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064节

  更加重要的是,吕宋和大明真的可以永远和睦吗?剧烈的政治风波,朱轩嫦可能会成为政治风波的代价之一。

  “陛下,臣倒是觉得,殷宗信是个大丈夫,公主殿下纡尊降贵,从夫征前往赤军山港,殷宗信这个大丈夫,万万是不会让妻子受什么委屈的。”冯保倒是觉得陛下的心思确实有些重了。

  “但愿如此吧,但这人间事,难说的很。”朱翊钧笑着说道:“朕既然认了女儿,也给不了太多,就给了她一道保命符而已。”

  “陛下圣明。”冯保没有反驳,局势会发生变化,黔国公府和吕宋泗水侯府最大的不同,一个是在陆上,一个是在海上。

  巨大的水体阻拦了大明地面力量的介入,对于一个传统陆权大国而言,大明皇帝担忧吕宋总督府有可能失控,而朱轩嫦成为代价之一,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总是有些料敌从宽,凡事容易往最坏了想。

  朱翊钧处置这京师送过来的一些要紧奏疏,一共就七本,处置只需要一刻钟时间。

  的确是在南巡,要解决很多问题和矛盾,但也是朱翊钧少有的休息时间,一天就一刻钟处理一下紧要公文就可以了,已经是十分轻松了。

  “咱就说这老李,没了侯于赵拴着,这就开始肆意妄为了吗?这么大年纪了。”朱翊钧看着奏疏,也是无奈。

  李成梁带着三百私兵,从哈密城三日突袭轮台,一举拿下,建立了轮台城,将轮台交给陕西总督后,又开始四处游猎去了。

  陕西总督劝李成梁,非但没劝住,还挨了一顿骂,李成梁一个粗人,骂的是真的难听,怂卵之类的话,张口就来,陕西总督非常郁闷,也不知道侯于赵是怎么挺过来的。

  李成梁有点太难伺候了。

  朱翊钧其实想说,李成梁压根就不骂侯于赵,甚至侯于赵出事,李成梁愿意带兵南下,杀个天翻地覆给侯于赵报仇。这是抵背杀敌的友谊。

  冯保倒是笑呵呵的说道:“那宁远侯就是这个暴脾气,只能由他去了,也如李如松所言,京师对宁远侯而言,是个牢笼。”

  “这陕西总督石星言,应该找找自己的问题,为何被骂的狗血淋头!”

  冯保给陕西新总督上了上强度,宁远侯骂他怂,也是因为他真的怂。

  沈一贯坚决执行重开西域,拿下了哈密,这石星言则觉得西域过于贫瘠不值当,这宁远侯骂他理所当然。

  “由宁远侯去吧。”朱翊钧让李成梁自由发挥就好。

  朱翊钧落印之后,才开口说道:“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冯保打了个哆嗦,赶忙说道:“冉淑妃现在在别苑哭。”

  皇帝让传讯的小黄门告诉周德妃、冉淑妃,盈嘉公主回朝,还专门提到了黄金、赤铜点检之事,就是提醒冉淑妃,有些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

  朱轩嫦去别苑见母亲,还要冉淑妃作陪,也是皇帝故意为之。

  在御前伺候的小黄门,个顶个的小心,能不说就不说,谨言慎行是小黄门的必修课,问问冯保当年受了多少的欺辱,谨言慎行是宦官的本能。

  既然小黄门当着面说,自然是皇帝的授意。

  冉蕙娘不蠢不笨,就是再蠢再笨,这会儿也该回过味儿来了。

  朱翊钧不懂女人心,他不知道怎么哄女人,但他却非常明白向上爬的野心,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冉蕙娘的不对劲儿,朱翊钧在南巡之初还只是怀疑,但南巡这些日子,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刻意讨好李太后就想爬到皇后位上?

