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颔首以对。
凉州。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马腾挥剑指着前方的临羌县,这是韩遂所部在金城郡的最后一处据点了。
他麾下的羌人士卒得了命令,冲车和云梯纷纷涌上前去。
在刚刚完成的大片土山上,大批弓箭手在旁边更高的楼櫓上的瞭望手的指挥下向城内射箭。
临羌县城位于烧当羌和湟中羌这两个最支持韩遂的羌人部族的中间,但今时不同往日。
自从韩遂与皇甫嵩一战,丢了麾下砸锅卖铁聚集的一万多羌骑后,面对原本弱于他的马腾,韩遂只余防守之力了。
烧当羌和湟中羌也变得不坚定起来,虽不至于拿韩遂的人头去当投名状,但要让他们再跟之前一样不遗余力,那是不可能了。
此二羌的支援力度下降,直接导致了韩遂守城力量不足。而另一边,马腾也有羌人血统,他虽又当了汉人的官,可对羌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而且跟着他的羌人也能继续当汉人的官。
羌人们又不傻,时间过了这么久,形势早就清晰了。
此消彼长之下,才有了今日之功。
眼见着城中还能抵挡,韩遂在金城郡经营多年,终究是有些死忠的心腹,马腾对身边人说道:“毌丘校尉,我见这城中形势,只怕韩贼逃亡,就在这一两日了。”
毌丘毅奉皇甫嵩之命来协助马腾,除了有一层监视的意思,也有确保韩遂不会逃亡塞外之意。
毌丘毅不解道:“临羌城曾是护羌校尉驻地,城防甚足。且早些时日,常有塞外羌人前来协助韩遂,便是我等身后的湟中羌,也不一定安稳,更别说临羌城西边的烧当羌了。”
“尚未山穷水尽,韩遂怎么会愿意逃往塞外呢?”
马腾当即解释说:“校尉不知,这湟中羌虽还心向韩遂,但其和烧当羌一样,三十年前被段颎公杀而降之。而今我汉军又至,未曾治其罪不说,还许其官位,又有左将军坐镇武威,其中那些经历过三十年前之事的老人尚在,有他们压着,出不了大乱。”
“烧当羌亦然,至于塞外羌人……校尉须知,这凉州羌人可未必乐意塞外羌人入塞。”
毌丘毅终究是北军校尉,听马腾说了些本地的情况,自是了然。
只要他们战事上不失利,韩遂留守此城,只是死路一条。
第249章 韩遂的穷途
却说韩遂面对马腾的进攻,披甲亲上城墙,巡视了一圈,以羌人为主的士卒们士气大振,将城池守得严严实实。
待到击退了马腾的进攻,天色稍晚,韩遂才回到城中原本的护羌校尉府衙,忍不住叹起气来。
这时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人,他的女婿阎行以及自他起兵后才开始跟随他的成公英。
所谓板荡见忠臣,韩遂算不得什么君主,时到今日,身边两人已经是他身边最能指望得上的两个汉人将官了。
落魄至此,韩遂索性坦诚相告:“临羌城已是死地。”
士卒们殊无战心,守城第一日就需要他亲自上城墙鼓舞士气。
又解释了他原本留守临羌县的意图:“我原想着马腾这厮会念着些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曾想这狗贼竟铁了心的替皇甫嵩卖命,亏得他曾与我对着湟水发誓!”
韩遂之前见马腾身边有着不参与攻城的汉军,不是没想过来行离间计。然他的离间计非但没起到效果,反倒是他身边的将领全都收到了马腾的招降信,他退守临羌城前的安夷城就是这么没的。
韩遂想不通,马腾一个反贼,怎么倏忽之间就变成大汉忠臣了呢?
他却不知,历史上的马腾因为一个卫尉之职就屁颠颠地带着家人们去曹操那儿享大福去了。
而且现在跟在他身边的阎行曾数次收到孙坚的信,其中信上熟络的话语与阎行所说的“未曾联系”根本对不上号。
在韩遂几乎是日常地咒骂了一遍马腾后,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阎行和成公英都是打过仗的人,韩遂不说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阎行知道孙坚给他写的信便是再给他两张嘴他都说不清,索性只表态道:“行愿追随大人入羌中!”
