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化分为两种,第一种是介绍。
一个最低等级的普拉佐女士,只需要介绍112名合格的土著女士成为神的皈依者,就可以晋级到最高等的女士。
但同样还有十分严格的连坐制度,一个普拉佐女士不嫁给葡萄牙人,背叛了丈夫或者神,被视为不贞和不忠。
这112名被介绍入城的普拉佐女士,都要接受惩罚,惩罚就是火刑柱。
感化的第二种方式则是战争。
在圣·詹姆斯堡就住着一千四百名普拉佐女士,每次殖民者和土著夷人开战的时候,这些普拉佐女士就会和殖民者一起出城,充当说客,说服当地部落放弃抵抗,或者成为内应,因为部落被攻破后,女子被俘虏,视为该名女子感化。
“朕不得不承认,在殖民这件事上,泰西人是极其厉害的。”朱翊钧在详细研究了这个普拉佐女士制度后,由衷的说道。
大明皇帝终于理解了为何黎牙实老是批评大明当爹有瘾,爹味儿十足的道德感,反复强调大明殖民过程中,有高道德劣势。
朱翊钧作为皇帝,已经尽量收起爹味了,有的时候,朱翊钧甚至觉得,大明可以在低道德上,和泰西一较高下!
不就是比不做人吗?大明有自己的华夷之辩!
朱翊钧彻底清醒了,在低道德优势上,还是泰西人遥遥领先。
“陛下,臣觉得没啥用。”冯保低声说道:“这都是术,不是道,就是这么做,赞比西河的上游,红毛番依旧没有掌控赞比西河的上游,梦寐以求的黄金,还是要通过贸易获得。”
葡萄牙人利用普拉佐女士的感化,彻底占据了殖民战争的上风,但也仅此而已了,葡萄牙人依旧没能攻入赞比西河的上游,将黄金的矿区,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土著部落发现了这些普拉佐女士做的事,就开始禁止普拉佐女士进入部落,甚至是无条件格杀,来杜绝可能存在的风险。
葡萄牙人在莫桑比克的第二大利益,就是黑番奴。
莫桑比克每年可以抓捕超过一万名奴隶,送到各个种植园里种植,和大食商人喜欢做垄断生意不同,这些奴隶,全都不会阉割,这样到了种植园里,可以繁衍后代。
莫桑比克的奴隶生意,不分男女,都会装船起运贩卖。
“刘吉有充足的证据表明,那些失去了价值的普拉佐女士,会当成奴隶被丈夫贩卖,因为和大明做生意的葡萄牙人,身边的女伴经常更换,并且那些装船的女子里,有部分是很明显的混血。”冯保提醒陛下,刘吉的奏疏里的细节。
黎牙实鼓吹的契约精神,只是一种追求,就像是士大夫的仁善一样,是一种道德诉求,而不是现实。
现实就是,红毛番压根就不会遵守约定,普拉佐女士原来的部落被攻破后,失去价值的女士就会送上船,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这引起了普拉佐女士的反抗。
上一任莫桑比克总督府的总督埃内斯,被一名普拉佐女士给杀死在了总督宫,这个女士叫做卡洛维,这个普拉佐女士逃出了城堡,并且建立了反抗势力,对抗莫桑比克总督府,号召普拉佐女士反抗。
新任总督至今没能平定这一股由普拉佐女士构成的反抗势力,算是自食其果了。
“准备下宣见刘吉。”朱翊钧将刘吉奏疏下章礼部,给礼部用于修《海外番国志》使用。
海外番国志,仍然是大明的畅销书,任何想要出海的东家、船长都要购买一本,作为参考资料,防止对当地的情况出现误判。
次日的清晨,朱翊钧在文华殿上召见了远航归来的番都指挥刘吉。
“臣刘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曾晓谕臣: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仗剑方能行四海。臣谨记圣诲,但行至麦利那国,仍然放松了警惕,误入圈套,臣有罪。”刘吉五拜三叩首后,郑重行礼请罪。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爱卿免礼,朕看了爱卿的陈情疏,让缇骑询问了各船长、舟师、舵手、水手等人,爱卿无罪,实乃是敌人过于狡诈了。”
船毁了三条,水师征战死亡七人,这不是刘吉的责任,刘吉非常谨慎,星图、针图、水文全都确认无误,甚至刘吉还先派遣了几条船接触,一切正常才靠岸。
