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姜家下人,在府门外齐刷刷站了两排,夹道欢迎。
恰好,隔壁工部侍郎府上的夫人回府,路过姜家,听闻动静不由掀帘看了过来。
站在台阶上亲自相迎的林扶摇注意到侍郎夫人,以及路过街临注视目光,声音顿时高了一度,“小爵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说话间,满面春风的林扶摇已迈步走了下来。
“见过夫人~”
丁岁安不由失笑,林寒酥这位大姐的势利,他是知道的。
但相比以前见面时对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此刻不由感触更深。
后宅,闺房。
姜妧坐在妆奁前,侧头看了看刚刚盘好的精致发髻。
镜中人素面朝天,却也难掩秾丽五官、如画眉眼。
只是拿着脂粉的纤手,几番拿起,又几番放下她素来不怎么精通妆容之术,但方才母亲嘱咐了几回,让她好好拾掇拾掇。
这让她心绪复杂难言。
姜妧自然希望能用最好的模样去见丁岁安,可这般刻意打扮,仿佛带着刻意讨好,让她觉得自己像件亟待出手的商品,上赶着要贴上去一般。
心里不免有些隐隐抗拒。
自幼养成的敏感与那点不愿承认的自卑,让她在这种时刻,格外看重那一丝微渺的尊严。
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捏了一片嫣红唇纸,置于唇间,轻轻抿了抿。
淡色的唇瓣,立刻染上了一抹娇艳。
这就差不多了吧?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急促脚步。
紧接贴身丫鬟玉湛便跑了进来,一进屋便催促道:“娘子娘子,爵爷在前厅落座了,夫人喊你过去。”
说来也怪,明明和丁岁安来来回回见过几十回了,彼此早已相熟。
可玉湛这么一催,姜妧忽然心慌了起来。
她倏地起身,对镜照了又照,又低头理了理衣裙,临了,还是不自信的问道:“我我这般,还好吧?”
“好的很咦!夫人不是让娘子施些粉黛么?娘子怎么只涂了唇啊?”
玉湛说着,已走近将姜妧按回了凳子上,拿起脂粉、炭笔,准备上手帮她完成妆容。
姜妧望着镜中的自己,心情渐渐平和下来,她忽地抬手,拦住玉湛正要帮她敷粉的手,只道:“玉湛,帮我把那套鹅黄襦裙取出来?”
“啊?这身衣裳蛮好的呀?”
“按我说的做”
“好吧。”
玉湛转身走向衣橱,不多时,便找出了那身鹅黄襦裙,但回头一瞧,不由错愕:“娘子!你怎么把发髻又给散了呢?”
姜妧没回答。
只忙着用灵活双手穿梭在如瀑青丝之间。
少倾,便在两侧各编出一条活泼的流苏髻。
接着,她从妆奁底层寻出一支质地普通、样式朴素的青玉簪,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发髻中间。
“娘子?”
玉湛不解,姜妧仍不解释,只从她手中取来鹅黄襦裙换了上去。
紧接后撤几步,对镜瞧了瞧,这才细声道:“走吧。”
“呃”
玉湛想提醒姜妧,这身打扮太素了.不符合夫人的要求。
可偷瞧了一眼姜妧那张沉静如水的俏丽侧脸,没敢吭。
她自然猜不到姜妧这身,从发髻到衣裙,皆是正统四十七年腊月廿三那晚,在兰阳王府时学阁,与丁岁安初见时的模样。
女儿心思,百转千回,藏于微末细节,却羞于言明。
第184章 花园试意 闺房明心
“小爵爷当初对妧儿有授艺之恩,后又教导轩儿,引他步入正途.今日略备薄酒,聊表我一家谢意。”
林扶摇姿态摆的极低。
这大概便是‘封爵’的作用。
在隐阳王眼里,丁岁安这个十二等的五品楚男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不光彩的林扶摇来说,能有个封爵的姑爷,那她一家就能真正在天中抬起头做人了。
更别说,人家才刚刚二十岁,如今又入了兴国殿下的眼,以后前途无量。
“夫人不必如此,我以前在王妃府上听差,如今又和轩弟交好,夫人喊我岁安或者元夕就成,爵爷爵爷的,倒把咱们喊生分了。”
“呵呵,好,那我就托大些,喊你元夕了。”
林扶摇笑的和蔼,心里更是欣喜不已
他那句‘把咱们喊生分’的前缀是‘在王妃府上听差’。
但林扶摇听在耳中的却是‘和轩弟交好’。
小爵爷这是明摆着把自己放在了晚辈身份。
正说话间,厅外缓缓行来一道步履端方的纤细身影。
