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齐刷刷望着站在府前石阶上的丁岁安。
几息过后,一名老人捧着碗煮熟的红皮鸡蛋,在两名十来岁的幼童搀扶下蹒跚上前,“都头,此去南昭,路途遥远,老汉家里也没什么稀罕物,便煮了些鸡蛋,都头带上路上吃吧”
说罢,侧头看向了眼两名孩童,再看向丁岁安时尚未开口,两行浑浊老泪先流了下来,“都头,老汉俩儿子都在年初南征中没了音讯,俩媳妇儿一个改嫁,一个哭瞎了眼,老汉拖着俩乖孙求活.别的不求都头,就求都头此去南昭,帮老汉打听打听音讯,他俩一个叫张登宝、一个叫张登高.”
有他这句,下方喊声顿时响作一片。
“都头,我儿叫王连江,求都头帮打听打听吧”
这是道苍老的声音。
“都头,我男人叫徐继祖.”
这是位妇人的声音。
“都头老爷,我爹爹叫老周,我娘想他想的病死了,我和二丫没饭吃,都头老爷给南昭说说好话,让爹爹回来好不好”
这是道.稚嫩童声。
骁骑里,忠厚憨直的胡将就偷偷低了头,大颗泪珠砸落在青石板上。
同为军卒,难免物伤其类。
丁岁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站在最前方的张老汉拉着两个孙子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捧着鸡蛋举过头顶,哽咽道:“都头,老汉不求您能带我儿回来,只想劳烦都头帮忙打听打听,得个准信,这人到底是死是活啊。”
张老汉这一跪,带动人群如潮,尽皆屈膝下地,伏地身影渐次往长街远处蔓延。
低沉压抑的呜咽声响成一片。
辰时末,丁岁安一行汇合了李秋时等礼部官员,自天中南门出城。
行至五里亭,皇二孙安平郡王早已候在了此处。
同样是送行,但画风和已是方才天壤之别。
安平郡王亲自递上一杯壮行酒,李秋时双手接了。
“李大人,南征一事,此时再论对错已无意义。但大人此行却是代表了我整个大吴”
安平郡王抬手虚按,止住了李秋时欲言的姿态,继续道:“纵然眼下情势不比从前,但大吴国体不可堕。南昭虽胜,终究是边陲小邦;我朝虽暂挫,仍是中原正朔。此番和谈,最要紧的是谈出一个体面的结果来。”
李秋时握着酒盅的手指微微收紧,“王爷所谓‘体面’是指.”
“称臣纳贡之礼不可废。南昭若索要些金银财物,可应允,但必须延续旧例,奉我大吴为宗主,名分不可改。”
这特么不是纯粹难为人么。
人家大胜,还认你当爹?
“王爷,南昭新胜,气焰正炽,强求其继续称臣,恐非易事。若因此僵持,延误了迎回战俘”
“李大人~”安平郡王面色稍凝,“战俘要迎,国体更要保!这才是大局。若南昭执意不肯,那便说明其心不诚,和谈亦无必要。至于被俘将士.为国捐躯,亦是本分。朝廷自有抚恤。难道因他们陷于敌手,我大吴就要向蕞尔小国折腰不成?”
后方,丁岁安按刀而立,远眺千里沃野,似自言自语般,“麻了个比!”
前方,李秋时沉默几许,终于仰头饮下了这杯壮行酒。
看他那副模样,这酒,怕是有点苦涩。
第130章 来都来了
十一月初十。
历经二十多日,使团经雁难关入南昭。
南昭礼部侍郎司知也在此率一都镇玄军迎接。
八个月前,昭军于叩剑关大败来犯吴军,昭帝大悦,特赐此战主力南昭更名为‘镇玄军’。
原因嘛.叩剑关下消灭的吴军主力便是玄龟、朱雀二军,‘镇玄’似是故意在提醒吴国,不要忘了这次惨败。
入境南昭后,使团午后未时便早早入驻关南十里一座小县城驿馆,休整半日,明日再行赶路。
这个决定是使团护军丁岁安做的,倒是如了伊劲哉那帮妾室们的愿。
挤在颠簸马车里,连续赶路二十多天,终于能喘口气了。
申时。
驿馆西南一间偏院内,春光旖旎。
朝颜四肢铺展,像只青蛙似得,趴在丁岁安身上。
丁岁安军职在身,自然不可能带着女子在身边,这些天,她一直充作伊奕懿的侍女,跟随在家眷队伍中。
二十多天里,虽近在咫尺,却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今日难得不用赶路,便偷偷找丁岁安练功来了。
“.相公,那个郡主.”