靠岸后,刘吉严令船员不得饮酒,不得食用来源不明的水食。
不是这些谨慎的命令,进入了圈套的大明环球贸易船队,不可能损失这么小。
“礼部一定要做好抚恤之事,循旧例,子女入松江镇海事学院附属三级学堂就学,决计不能被吃了绝户,母亲若不改嫁,仍给军兵妻室月粮。”朱翊钧再次强调了抚恤工作。
牺牲军兵,都是为大明集体利益征战而死,忠烈家眷和后人要给足够的恩荣。
每年过年,松江巡抚都要代表皇帝本人,去慰问这些忠烈家眷,解决他们切实困难。
魏国公徐邦瑞,在皇帝南巡的时候,搞出来的制度,给军兵妻室月粮,生的多给的多,是激励制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即便是军兵牺牲,子女已经可以安稳长大成人,读的学堂是松江海事学院附属学堂。
给大明皇帝朱翊钧干活,是不用担心报酬和后顾之忧的,陛下在做,所有军兵都在看,人心向背看似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
朱翊钧拿着刘吉呈上的瓷器,面色冷厉的说道:“还有这个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及一众贼人,斩首示众,改吉福总督府,敢杀汉人,袭击我大明船队,取死也!”
郑和当年把锡兰国王父子献俘阙下,成祖文皇帝选择了赐五章衮服,将其纳入了藩属国。
朱翊钧选择了杀。
就像礼部奏疏说的那样,时代已经变了。
第783章 国朝构建的四梁八柱
刘吉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告诉大明皇帝,莫桑比克总督府施行了普拉佐女士的制度。
而西班牙遣泰西特使黎牙实,告诉大明皇帝,刘吉的消息有误,黎牙实很清楚这种制度,普拉佐女士是授予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鼓励女性出海,来完成殖民地的繁衍生息,而不是授予当地夷人。
黎牙实斩钉截铁的告诉大明皇帝,制度绝对是这样设计的,比如邓子龙在吕宋总督府的妻子罗莉安,就是基于这种背景下出海到了海外。
刘吉和黎牙实都没有撒谎。
普拉佐女士最开始的确只授予给葡萄牙和西班牙女人,但葡萄牙和西班牙本土,对总督府的控制能力十分有限,这种制度立刻被殖民地总督府用在了殖民地上。
设计是设计,执行是执行。
关于麦利那国王拉朗博,如何处置的问题,其实礼部、刑部经过了部议,给出了一些答案,礼部和刑部并不打算反对皇帝的决策,并且试图找出祖宗成法来为陛下的行为做出解释。
“陛下,臣以为麦利那国国主拉朗博,不是国王,而是海寇。”沈鲤站了起来,开始为陛下洒水洗地了,在礼部看来,只要把拉朗博定义为海寇,就完美绕过了‘柔远人’的祖宗成法。
沈鲤看着陛下满是疑惑的神情,拿出了一本奏疏说道:“麦利那国的种种情况表明,它还没有完成国朝构建,所以拉朗博不是国主,而是海盗。”
礼部的这本奏疏,讨论的是国朝构建的基本要素,而礼部将其分为了四梁八柱。
四梁为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
在军事上要拥有基本的军事框架,而不是抢劫的时候一窝蜂的聚集在一起,抢完了各回各家,最基本的指挥都没有,在战场上,甚至分不清敌我,那不是军事框架,那是土匪;
在经济上,摆脱了自然经济,进入小农经济,才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经济建设,还是通过极其原始的采集、狩猎为主的经济模式,是极其不稳定的自然经济,不能支撑国朝构建;
在政治上,无论何种制度,得到了辖区大多数人的普遍认可,没有过多的反对者反对权力拥有者发号施令,城头王旗换不休,朝为君王夕成囚,这种不稳定的政治体,不能履行国朝职责;
在文化上,拥有使用文字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口口相传,拥有文字才能记录历史事件、法律法规、经济贸易、政令等等,能够使用文字,才能传承文明。