林扶摇转头看过来,面上笑容稍稍一僵.今早,她明明已经帮女儿挑好一身桃粉大袖衫,还特意把自己的凤头金簪也交给了姜妧。
谁知女儿竟然这般固执,偏偏穿了这身平平无奇的鹅黄襦裙,头上只簪了根朴素到寒酸的青玉簪。
林扶摇不由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她正欲开口,却觉衣袖被拉了一下,转头一看,姜轩一边示意她别吭声,一边朝丁岁安那边努了努嘴。
那边,丁岁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姜妧。
眼前的姜妧已渐渐褪去青稚,晚春午时阳光映在瓷白肌肤之上,熠熠生辉。
那双凤目,和某人酷似。
从她身上,丁岁安得窥十八九岁时清纯、青春版林寒酥的模样。
林扶摇的目光在女儿和丁岁安之间一转,温和笑道:“妧儿,你时常念叨,早先若非小爵爷授艺,恐怕难以顺利破境,今日恰逢小爵爷来家中做客,还不快快谢过”
“谢过.”姜妧屈膝万福见礼,却也没用母亲那‘小爵爷’的称呼,而是道:“妧儿谢过兄长当年授艺之恩。”
说罢,缓缓抬起了头,壮着胆子和丁岁安对视了几息。
她想瞧瞧,他能不能发现自己这身花了心思的穿着打扮。
“妧儿不必客气。”
可惜,丁岁安并没有特别表示。
席间,林扶摇并未继续展示过分热情毕竟丁岁安是第一回赴家宴,创造一个见面机会已算达到目的。
饭后,她早早离席,让姜轩姐弟陪丁岁安在花园散步闲聊。
姜轩对母亲的心思一清二楚,三人入园没一会儿,他便跑的不知所踪。
春日园景,花团锦簇、蜂蝶飞舞。
不过,漫步其间的丁岁安和姜妧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
“妧儿,隐阳王大概多久来天中一次?”
最终,还是丁岁安找了个话题,姜妧目视前方,回道:“早些年,一两年回京一次,近些年.大概三四年才来一回吧。”
说罢,似乎是为了解释父王并非冷落他们一家三口,特意补充了一句,“父王公务繁忙,难得闲暇归京。”
一段对话,接着又是沉默。
姜妧迈着每步间距都一样的淑女步,安安静静走在丁岁安身侧。
到了此时,他自然瞧出点端倪.林扶摇忽然这么热情,很可能是想撮合他和姜妧。
以姜妧事事为家人考虑的性子,大概率会遵从母亲的意思。
摸着姐姐的良心说,姜妧很好,柔柔雅雅。
不过,有她和林寒酥这层关系,此事就没可能啊。
小丁倒不介意,可林寒酥想必会介意
姨甥共事好玩但不好听啊。
丁岁安想了想,忽道:“妧儿可还记得,去年你离开兰阳之前,你我之间曾有一番长谈。”
“兄长是说,琴筝之别,悦己悦人的高论么?”
“嗯。你当时言道:小妹喜好不值一提,能让母亲开心、对修行有益,便是好的。”
“对”
“但依看我,若事事皆以他人喜乐为先,全无个人喜恶,并不利于修行。”
丁岁安停下脚步,斟酌道:“若为顺父母之命、合世俗之眼,而全然忽略内省己心,压抑真实性情,这便如同强求草木违背四时,非但不能长久,亦有违率性。真正的孝与礼,并非一味屈从,而是先明心见性,立定自我的根基,方可得自在。”
丁岁安是想劝姜妧先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别啥都听林扶摇的安排。
可姜妧听在耳中却先想到了大半年前,丁岁安跑去律院找她,她慌乱间隐晦表示娘亲不会同意而拒绝的一幕。
所以,两人在这番对话中得到的唯一共识便是‘别听林扶摇’的。
只不过,两人的理解却天差地别。
“我娘,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
姜妧说这话时,因羞涩下意识要低头,可头低了一半,她又撑起纤秀脖颈,侧脸看向了丁岁安。
恰好,一阵裹挟着花香的微风浅浅吹来,几缕青丝拂动
姜妧脑海中莫名蹦出小姨母抬指掖发的动作,便也鬼使神差的学着小姨母的样子,轻抬玉指,将腮畔发丝缓缓别回耳后。
虽不如林寒酥那般极具诱惑的轻熟撩人味道,却也因微微羞赧和青涩模仿,独有风情。
是夜,繁星漫天。
姜妧躺在闺床上辗转反侧。
白日里园中的对话、丁岁安的神情,乃至那阵微风拂过时的细节,都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笃笃~’
约莫亥时,房门忽然被叩响。
“谁呀?
“我,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