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沈老二,只怕也和他儿子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殿下勿忧,若是不喜,狗儿就去取了他父子的头。”一旁,狗儿,一边为朱肃收拾起碗筷,一边坚定的说道。
“……倒也不必。”朱肃有些无语,这狗儿身体长开之后,脾气竟也变得粗莽了起来,这一通话,说的像个山上的土匪,哪里像宫里侍奉皇子的内侍?“沈家暂且还算听话,而且还有用。要想打开局面,且还需沈家人做好这个榜样。”
“……只是明日,那些其他家的商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要想做点事儿可真
不容易,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明天可能也得干点土匪才能干的事儿了。
……
在朱肃的压力之下沈家效率神速,一大早,沈家便家奴四出,前往苏州府各个有头有脸的商贾家中投递请柬。同时在沈园之中布置了会客场所,又订下了价值不菲的宴席。
待到午时,各家商贾便早早来到了沈园,各家商贾齐聚沈家,倒也算得上苏州府商界的一大盛事。只是这些“商界大鳄”们却是衣着朴素,脸色更皆惴惴不安,丝毫没有后世那些商人大佬聚会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场。
想来也是,大明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被身为皇子的朱肃下帖请见,安有不紧张慌乱的?
“沈二爷,吴王殿下唤我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沈荣年事已高,故而这次宴席,主要还是由沈旺操办。此时沈旺身侧,一位方脸商人正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此人正是苏州第二大商人,城中最大的米商赵允言。沈家被吴王殿下迫捐米粮八万石,此事早在商人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身为米商的赵家,对此最是紧张不过。
生怕吴王殿下抄了沈家的府库还贪心不足,对他赵家的粮仓开刀。
“吴王殿下心意,我又安敢揣测?”沈旺也低声道。“唉,我等商贾本就是任人鱼肉。殿下若是想对我们开刀,我们也只得受着了。”
“莫非还能反抗不成?”
“且噤声吧。若被殿下听到你我在这妄议于他,我等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唉……”赵允言亦是长叹了一口气。“就算真要拿我们开刀,倒也快些挑明了说才好。”
“说是午时,这都快到未时了……慢刀子割肉,也不是这么个割法……”
“急煞了人……”
赵允言看了看天色,又对着入口处翘首盼望,却始终不见朱肃人影。心绪也就不自觉的焦躁了起来。
其他商贾又何尝不是如此?原先碍于有王爷相邀,众人皆正襟危坐不敢交头接耳。但如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却依然不见正主,场中也就慢慢开始喧嚣了起来。
“殿下到!”
随着一声洪亮的通传,商贾们浑身齐齐一震。只见先是几名胯刀持戟的甲士鱼贯而入,占住四面护住了上首主位。紧接着一位身穿宽松道袍、还在打着呵欠的少年,在甲士与一名壮硕内侍的拱卫下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吴王殿下?好生年轻……”
“这身量……不如说压根就是个孩子啊……”
“这些甲士倒端的是威武雄壮,只是这吴王殿下……怎么看上去有些疲懒的样子?”
“嘘!噤声!莫被殿下听了去……”
场中议论纷纷,朱肃也没去细听。径直上前在上首上坐下,笑着开口道:“本王昨夜睡得晚了些,今日不慎起晚了。”
“倒是让诸位久候了。勿怪,勿怪!”
“不敢,不敢……”诸商贾连忙还礼,有些人面上更是好看了些,这少年王爷穿着仪态上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听这语气,似乎还是挺好说话的。
而且,不着调,也有不着调的好处……
“今日托沈家请诸位前来,是有一桩生意要和诸位商谈商谈。”朱肃微微一笑,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商贾顿时摆出倾听之态。
沈家玻璃生意,便是出自这位吴王殿下。做商人的谁不知道,这位吴王殿下是个善财童子,拿着宫里的方子四处搞钱贩卖?
又有谁,不眼红沈家傍上了朱姓王爷这条粗腿?