“在咱们大吴叫郡主,到了南昭,该称公主了。”
伊劲哉在大吴是郡王,但在南昭那是妥妥的皇嫡长子、亲王。
“哦”
“她怎了?”
“奴奴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
“奴奴也说不清.大概就是有股骚味~”
“啊?我怎么没闻到?”
“不是闻的,是.是那种媚态”
丁岁安不由失笑,人家一个公主,冷傲的很。
整天想着‘练功’的小狐狸这是自己骚看别人都骚!
正说话间,外头隐隐脚步声传来。
‘笃笃~’
“谁?”
“丁都头,我家殿下有事相询。”
应该是名侍女代答。
但在使团中,能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个人。
南昭没有曹操,也有说曹操曹操到?
丁岁安拍了拍朝颜的小皮鼓,后者这才松开了犹如八爪鱼一样缠抱的手脚,坐起穿衣。
“稍等~”
约莫过了百余息,两人整理好衣裳,丁岁安打开房门。
门外,果然是伊奕懿和一名小侍女。
“丁都.”
伊奕懿刚开口,却见一名身着侍女衣裳的女子从他身后闪出来,匆匆一礼,“见过公主~”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匆匆离去。
“.”
她自然晓得这女子并非真正的侍女,是出发前丁岁安塞进来的人。
虽然猜到这妖媚女子可能和他不清不楚,但也没想到.两人竟然白日宣淫啊!
就这,还被整个大吴奉为什么少年英雄?
好色之徒!徒有其名!
伊奕懿本就凝重的脸色不由更冷了几分。
“殿下请进~”
丁岁安侧身抬手,伊奕懿用余光瞟了眼凌乱床铺,联想到片刻之前屋内发生的事,秀眉微微一蹙,“就站在这儿说吧。”
瞧出她眉宇间的嫌弃神色,丁岁安自然不会再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老子工作之余和对象亲热亲热,碍你鸟事?
“那殿下说吧。”
丁岁安走回屋内,自顾倒了杯水剧烈运动之后,出汗多,需及时补水。
喝了水,再把床榻收拾一下,收拾完床榻,又拿了扫帚,扫起了地
“.”
依旧站在门外的伊奕懿,脸蛋渐生红愠。
‘站在这儿说’的前提,是丁岁安乖乖站在门口啊!
你看他现在忙的.撅着个屁股扫地扫的聚精会神,她总不能对着他的屁股开始讲正事吧?
忍了又忍,压下情绪,“阿柒,去帮丁都头洒扫~”
借着这句话,伊奕懿走了进来。
没台阶,自己架台阶下。
不想,丁岁安还矫情起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丁都头,让奴婢来吧。”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我又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混吃等死的贵公子娇小姐~”
“.”
“阿柒是吧?”
“是。”
“扫完地,再把桌子擦一擦。”
丁岁安掸了掸衣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殿下前来,有事?”
他坐着,她站着,像是丫鬟向自家公子禀报似得,伊奕懿冷着脸在一旁也坐了下来。
想起朝颜方才污蔑人家‘骚味’,丁岁安这回又仔细看了看。
她五官很立体,鼻梁挺秀、眼窝微深,有点异域风情的味道。
脸上表情,依旧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但那双眼睛,内勾外翘,眼尾微扬.你别说,确实有点意思,就算是在此刻生气的情况下,琥珀色的眸子内依旧浸润着一层朦胧水光,眼波流转间,那水光潋滟开来,荡出丝丝缕缕的黏稠媚意。
像是要勾搭人似得。
伊奕懿自然知道那好色小子正在盯着自己看,但方才已吃了一瘪,此时只能装作不知道、目不斜视,赶紧说起了正事,“丁都头,在天中时,我已向你说明父王面临的局面。我等应尽快赶回云州才是正途,为何要在此处歇息半日?”
“在天中时,公主也应允过,途中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丁岁安有恃无恐的底气便在这里。
南昭皇族局面同样复杂.伊劲哉身为皇嫡长子,送入吴国为质,待时机成熟,再由吴国将其送回南昭继承大统,这是两国早有的规矩,也是吴国确保南昭新帝继续亲近大吴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