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过是结合诸多玄学,擅加臆断!”
“深究其源流,亦不过故弄玄虚,牵强附会!”
“本祭酒在此宣布,自今日始,国子监断然不容此等臆断之学,凡有学者,皆需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
“凡此类闭门造车、信口雌黄,于国于民无益,仅凭臆断而著的清谈之学,我国子监要全部摒弃!”
此言一出,满众大哗。众儒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再说什么。连理学最为精深的平阳三老,都被一个热气球弄得又吐又泻,他们还如何辩驳?
引经据典?谁能引的过这位殿下?不怕又被殿下送上天去,亲眼“见证”一下天道天理么?
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虚无缥缈的天理之说,可以休矣!
台风值班,可太累了。缺的明天补上!
第428章 沐英将归
“痛快!痛快!”
太子府中,众人举樽畅饮,庆贺这一次文会的大获全胜。先是朱肃驳倒分宜儒生黄子澄,接着又是热气球横空出世,这一连串下来简直和戏文一般,让朱棣朱樉等人连呼过瘾。
“你们这一回可闹出大事了。”这边厢,太子朱标一脸头疼,揉着太阳穴对欢庆的几位弟弟道。“那热气球一路飘飞,百姓惊以为神,沿途叩拜追逐者无数。周边诸地都乱了套了。”
“更兼此物自空中入城,引起京城大乱,兵马司弹压不住,都上达天听了……如今一大堆的官员勋贵,都在奉天殿外跪请其罪,言其防备不力,引起满城大哗。爹为了稳定京城局势,都快焦头烂额了。”
“还有那平阳三老,上天了一趟,就跟失了魂似的。如今尚在卧床不醒。据为兄所知,至少有数十名御史要联名弹劾你等,不遵贤人,草菅人命诸般罪状……”
“弹劾便弹劾去呗。”朱肃捻起一瓣香瓜塞进嘴里,无所谓的道:“弹多不压身,那群文人正面说不过我,也只能在背后弄这些小伎俩了。”
“再说了,最好他们能让爹罢了我的职才好。这几日鼓捣那热气球,我都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你这小子。”朱标无奈的戳了戳这个弟弟的脑门,他如何不知道,这位五弟其实是有恃无恐。不论他此时捅了多大的篓子,归根结底那都是为了自家老爹办事。那些人此时弹劾的越凶,对这位弟弟来说就越有好处。毕竟越是替皇帝背锅顶雷,反而越是大功。
更何况,早些日子其实他已经请示过父皇了。父皇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只要能打掉理学的根基,掘塌旧儒学的墙角,些许动乱,不值一提。
“自此之后,只要爹与大哥您在科举之时推行实学,严厉打击清谈务虚之风,两代之后,理学之中的糟粕想来就会彻底烟消。”
“至于接下来需要何种学问,还需我们仔细参详。总之,儒学的解释之劝,可以算已经收归皇帝了。”
“不意程朱之学竟有今日。”朱标叹道。他昔日所读之书籍,亦是以程朱居多,此刻竟然要做为程朱掘墓的帮凶,他心怀不免感叹:“五弟,程朱之学亦有教人明理崇德之处,朝廷弃用程朱,会不会反而导致道德沦丧,人心浮动?”
朱肃放下手中香瓜,肃容道:“大哥担心的确有其理。但是要知道,我们弃用的并非是道德,而是程朱。”
“程朱一味将道德人伦等,与高高在上的天理相等同,然而世上之事岂又是那么容易?只尊朱子,所有未曾探明的事物全都用一个‘理’字概括,说所有学问尽在故纸堆中。世人只知闭门读书求功名,不去探知、研究这个世界。如此学问,留之何益?”
“鄙薄实学、限
制女流,种种做法,看似是为了维护道德礼教,实际上却是在固化阶层、僵化世人之思维,使得我华夏自此往后,再无勃勃生机。”
见朱标若有所思,朱肃继续道:“正所谓‘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道德礼仪,乃是我华夏始终具备的一种内心准绳。这种准绳并非是用所谓的‘天道’‘天理’约束出来,而该是大部分人于内心之中深信、并善加遵循的事物才是。”
“取缔天理并非取缔道德。草莽中人并未读过理学,却也出了许多义气纯孝之人。若是因为取缔了理学就导致道德沦丧,那也只能说明,那些读书人内心的道德准绳,也就是那样而已了。”
“为兄懂了。”朱标点点头。“自宋以前,并无理学,却也亦有有德之人。日后朝廷依然能广修德政,导人向善,不过不必以天理为幌子就是了。”
“正是。”朱肃笑道。
“其实爹也曾教诲过为兄,所说的话,倒是与五弟你相类。”朱标道。“爹说,董仲舒与朱子之流,其实都是先有的自家定见,然后从圣贤话语之中寻章摘句,注释佐证自家之言罢了。”
“为兄彼时还不大相信,今日与五弟你谈过之后,才觉确实是我迂腐了。”
朱肃一愣,心想不愧是朱元璋,其见事之明,并不亚于自己这个后世的穿越者。他劝慰朱标道:“这并非是大哥您的错,只是您从小就被这般教育,让您深信程朱理学就是所谓的治国良方。”
“这不,如今您亲自着手理政,自然就发现了此言之谬误。这何尝不是大哥您的聪慧呢?”