  陈太后没有子嗣,闺女都没有,就这,李太后自己都没做成皇后,是直接做李太后的。

  “她要是还觉得委屈,就回京吧。”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闹到巫蛊之祸的地步,悔之晚矣。”

  巫蛊之祸,是汉武帝晚年一场危及大汉江山社稷的政治案件,整个案件的发酵迅速,卫青的长子卫伉先被坐罪论斩,奉命查案的臣工江充,动用酷刑牵连到太子刘据的头上。

  刘据只能铤而走险,诛杀江充,而汉武帝以为太子谋反派兵镇压,最终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自杀。

  汉武帝的大将军卫青是皇后卫子夫的弟弟,而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是卫子夫的外甥,这是汉武帝一生最重要的两颗将星,征伐匈奴,是汉武帝最重要的功绩之一。

  巫蛊之祸闹起来,到彻底失控,汉武帝一生的功绩,都被这次的祸乱所否定。

  汉武帝修思子宫、修归来望思之台,但已经悔之晚矣。

  人有野心十分平常,但冉蕙娘的野心不该这么大,她完全可以培养孩子成才,以大明开海大势,册封皇子在海外镇守,也算是洪武年间祖宗成法,新开辟的海外领土,自然要派皇子镇守。

  因为巨大水体阻碍地面力量部署推进,二皇子和五皇子未来,未尝没有在海外登极的可能,但冉蕙娘却看上了皇后的位置,那朱翊钧只能警醒她了。

  “把朕给皇后的两句诗送到别苑去,让缇骑护送淑妃回北衙吧。”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回京去,不必再扈从南巡了。

  “臣遵旨。”冯保叹了口气,陛下有命,他只能带着圣旨前往了别苑,安排冉淑妃回京事宜。

  说是回京,路上冉淑妃是要自杀谢罪的,冯保要安排的周全些。

  这件事不可避免的惊动了王皇后,王夭灼听闻之后,大惊失色,先是去了别苑,询问了情况之后,赶忙到了瘦西湖御书房里请求面圣。

  王夭灼面带焦急的说道:“陛下干脆赐死冉妹妹吧!这样和逼她去死又有何异?她有心思,我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人人都有心思,人人都盯着皇后的位子!敲打下就算了,何至于送回北衙?”

  冉蕙娘若是真的被送回北衙,在路上,人就会惊惧而死,冉蕙娘为了两个儿子活下去,只能如此。

  “你把她当妹妹,她把你当姐姐了吗?她居然问外廷的事儿,你都没问过,她问什么?”朱翊钧立刻回答道。

  小黄门回禀,才是让朱翊钧动怒,并且要送她回北衙的原因,冉淑妃居然问为何取消游瘦西湖,外廷发生了什么。

  王夭灼谨守祖训,不会干政,但冉蕙娘似乎不这样想,外廷的事也要问问究竟。

  “陛下,后宫不比外廷,大明也不是大汉和大唐。”王夭灼看皇帝面色铁青,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个时候,继续吵架,那冉蕙娘必死无疑。

  看得出来,王夭灼是真的想救冉蕙娘,直接和皇帝吵架,冉蕙娘现在就上路了。

  “朕的处置,皇后既然不满意,皇后以为应当如何?”朱翊钧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询问王夭灼的意见,她才是六宫之主。

  “陛下,她就是起了点心思,又没做什么。”王夭灼有些无奈的说道。

  朱翊钧十分耐心的说道:“她真的做了什么的时候,朕再处置?等她掐死自己女儿,栽赃给你,朕就是把她杀了,母仪天下的国母,道德有亏,娘子如何自处?”

  朱翊钧说的是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的长女安定公主,唐会要载:武昭仪所生女暴卒,又奏王皇后杀之,上遂有废立之意。

  武则天这个现成的例子在这儿摆着,事情真的闹起来,流言四起,朱翊钧就是把冉蕙娘杀了,王夭灼如何母仪天下?