莫非,这吴王殿下是因为囤积居奇的事厌弃了沈家,打算找一个新商贾,作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第223章 重开丝路
“殿下所说的,莫非是玻璃生意?”下方,有一个商贾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起身起哄道。
“沈家的玻璃生意日进斗金,我们可早都垂涎已久了啊!”
“我等都是苏州商贾,如今只沈家飞黄腾达。殿下今日既然也找我们合作,定然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各位,我等还不谢过吴王殿下大恩?”
随着那人起哄,其余人等也大声对朱肃称起谢来。一群人乱糟糟的,倒似用漂亮话把朱肃给架起来了一般。
只有昨夜刚被朱肃打压一遍的沈旺,还有少数几个老成持重的,隐隐觉得不妙,正襟危坐在座位上端坐不动。
“呵……”
朱肃也不作回答,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已没了方才的慵懒随便之意。
他也不作喝止,只挂着笑继续看着底下那群乱糟糟的人群。直到底下人的称谢声渐渐止住了,朱肃方才转向沈旺说道:“沈二叔。这位第一个开口的员外。”
“是什么来头?”
“这位马员外此言差矣。”朱肃微微一笑。“海上这金山银海,我等明人不取,日后,自然有倭人、高丽人,甚至是西方那些红发鬼取之。”
“至于无船,本王便是为此事而来的。”
“诸位,可有兴趣和本王,一起做一做这海外的生意?”
如今大明境内一片残破,有些地方千里都不见鸡鸣。苏州产那么多的丝绸又能卖出去多少?
可若是卖到外邦……那些外邦之地素来仰慕华夏衣冠,又大都“人傻钱多”,将华夏的丝绸瓷器往外边一运,简直就和在金山里捡钱没有分别!
若真有大军护航,这生意怎么都能做得!
“马员外啊。”朱肃点点头,脸上笑意莫名:“马员外果然是个精明人,一照面,就将本王的意思猜透了。”
“此乃我华夏贵物,诸多番邦异族,无不心向往之。若能将其通过海路销往番邦,其中有多少利润,想必不用本王明说吧?”
有意思的是,“片板不得下海”这几字,其实最早是出自清人所修的《朱纨传》,压根就不是老朱所说。想来,是修书者把当时清朝自己施行的海禁政策,想当然的张冠李戴,一并扣到明朝的脑袋上去了。
“今日请诸位来,确实是有一桩大生意,要和诸位分这一杯羹。”
“但是,利润也还是有的。有朝廷舰队护航,你等自然也无需担心倭寇横行海上。”
“便说如今我大明百废待兴,这大船都没有几艘。我等虽也垂涎海外的那些厚利,却属实是有心无力啊!”
只能说,虽然是一项消极防御的劣政,但就当时来看,其实还情有可原。
“过些时日,朝廷便会有一支运粮船,自南方往辽东通过海运运载军粮。”
“若是能运至彼处,一斤丝绸,便能得数十斤白银还不止!”
闲话少
叙。只说朱肃说完朝廷要开辟新的海运航线之后,底下商贾们顿时坐不住了。他们身为商贾,自然知道,这大海之上,究竟有多大的利益。
“等你等熟悉了这海运的流程,朝廷也开始加大力度肃清海域了,你等已有经验的苏州商人自可以第一批乘上这政策的东风,扬帆远航出海捞金……”
“本王知道你等皆未做过海运生意,这一次,便是给你等熟悉海运生意的机会。把货物销往高丽,虽不如卖到西方红毛鬼那般暴利。”
“海外?”底下,商贾们眉头尽皆皱起,许多人听到这两个字之后,便皆交头接耳了起来。
为了防范辽东的北元割据势力:北元太尉纳哈出,老朱在辽东边境集结了近七万的大军,一边修筑北平府(今北京),一边“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而这一支大军的粮草,便是开辟的一条海上漕运路线来进行供给。
“甚至还能更高!”