完成四梁的构建,算是打开了国朝构建的大门,只有彻底完成后面的八柱,才能正式确认为国家,什么臭鱼烂虾都跑到大明来,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混到友邦待遇,那大明的友邦,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八柱是从四梁的基础上进行延伸。
卫军和客兵,屯耕一体亦农亦军的生产戍卫为一体的卫军,和负责进攻的精锐军兵;
种植和培育,通过种植,才能拥有获得稳定食物来源;只有通过培育,不断地改良农作物,才能提高产量,获得更多的粮食,其实培育的隐形含义是发展生产力;
首府和地方,首府意味着基本的政治中心,形成了统治阶级;而地方意味着被统治者的服从,这代表着稳定的政治框架;
诗歌和道德,诗歌是文字的应用,如果连诗歌都没有,人为创造出的文字,也不会被普遍应用,比如西夏文,比如变来变去的蒙文,而一定的道德标准,是基本文化的体现。
而麦利那国在这四梁上,全都没有完成构建,更遑论后面的八柱,按照礼部的认定,只有完成八柱,才算是国朝。
这样一来,麦利那国国王拉朗博就变成了海寇,那就好解决了,直接杀了就是。
毕竟永乐年间海盗王陈祖义其实也是渤林邦国的国王,甚至南洋有五十多个城市向陈祖义朝贡,陈祖义还是以海寇而非国王的身份死去了。
“拉朗博手下有三个贵族,他将麦利那国分封给了这三个贵族。”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勉强能算是国王吧。”
朱翊钧想看看礼部洒水洗地的极限在哪里。
沈鲤非常平静的说道:“即便是强行把麦利那国拔高到了国朝,那也有祖宗成法,永乐五年安南僭主胡季犛、长子胡元澄、次子胡汉苍被英国公张辅俘虏,抓回了南京,胡季犛和胡汉苍被斩首示众。”
永乐征伐安南国,当时安南国的僭主胡季犛回到南京之后,究竟是何等下场,众说纷纭,没有明说,但大概是被处死了,祖宗成法也能灵活运用。
“那还是循陈祖义旧事,以海寇论罪吧。”朱翊钧认可了第一种洗地方式,毕竟第一种方式有理有据,国朝构建的理论非常完整,也有旧例可循。
而国朝构建这四个字,最早提出的是大宗伯万士和,他修了许多海外番国志书,最终确定了四梁八柱的基本国朝标准,按照国朝标准去看,莫桑比克总督府都比麦利那国更像是国朝。
莫桑比克总督府八柱至少有六柱是健全的,除了道德和培育,之外都很健全。
没有完成国朝构建,完全可以看作是野人、部落、土酋。
“陛下,臣带回来了一些种子,臣以为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名叫可可树的种子,臣在象牙海岸一共交易了三百斤的可可树种子,可可豆在秘鲁总督府广泛种植,仅仅臣看到的可可树就有上百万之多。”刘吉呈送了他收集到的第二种植物,可可树种。
象牙海岸在西非驰道附近,象牙海岸大量种植可可树,规模上比利马种植园要少一点。
而三百斤可可树种子,刘吉留在了吕宋总督府,汉乡镇种植园,还是比爪哇的种植园更加可靠,也更加安全。
“陛下,大明总督府最高贵的不是总督,而是农学博士,臣把可可树种交给了农学博士。”刘吉交代了可可树种的去向。
“爱卿做的很对,送到北衙,北方这天寒地冻也种不了。”朱翊钧认可刘吉的处置。
嘉靖七年,埃尔南·科尔特斯在墨西哥发现了印加国王的饮品,可可豆加水加香料服用,科尔特斯将其带回了泰西,起初这种棕色的豆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都被当做干果食用,味道也不美味。
在嘉靖十二年,西班牙宫廷厨师,将可可豆研磨成粉,加入了水和糖,熬煮成为一种油腻的饮品,风靡整个泰西,并且成为了上流社会的高端饮品和甜点,名字叫巧克力。
经过数十年的种植,利马种植园有百万棵可可树,每一棵可可树每年可产可可豆五斤左右,是西班牙总督府极为重要的税收来源。
刘吉俯首说道:“利马人种植了世界上最多的可可豆,但是他们却从没有尝过巧克力的味道,利马人把可可豆称之为苦水,在智利,可可豆也是货币的一种,仅次于烟草。”