“须知天下之间,哪有什么万金良方。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无论是遵循理学,还是佛学、道学,纵使眼下用起来可以药到病除,但长久之后,必然会成为限制国家发展的一道限制的枷锁。”
“法无定势皆可行,从一国的角度出发,所要遵循的始终就只有一个准则,那便是……”
朱肃还没说完,朱标便插言道:“那便是‘一切以国家的利益为先’,是吧?”
“……对。”朱肃怔了怔,随后与朱标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大哥果然并非他自己所说的迂腐之人,纵然受到了诸多儒生的洗脑教导,却依然能体悟出真正准确的治国之道。
不愧是华夏史上最牛太子。
朱肃与朱标在这里探讨,那边厢,朱棣、徐允恭二人不知何时,也早已放下了吃食在旁静静聆听。先不说这二人一脸的若有所思,却是一旁的朱樉先听得腻了,出言道:“话说我们和五弟做成了这么大的事,爹怎也不宣召我们进宫夸赞几句。”
“如今我们都出了宫开了府,没他宣召,我都不好贸然进宫,去寻娘和雄英了。”
“大哥,爹最近在忙活什么呢?这些日子在鼓捣那热气球,都忘了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老人家……”
朱标白了这位不着调的二弟一眼,什么叫忘了他老人家,有你这么会说话的嘛?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爹最近忙着筹措国用的事呢。去年岭北战败就挪了兴建凤阳中都的银子,现如今南北交战,虽然都胜了,但国库也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这不再过几日,徐叔叔和英哥儿的南北两路大军也要回京了……”
“沐英哥要回来了?”朱肃一下听到了重点,精神不由得一振。
第429章 李善长:臣有良法,可解国库之困
沐英与宋国公冯胜往征云南,此战之中,沐英作为先锋,攻灭大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降服大理段氏家族,平定乌撒、东川、建昌、芒部诸蛮部与土司。
取得这诸多战功,所耗时间,竟只不过短短数月。论及军功,比在蓟镇苦苦挣扎的朱肃等不知强过多少倍。此时,已经俨然是大明内部冉冉升起的新一代将星。
当然朱肃也并非只是因为这位对自己极好的兄长取得大功而开心,更重要的是,云贵多森林,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大肆发展造船业,这样天然的木材基地绝对不可或缺。
要知道,在点亮铁甲舰的科技树之前,想要建造海船,非巨木不可。有了云南,取得云南之后,大明便有了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木。有了云南,就相当于开启大明大航海时代的第一张手牌,已经齐备了。
朱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明忠诚的舰队东取美洲大陆、南取澳洲大陆的盛况。无数大明的商队将数之不尽的茶叶与丝绸倾销到世界各地,让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类都领略到来自华夏文明的威光……
不过,很快朱标就给陷入畅想之中的朱肃泼了一盆冷水:
“唉,南北皆是大捷好是好,但是犒赏三军,也是一个大难题。”
“爹这个当家人不好做啊。如今大军将归,该到哪儿去筹措这足量的银两……”
“……国库的窟窿,竟然有这么大么?”朱肃呆了一呆。
……
此时,谨身殿,如朱标所言,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便正在与几位心腹大臣,探讨如何增加国用的问题。
按理来说,洪武初年的朝廷虽然百废待兴,但是总体还是呈现出一种向上之势,国家所收到的赋税年年都处于增长的状态,应该不会有这般突然不足敷用的情况出现才是。
但是因为朱肃的出现,原本对如今的大明发展颇为满意的老朱,顿时生出了时不我待之感。一是得知了大明只有两百余年之寿,而自己的洪武年,也只剩下不到三十年了。
二是得知了自己订下的诸多政策,到后来对大明统统无有益处。他所亲自制定的“军户”“藩王”等国策,更是成为了压垮大明生机的数块巨石。
老朱是一个万事皆要亲力亲为之人,与那位说出“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欧洲皇帝不同,他从不会将已知的问题留给子孙后代。
放松不得啊!大明还有两百多年就要亡了!
因此,他立即开始着手为后世查漏补缺,想要加紧时间开疆拓土,把大明这块蛋糕做的更大一些,逢危难时子孙们纵然是败,也能多败上一些时日。
恨不得将那坤舆万国图上的所有土地,全部都纳入大明的治下。
然而此时的大明,连汉唐所有的旧山河都还没收回。北元
还在长城外虎视眈眈,西北、南疆等地仍未在大明的掌控之中。只不过提早几年收回了云南,大明的财政居然陷入了窘境。
这让老朱顿时惊觉:原来咱的大明底子竟这么薄?
