黎的立足地,烛九天和你打前也去过,我估摸着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东西。”
“曾?具体是多少年前?”
“这就要追溯到烛九天什么时候才当上南诏国师了,至少得是五十年前吧……”
“五十年……九黎还能留好东西在苍山吗?”
“去看看总没错的。”
赵无眠紧跟着紫衣离开内库,让人牵来马匹,笑道:
“苍山可是南诏皇室的陵墓……也算是同你一起去了回尸与远方。”
“叽里咕噜说什么东西。”紫衣寻至洛湘竹,面对小郡主,她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很是柔和:
“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去苍山?”
洛湘竹吃饱喝足都要睡了,和赵无眠,紫衣等武夫不同,以她的身子骨,每日的睡眠可半点少不得,否则一天都没精神。
更何况……赵无眠还总不让她睡。
她也便摇头拒绝。
赵无眠心想此刻大军入驻,洛湘竹的安危也能得到保障,便让韩永良派几位军伍中的‘花木兰’过来贴身相护。
大离以武离国,又是武道昌盛,一定程度也能抹平男女之间的实力差距,因此女子入伍不足为奇,便是女将军都有不少,只不过赵无眠没如何去前线,没渠道认识。
韩永良知道洛湘竹的身份,不敢怠慢,直接将西南军的三把手派来……一位身披白甲,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将军匆匆赶来,持枪行礼,眼眸小心翼翼打量着赵无眠。
侯爷比传闻中长得还好看啊。
“参见侯爷。”
赵无眠考究了会儿她的武功,战阵之中杀出的猛人,武艺自然没得说,也便放心离去。
赵无眠手头只有紫衣骑来的一匹千里马,他想早去早回,也便与紫衣同骑一匹,伴随着几句闲言碎语,轻夹马腹快步出宫。
“本姑娘还以为你抱也得把小郡主抱去苍山,玩些野的……”
“在人家南诏皇室的坟头?我可没这种心思。”
“哼哼,谁知道呢……”
洛湘竹站在屋檐下,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雨丝中,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转身回屋。
只是在榻上辗转反侧,她本是困倦,此刻却反而睡不着。
倒不是吃紫衣的醋,而是觉得等赵无眠回来后,至少也是后半夜,他要是肚子饿了,还得等御膳房的厨子给他做饭?
小郡主也便起身,穿戴整齐,在女将军的陪同下来至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