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仆从识得许攸,慌慌张张说要回去通知自家少君,把许攸留在了原地,门还半开着。
许攸倒也没怎么怀疑,他贸然上门,又没投拜帖,无知的仆从被他的气势所摄,慌乱也在情理之中。
这年头有政治追求的豪族们都不会太过铺张,家宅也不会建的太大,没多久,在许攸印象中稚嫩好骗的陈应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应带着仆从一路小跑而来,放到许攸眼中,就是对方对他的重视了。
待陈应近了些,许攸发现陈应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睛红红的还有血丝,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但已经迟了。
陈应大骂道:“你这小人终于来了!将此僚拿下!”
骂完,上去就是梆梆两拳,打完后继续骂道:“奸贼!昔日我以师礼待你,你岂能配得上?”
许攸被骂的还不了口,被制住后索性闭眼装死。
时间回到五天前。
那时,王允已经顺着臧霸等人要饭的路径先一步抵达了淮浦县。
臧霸一行数人狼狈的抵达淮浦县,在抽签之中,吴敦中了大奖,负责去陈家找臧霸口中的陈远。
然后……
“伱这刁奴,狗眼看人低,若不去通报你家主人,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什么?我还没说我是谁?你就说是东海故人!”
……
“你家大人呢?就你一个孺子,也能主事?”
“什么?大人都不在?也罢,你家大人走之前可有交待些什么?我等为你家大人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家大人承诺给我等的是时候兑现了。”
“什么?没有?我等兄弟为你家大人出生入死,哼,你就不怕我去找朝廷派来的侍御史?你家大人在哪?”
“你还敢问我是什么事?你既然不怕听,我也不怕告诉你……”
陈应最初还以为是在沛国为相的父亲或在广陵郡为东阳长的长兄做过的事,但越听越离谱。听罢,只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让自家摊上了大事。
陈氏为一方豪族,陈应对于这些天小吏们在搜捕什么还是清楚的。
往日能作为陈应主心骨的陈珪和陈登都不在,他只好先将吴敦请进屋,安抚住,回头去请教他的母亲。
陈母道:“他一人前来,毫不畏惧,必有贼人藏在暗处作为后援,此事瞒不住旁人。君子堂堂正正,你既是为小人所欺,与之无干,又有何惧?”
“而今官府通缉,当缚其入官府,不可使其久在家中!”
陈应得了母亲的吩咐,马上照做。
另一边,臧霸见吴敦许久没出来,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
待见到陈家有辆马车匆忙驶出,他当即觉察到了不对劲,赶紧带着剩下的人离开。
至于散布消息,先活下来再说吧!
臧霸此前见吴敦似乎在反省曾经的罪过,抽签时他便做了手脚,而今抛弃起吴敦来,毫不犹豫。
陈应带着吴敦来到县寺,意外地发现侍御史王允正在此处。
而事情正如陈母所说,王允在听陈应讲述完来龙去脉后,虽然现实中陈氏依旧难脱嫌疑,但内心深处王允却认为陈应所说俱是真的。
王允同样出身大族,他明白若是这么拙劣的谋划是陈氏做出来的,陈氏绝到不了今日的地位。
也只有并不了解豪族中人的臧霸吴敦等人才会相信。
而吴敦在知道臧霸放弃了自己,也没有如约宣扬陈氏做过事,他不再隐瞒过往,只求一死。反倒从侧面证明了陈应的清白。
确认了臧霸曾出现在陈家附近后,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两年前的救灾,虽然受限于现实条件,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克扣贪污等举动,但更多的灾民因朝廷发放的粮食而得以度过那次灾难。
毫无疑问,当初的灾民们对朝廷的赈灾之举是心怀感恩的。
当官府的公文发到乡里亭中,许多百姓开始主动协助乡吏们搜查沿途要饭的贼人。
如此,第二日就有人发现了臧霸等人逃亡的踪迹。
臧霸等人为恶多年,虽有勇力,但这段日子以来食不饱,力不足,难以反抗。
“他们在这里!”
臧霸听到呼喊顾不得休息,赶紧逃亡……
当日晚上他们就被吏民合力追了一晚上,臧霸等人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满脑子都是百姓们发现他们踪迹的呼喊声。
臧霸也与其他人跑散了,最终打了个半死,轻松擒获。
这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了?
头昏脑胀之际,臧霸忽然看到了当初那个年轻的自己,胸怀热血,面对父亲被诬陷治罪,慨然劫囚。
但怎么就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了呢!
是他逃亡后为了一口饭食第一次抢劫?还是他利欲熏心答应了伪装的陈远的要求?
在昏过去前,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等待他的,将是对他罪行的审判。
王允虽觉得这个陈远不会再回来了,但还是决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等上一阵。
不曾想没几日便有了惊喜。
昔日许攸在雒阳时颇有名气,王允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原本还在怀疑这个陈远究竟是谁,而今终于有了答案。
许攸也认出了王允,他冷笑道:“昔日你王允不惧宦官,我尚能无憾,可今十常侍犹在,汝与之同处一朝,却忘了初心。落入你手,辱没了我这大好头颅!”
王允也是个固执的人,岂会被许攸三言两语说动,他叱骂道:“你许攸乃汉贼也,今国家力除沉疴,有中兴之相,尔辈花言巧语,休想妖言惑众!”
许攸见王允不吃这一套,执意要将他治罪,心知自己今日没有幸免之理。
他宗族尽灭,在世间已无牵挂。嘲笑王允道:“看来你也是个只关心仕途的钻营之人。”
王允不为所动,道:“你当初好歹有些名声,我不愿对你动刑,若你能……”
许攸癫狂地笑着,打断了王允的话:“尔等前来见我,不就想知道是何人助我成事的吗?”