刘吉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树木,这东西可太顶饥了,吃几块巧克力,半天不饿。
咸菜因为含盐量极多不容易坏,巧克力含糖量极高,其实也不容易坏,比如葡萄干、蜜饯、蜂蜜等等食物,都不容易变质。
在刘吉看来,这巧克力,有点像种出来的蜂蜜。
可惜的是,可可树是一种喜热的植物,在南北纬20°以内的极热地区才能生存,而大明不太符合这种条件,海外殖民地倒是非常合适。
刘吉的远洋船队,从来没有得到过可可种子,只得到了烘干后的可可豆或者研磨好的可可粉,就像是大食人不会分享咖啡的秘密,鲜卑利亚人不分享黑麦一样,红毛番不分享可可树种子。
这一次,刘吉终于在象牙海岸交换到了可可树的种子,虽然价格非常昂贵,也只有区区三百斤,但在爪哇试种之后,确定为可可树。
可可树三年才开始结果,是多年生树种,一个可可豆荚里有20到40颗可可豆,而这些可可豆摘下之后,如果是为了种植会在阴凉处存放,如果要贩卖或者制作,会在暴晒三天后炒干,防止运输过程中出现发霉等现象。
刘吉讲解着他的见闻,利马种植园,会雇佣七岁以上的孩子,因为这些孩子更加灵活,熟练的爬上了树梢的孩子,打下豆荚,豆荚掉落在地上,地上的孩子收集好之后,也是手工拨豆荚。
手工采摘剥取清洗晾晒炒干,全都是由这些七岁到十三岁的孩子完成,更大点的孩子,会去富饶银山或者利马港搬运货物赚钱,可可豆采摘的过程,是一个极其耗时、繁重和劳动密集的产业。
刘吉亲眼看到了那些孩子,顶着一个个盛满了可可豆的筐子,将一筐筐的可可豆倒入征税官的巨大麻袋之中。
刘吉颇为感慨的说道:“这些在种植园的孩子,每年大约有两成到两成半,在种植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成为可可树的肥料,可是顺利长大到十三岁,就会变成纤夫或者矿工,汞齐法炼银的富饶银山,满坑满谷都是死人。”
“所以,原来的印加人,一个女子最少要生五个孩子,家里才能负担得起征税官高额的税赋。”
普拉佐女士制度之所以能够风靡所有殖民地,就是因为被殖民者,过得很苦。
现在的朝鲜人是亡国奴,那也有国可以亡,而且可以期盼大明天兵拯救,关键是朝鲜人真的盼来了大明天兵,还把压在他们头上的朝鲜宗室、文武两班、中人、花郎给物理消灭,把土地分给了百姓。
而这些殖民地,甚至完整的国家都没有,连做亡国奴的资格都没有。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吗?”
刘吉回答道:“利马附近一个名叫希卡拉帕的村落,万历九年,臣第一次到利马的时候,这个村子还有250人,万历十四年,五年过去了,这个村落就只剩下了25人,其他人死于战乱、种植园、矿山等等。”
“其中死亡最多的一次,就是村里感染了天花,一个村最后只有五十余人活了下来。”
“当地的总督反复告诉臣,携带了天花的毛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卖给夷人,但臣怎么都觉得,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大明当初有人痘法,恐怕红毛番会如法炮制。”
“村落里仅剩下的二十五人,每年需要承担价值四十银的税收,而仅剩的二十五人,有七人是七岁到十岁的孩子,还有两名孕妇,老人、病人、孕妇孩子,都不能豁免所谓的税费。”
刘吉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殖民者,连孩子都不放过,250人的税赋,即便是村落只有25个人也要纳税,一刻也不能停歇。
而大明在这块做得很好,任何番夷即便是住在万国城里,也要进大澡堂子用硫磺泡一泡,做个全面的体检,防止瘟病的发生。
大明有资格也有能力如此的霸道,丝绸、瓷器、铁器、棉花的商品优势,在这个大航海贸易时代,有着足够的话语权。
刘吉深吸了口气俯首说道:“陛下,臣派遣了几个海防巡检和这些印加人接触了一番,臣只看到了麻木,他们被规训的极好,不敢反抗,甚至没有反抗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