心中烦躁,面色就不太好看。此时的老朱一脸寒霜的端坐在御案之后,唬的那些本来想要来弹劾朱肃的诸文官个个噤若寒蝉。
“去年岭北失利,各地又多有灾荒,花用的多,咱也就不追究了。今年风调雨顺,怎么赋税也不堪用?”
“别跟咱说什么南北兵事支用太多。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找缘故推脱的。”
“旁的咱不管,咱将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你们管着,你们无论如何,得拿出一个能堪用的法子出来!必须要给朝廷,立即将这份篓子给抹平了!”
看着皇帝在上头大发雷霆,底下的尚书侍郎们瑟瑟发抖,却谁也不敢吭声。这几日因为财赋的事,这几日他们没少担惊受怕,虽然一开始时确实是各种寻缘由推脱,但论起来,还是曾经出过几个主意的。
奈何上边的这位洪武大帝不止是威势隆盛,还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无论是向民间增税,还是降低军务开支,种种建议,皆被他给否了。
到了此刻,众官员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垂着脑袋,做起了庙里的泥菩萨,只当自己看不见听不着了。
老朱看着这些朝廷大员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怒意更盛。此时此刻,他倒真有些怀念起胡惟庸来了。胡惟庸虽欺上瞒下、威福自专,但却也是个有才干的。他当宰相的那些日子,朝廷若遇到了问题,最后也总是能有一个章程办法出来。
哪像这些饱读诗书的酒囊饭袋,阻止朱家插手国子监、弹劾老五罗织罪名,他们重拳出击;解决朝廷国库空虚的问题,他们马上变得唯唯诺诺。
而替代丞相位置的内阁诸官,此时多是由年轻翰林担任。让他们草拟文书、上传下达是没什么问题。但要他们操心实务、给出治国的建议,他们明显还不到那份火候……
那边厢,一直在底下低眉垂目的李善长眼见老朱即将到了爆发的边缘,心道是时候了。
此时出面,非但能够讨得上位信重,还能卖百官一个人情……
于是,他从老朱特意赐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老朱拱手道:“禀上位,臣方才思得一法,或能解国库之危。”
“哦?”老朱精神一振。果然,论及实务,还是要靠这班子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老臣。他忙问李善长道:“韩国公果然不愧是咱的萧何!快说快说。”
“是,上位。”李善长拱手道。“老臣知上位爱惜百姓,不愿加赋于民。”
“但若是如此,如何能凭空变出钱财,贴补国用?”
“思来想去,唯有故元之时曾经用过的一个法子,可以解国库之匮……”
“好了,何必拐弯抹角,你李善长的能耐,咱还不知道吗?”老朱笑骂道,打断了李善长这些卖弄学识的话语。“你且直说就是!只要不是害民的逆政,咱肯定有赏!”
“谢上位!”李善长眼底略过一抹喜色,这才坦然说道:“老臣所说的这个良法,便是元庭之时曾经用过的,钞法!”
“钞法?”老朱一愣。
“是。”李善长点头道。“老臣以为,只要印制我大明宝钞,便可永解朝廷国库之困!”
第430章 李善长的打算
“钞法?”老朱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李善长道:“前元钞法之祸,惹出多大的篓子,你难道不知?”
“大元之败,半为开河,半为钞法。就连咱也听过那则民谣。‘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老朱面带悲悯的念诵着元末的民谣,这一刻的他仿佛不再是洪武大帝,而是又变回了那个受尽苦难的老百姓朱重八。念完他面容一肃,对李善长道:“你要咱发钞,是想让咱重蹈元庭之祸吗?”
“上位容禀。”其他诸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但李善长却并不畏惧。与老朱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这位皇帝的脾性。
“上位,元庭之败,开河与钞法确实难辞其咎。但也并非是说,此二者就必然是祸国殃民之由。”
“历朝历代之明君,亦皆有修河之举。如若听之任之,所害岂止百姓?足见修河本身与祸乱并无干涉,是元庭弊病丛生,才将开河一事,给修成了坏事。”
老朱听得此言,不再忿怒,转而若有所思。
“再说变钞。其实前宋之时,便有‘交子’,并非只有元庭发过钞。”李善长侃侃而谈。
“自秦以来,诸朝代代铸币,天下日渐少铜。若是我大明再多多铸造铜币,则钱不敷用,必是定局。钱不足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国势必微。足见更易钱币,已是必行之举。”
“元庭钞法之乱,全在元主昏庸、官吏胡为。正如修河之事,本该是一项善政,让元庭施为,也成了祸根乱政了。”
“而我大明吏治清明,上有圣天子在位,陛下又何惧钞法为祸?”
“不必拍咱的马屁!”老朱一挥袍袖,但却也被李善长此言说的将信将疑了起来。对于大明必定比大元更加清明这件事,他还是有自信的。难道钞法之滥,确实是由于吏治之祸?
“你们户部怎么说?”
户部诸官将眼神放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颜希哲的头上。老朱便也转头,看向了这位年轻的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