“我告诉你,是汝南袁氏!是袁绍袁本初!”
见到王允脸色大变,许攸笑得更欢快了。
他继续大叫道:“不止呢,还有汝南太守杨琦,你一定知道他出身弘农杨氏,我此前就躲在他们两家!”
第189章 刘辩的反应
王允自是不信,反驳道:“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皆大贤之后,世代为国尽忠,方才不过是你随口污蔑之言,自不可信!”
许攸说出曾与他真正有过接触的袁绍的名字,当然不是为了坦白从宽。
不然,岂不是为他的仇人除去了隐患。
许攸继续说道:“昔日他们收留张俭,而今他们怎么就不敢收留我了?我路过沛国,桓氏亦以我为座上客,若非桓氏相助,我岂能对他陈氏了如指掌?你以为陈氏当真一无所知吗?且无徐州刺史和二千石相助,臧霸这样的废物如何抵达北海……”
随着许攸口中出现的豪族越来越多,王允甚至都懒得驳斥了。
许攸很聪明,哪怕是逃亡之中,他依然看出了刘辩施政的倾向,所以,他将能与他扯上关系的豪族及出身豪族者全都扯了上来。
如果小皇帝将这些人作为他的同党全部治罪,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必然引得汉室倾颓,天下大乱,他将死而无憾。
末了,许攸叫嚣道:“你王允既然要钻营仕途,敢隐瞒我今日所说吗?”
“我与故王公所谋,乃是为了天下大义。郡国长吏无德可换,三公无德可换,天子无德,未尝不可换?”
才稍稍平静下来的王允再度大怒,指着许攸痛骂道:“大逆不道之徒,天子受命于天,代天牧民,臣子视为君父。伱不忠不孝,罪及宗族,死后亦不得安宁!”
听到宗族两个刺耳的字,许攸仿佛彻底疯了:“受命于天者,岂会被外戚随意废立?外戚做的,吾辈做不得?”
“把他的嘴堵上!”
……
见过了许攸后,王允明白,那些被许攸提到过的豪族与士人需要如实上报。
审讯许攸时旁边还有不少人,包括校事所部,此外还有正在赶过来的刘备部下简雍,瞒不住的。
王允写着奏书,只希望皇帝不要因此暴怒。
刘辩当然不生气。
相较于王允在许攸大逆不道言论上的讳莫如深,校事部传来的就详细多了,完美地向刘辩展示了有个如臂使指的情报机构的好处。
许攸所言,在刘辩看来,倒有几分打破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子。
当然,放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背景下,他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不会跳出来反对天子受命于天。
毕竟时代背景和经济基础在这儿了,生产力决定了大部分人口必须与土地紧密绑定。
其实不论是刘辩还是卢植,当初选择动用西园军去青州平叛,除了青州黄巾的隐患外,最大的原因是要借此向天下宣告朝廷继续整顿吏治的决心,不曾想事情会有如此发展。
刘辩不觉得许攸能与这么多豪族之人有牵连,与张俭不同,许攸的名声不足以让士人宁愿破家也要相助。
刘辩隐隐猜到了许攸所想,不过他还是将许攸的供词留存下来,现在不用,万一以后能用到呢!
刘辩唯一的疑惑是袁绍与许攸的联系是真是假,毕竟袁隗上书与青州叛乱的消息抵达雒阳的时间,配合地过于巧妙了。
现在的袁氏在袁隗封侯之后彻底成了新政的支持者,甚至在知道三辅屯田缺乏基层官吏之后,主动派遣袁氏的年轻子侄前往三辅。
这时候显然是不适合为了将死之人的话打压袁氏的。
于是乎刘辩写了一张小纸条,以许攸口供中关于袁绍的部分询问袁隗。
正在养病的袁隗拖着病体向刘辩请罪,言说他在前一天晚上得知了青州的叛乱,只是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提起,尚书台就来人通报此事了。
刘辩罚酒三杯,将此事揭过。
……
刘辩借着袁隗的手,罢免了一些反对整顿吏治的官员,由此所造成的震慑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官僚们拥有灵活的底线,如果刘辩再行党锢,必然会有一堆人辞官,但刘辩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选择性的罢官,还有名满天下的袁隗为之背书。
最关键的是,只是罢官而已,甚至都没有人催促被罢之人立刻回乡,被罢的还多是和袁氏联系紧密之人。
甚至有不少因为补缺得以高升的官员在私下里赞赏袁隗大义灭门生故吏的高贵品德。
但那些被罢免之人感受就截然相反了,执金吾与雒阳县联合逮捕了一些到袁隗侯府前谩骂的人,之后就没什么动作了。
既然不能找上门,那在自家总行了吧!于是乎这些人逐渐开始以御史中丞韩馥为首,选择在家中论经,顺便咒骂袁氏。
随着校事部的发展,刘辩也逐渐能看到这些内容,作为闲暇时的乐子倒也不错。
三辅屯田作为当下刘辩政策唯二的重心之一,大约是因为朝廷的官吏开始在乡里的百姓心中有了除收取赋税之外的存在感,愿意前往三辅屯田的百姓比预计地要高出许多。
安置倒是没问题,但三辅需要重新开垦更多的耕地。
这也就意味着在未来一年内,三辅之地今年五月份的屯田产出还不够,还需要朝廷的持续投入。
而今国库的岁收比前几年好上不少,却也还是要省着用,距离桓帝巅峰时的六十亿钱还有十多亿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