“其价值,何止上百倍!我苏州乃是丝绸之乡,这等暴利,我苏州人不取,莫非要拱手让人吗?”
“此事,唐宋时典籍,皆有据可查。路海丝路之暴利,你等不知?”
“本王这个生意,可还能做得?”
朱肃这话,倒不是信口开河。洪武五年岭北之战失利之后,大明朝廷便及时变更对北元的作战策略,从“趁他病要他命,一次肃清”,转变为了“积蓄实力,步步蚕食”。
“不知想做什么货物的生意?”
为了表彰这一支海运路线的维护,老朱甚至还新封了一位“海上侯爷”。
“本王要和你们做的,便是这一门生意。你等若是愿意,本王可在那运粮船腾出位置来,为你等载运货物。”
“宋时你苏州府之富裕,你等想必也是清楚的。”
“殿……殿下……”那位米商赵允言有些怯怯的张口道:
“殿下想做海外的生意,莫非是想重开丝路?”
“只是,殿下年纪轻,不知道。这海运却已不比宋时了。”
底下有些坐在角落里的商人,眼睛已是亮了起来。那赵允言却依旧是眉头紧锁。却是那马姓盐商继续问道:“殿下,海外利润,我等自然是知道的。”
“你等也知道,朝中陛下已在鄱阳湖开设船厂,其重开海禁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朝廷既然要开海禁,其自然会派遣水师,巡视倭患。倭寇之危自然无碍。”
“我有一事可以透露给诸位。我华夏之丝绸、瓷器,在那些红发鬼眼中,皆是极为金贵罕见之物。”
“回殿下。”沈旺不敢怠慢,直接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回禀朱肃道:“这位乃是本府的大盐商马员外。”
“丝路丝路,自然是丝绸了。”朱肃坐在上首道。“你苏州所织造之丝绸,自宋时便驰名南北,天下皆知。”
毕竟那时,真倭假倭早已混杂不清。谁知道你私自造船下海,是做生意去了,还是去当倭寇去了?
一些野史和野鸡学者诬陷明朝完全放弃了海岸线,说老朱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这纯属扯淡。洪武十四年时朱元璋严申海禁政策,只是说“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而已。
“殿下总不会,要我等自己造船出海吧?就算我等造得大船,这在海上,我们也打不过倭寇啊!”马盐商两手一摊。
说着,他摆出一副说教模样:“先不说如今倭患横行,出海已经不是昔年那般轻而易举之事。”
一群人顿时交头接耳了起来。
“殿下。”却是那个老成持重的赵允言又开口了。
“殿下愿意带我们做这门生意。”
“只是不知,又要我苏州商人付出些什么呢?”
第224章 尔等是要试试本王宝剑是否锋利吗
“殿下欲带我们苏州商人做这笔生意。”
“只是不知,我们苏州商人又要付出些什么呢?”
赵允言恭声道。听他如此问,其余那些本处于兴奋中的商人,顿时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谁不知道,出海一趟,来回一趟便是百倍千倍的利。虽说往返辽东或许利润没有那么多,但路上只要略经过琉球、高丽。
百倍可能达不到,按这路线一来一回,数十倍的利润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有这样的利,这位五殿下,为何不自己大包大揽,将运粮船上的位置全部包揽下来?了不起,带上一个沈家就是了。
以如今沈家的身家,有什么船队的货舱他装不满的?
为何要便宜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商人?
下边厢,那沈旺亦是急的额上全是热汗。王爷知晓这般消息,何以不与我沈家一起自己闷声发大财,而要对这些人说出?
若是平日,他沈旺定然要想方设法搅黄此宴,然后再和王爷陈明利弊,务求王府和沈家独吞了这门大生意才是。只是昨日他才受了朱肃申斥,今日却是不敢妄动。心中只当王爷对沈家仍余怒未消,故意将这生意分出去,让他干着急。
“自然是有代价的。”朱肃道。心里对这位始终皱着眉头的国字脸商人大增好感。
利益当前,仍旧能保持冷静,已是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