  “夫君想得太多了,冉妹妹要是那般狠毒之人,她那点小心思,还能被我、被娘、被周姐姐、被冯保、被陛下,甚至被小黄门给看出来?她就是起了一点点小心思而已,立刻就被看穿了。”王夭灼看着夫君,走上前去,低声说道。

  王夭灼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冉蕙娘不是她的对手,要是冉蕙娘真的对她威胁,还轮到皇帝出手?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来,王夭灼从皇帝这里别的没学会,心狠手辣可是学的有模有样。

  后宫安宁,可不是因为王夭灼人善。

  朱翊钧稍一琢磨,眉头一皱说道:“等下,咱怎么觉得上了娘子的当了?娘子从早上就打算借着咱的手敲打下淑妃,却没想到咱下手如此狠辣,这才来救场?”

  朱翊钧仔细将整件事梳理了下,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被利用了。

  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钧身边说道:“周姐姐劝她几次,她也不听,我就是想占着夫君半日,让她知道夫君对我的情谊,她自然会想明白。”

  “夫君,后宫不是外廷,不用动辄喊打喊杀。”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就听娘子的吧,宫里的事儿都归你管,你觉得可以宽宥,那就宽宥吧。”

  “谢陛下隆恩。”王夭灼露出了个笑容,也没多停留,就去了别苑。

  冯保看皇后带着旨意来了,带着人离开了别苑。

  “谢皇后千岁大恩。”冉蕙娘吓傻了,她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家宅不宁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惧。

  “起来吧。”王夭灼看着冉蕙娘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觉得我对你有恩,以后就把那点心思收一收,最起码,别让陛下看出来。”

  “国事繁重,你要体谅陛下难处,南衙选贡案闹得这么凶、这么大,这个时候,闹腾起来,不是给陛下添堵吗?陛下难免会多想,莫不是这些逆党,把手伸到了这六宫之中?”

  “你那些不满都写脸上了,小黄门都看得出来。”

  王夭灼真的不怕冉蕙娘争宠,因为冉蕙娘心里有陛下,但并不多,远不如她王夭灼满心满念全是陛下。

  选贡案闹得正凶,皇帝的心思都在外廷,冉蕙娘南巡路上的争宠,完全是给皇帝添堵,但冉蕙娘觉得扈从南巡是个好机会。

  还问外廷发生了什么事?这太犯忌讳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她冉蕙娘的心思,都不完全在皇帝身上,皇帝怎么可能完全信任她冉蕙娘?

  “皇后千岁大恩,妹妹铭记在心,今日没有皇后千岁求情,妹妹已然生机断绝。”冉蕙娘又不是傻子,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再明确不过了。

  冉蕙娘悔不当初,她其实见了朱轩嫦的表现,就已经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就是没了王皇后,皇后的位置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我救了你,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做事之前,也多想想孩子以后怎么办,你若是北归死于路途,二皇子和五皇子又怎么活下去?”王夭灼站了起来,又点了一句,准备离开。

  “是,谢皇后千岁。”冉蕙娘一直没起来,她有点腿软,是真的吓住了,她又不是那些死不悔改的贱儒。

  王夭灼走出别苑之前,忽然回头说道:“等过几天,夫君气消了,安排你侍寝,你好生伺候。”

  “谢皇后千岁!”冉蕙娘闻言大喜过望,又磕了两个头,送走了王皇后。

  王夭灼不光是在救冉蕙娘,还在救二皇子和五皇子,这都是陛下的孩子,冉蕙娘死了,这俩孩子,怕也是命不久矣了。

  宫人最擅长见碟下菜,哪怕是贵为皇子,一旦失宠,也是被欺辱的命。

  朱翊钧次日接见了扬州知府,准备继续南下前往南京,但是路线上,皇帝和臣子起了争执。

  张居正为首的内阁,坚决要求皇帝陛下前往松江府,而后南下浙江,视察还田情况,最后再到南衙,理由非常简单而且充分。

  到那时候,南衙选贡案已经办完了,皇帝到地方,下道圣旨安定下人心,选贡案就可以结束了。

  朱翊钧不认可这种逃避的做法,人是他要杀的,不能让张诚、骆秉良、王希元扛这个锅,他们压根就扛不动。

  在经过了半日的交流之后,皇帝的车驾向着南衙而去,张居正终究是没能拗的过陛下。

第887章 国事从不是儿戏

  叶向高也随着皇帝上船,作为万历起居注的编写人之一,他现在有功夫看林辅成的奏疏了,因为皇帝具体上哪条船,他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等到下了船,自然有宦官领他前往。

  他在废寝忘食地阅读着林辅成的奏疏,殷宗信给陛下的就只是一个总纲,林辅成的调研,写了数万言之多,对于叶向高而言,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林辅成提出了效率为先,利润为辅,损失部分的利润,不会让产业转移,但一旦效率丢失,就会转移。

  这是一个总纲领,而林辅成还重点分析了关于产业集群,产业为何会某地集群的原因。

  决定这个产业在此地集群有五个因素,资源、人口、投资、研究和市场。

  按照大明目前的交通情况和生产力水平,影响权重依次排列。

  资源是必须要最优先考虑的,因为即便是最便宜的航运,也是非常昂贵。只有一些利润丰厚的货物才会支付高昂的运费后仍有利润。

  如果选择在资源较少的地区,会让产业的成本随着原材料的距离快速增长,除了松江府上海机械厂之外,大明机械厂全都在煤炭、矿山的旁边。

  除了成本增长导致利润降低外,效率也会降低,因为距离越远,意外的可能就会越大,原材料、产业的稳定性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人口是第二要素,劳动赋予了价值,而当下以手工作坊为主,机械作坊为辅的生产模式,缺少人口就缺乏劳动力,缺乏劳动力就缺乏赋予价值的能力,进而影响生产效率。

  投资则是其三,正如陛下所言,徐州有自然禀赋,而且也有产业工匠,机械厂迟早会有,但什么时候有,那就没人说得清楚了,投资是极为重要的,而且投资也是以效率为主导,而非利润。

  根据林辅成在江南、在南洋的观察,投资者是可以承受‘亏本买卖’,前提是巨大的投入激发效率,可以占领足够的市场,期许长久的利润。

  研究则是人才培养,人为万事万物之根本,一旦人才培养掉队,效率会相对于竞争对手会快速降低,对生产工具、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的改良速度,会因为人才培养不足而降低,效率降低。

  研究就是第四大因素。

  最后则是市场。

  如果按照利润为先的旧观念,那市场应该是最重要的,但根据林辅成的观点,市场只是构成产业集群的五个因素之一,而且是最后一个,因为市场是可以培养的。

  在吕宋有一座铜瑞镇,在吕宋的西南角,远离主航道的同时,交通不太便利,林辅成刚刚抵达的时候,那边还是一个小渔村。

  等他从爪哇岛的椰海城回到吕宋的时候,铜瑞镇因为铜矿聚集起了人气,各种商品随后就到了。

  吕宋铜瑞,昔时渔村,因矿成镇,商贾自至,周礼有云:以次叙分地而经市,以陈肆辨物而平市,诚如是也。

  “按照他的观点,大明才应该是整个世界最大的市场,因为大明拥有任何国家无法比拟的人口优势,最多的乡贤缙绅和稳定的政治,之所以眼下泰西是世界最大市场,完全是内需培养不足导致。”

  “这里面最大的阻碍是:钱荒,其次是分配。”叶向高小心翼翼的做好了俗文笔记,为了防止出现歧义,他没有用文言文注释,而是俗文俗句。

  林辅成的原话是:我朝物阜民丰,何逊泰西?盖钱法未通,如血脉不畅;分配失序,似经络壅滞。昔文帝除盗铸令,贯朽粟陈;今万历维新,市易大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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