然阎行心中还有隐忧,塞外生活困苦,他自己倒不在意,只他的父母家人未必能受得了羌中的苦寒。
成公英这一路上一直跟着韩遂,倒是向韩遂证明了他的忠诚。
他心中心中对于后路也有一番计量,建议说:“汉军在凉州不能持久,马腾反复之人,而今他当了金城太守,待我等离了金城郡,他还能出塞追击不成?不如等到汉军退去,再联络故人、羌人,金城、陇西犹可有作为。”
对于汉军安抚羌人的策略,成公英始终是怀疑的:“如要在整个凉州引羌胡屯田,不知要花费几多人力财力,待我等离去,无人作乱,善政又能持续多久?待到凉州平复,皇甫嵩、傅燮皆凉州人士,焉能不被召回朝中?等再来个关东人刺史,关东人将军,少不得要像早些年一样,人走政息。明公,来日方长!”
不说成公英的想法是依着过去的经验还是一厢情愿,总归是出于某种朴素的情感。
归根结底,他还是想回来的。
至于汉室若真能在凉州将善政坚持下去,大不了当个处士隐居度日呗。
韩遂看了两眼阎行和成公英,此二人都明白羌中不是久留之地,他岂能不知。
且不说羌中不足以养活多少羌兵,难道真要他自己在羌中枯度余生?
韩遂说道:“近些时日,我常思索,今在金城困顿,究其根本在于势穷,面对马腾,缺乏辗转的空间,我欲借道羌中,前往河西。”
“不过此是后事了,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可能地多带兵先入羌中。”
阎行与成公英闻言皆是一惊,都未想到韩遂竟还想着去河西再与皇甫嵩斗一斗。
显然,韩遂对于当日被迫应战,从而亏空了家底,终究是不服的。
韩遂不服输,可阎行想到当日与那白马银枪将的交手,心中却是一阵后怕。
就连忠心耿耿的成公英,也只敢说等汉军走了再回来。
他们唯一能称得上“战胜”皇甫嵩的那次,也只是让兵力不足的皇甫嵩不得不据城而守,后因谗言被张温替代,真要说胜,堪称勉强。
但后面两次,他们委实被皇甫嵩打怕了。
这不止是他们的想法,更是代表了手底下的羌兵。现在皇甫嵩在这附近数郡羌人中的名声直追当年的段颎。也就是皇甫嵩想让马腾多出点力,否则他将大军从武威移过来,他们此刻早就不能安稳待在这里了。
可面对韩遂燃起的斗志,两人一时不太敢反驳,也没想到合适的话说。
对于韩遂提出多带兵的问题倒有两种说法。
金城郡的城池多是傍水而建,临羌城旁边就是湟水,再往上游就快到源头了,而不算太远的地方就是曾被称为西海的青海湖了。
此地段山脉丘陵众多,平整的地方只有湟水周边的河谷。
从地形来论,倒不用担心撤走的问题,羌兵多习惯于本地的丘陵地形,只要找个机会离开河谷这块狭窄的平地,汉骑和马腾手底下的羌骑便难以发挥作用,须知马腾的兵力是封锁不住临羌城的。
可人心却是不定的,韩遂在羌人中有威望不假,汉室有围而后降者不赦的诏令也不假。
但一来,羌人多受汉人影响,其生存环境也决定其必须重视部族,真有多少羌兵愿意跟着韩遂远离自己的羌屯,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
二来羌兵丢了兵刃,脱了皮甲,或趁乱散去,或装作被挟持的本地人。不计入军功的人头,又有几个丧尽天良的会去较真?起码马腾是决计不愿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只提了第一个角度,而后见韩遂有送客之意,便一同告辞离开。
离开后的阎行与成公英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出府后,两人才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并不同路的两人各自上马离开。
而成公英刚走没多久,忽听见身后有人在喊“成公将军”,便见韩遂身边的亲随前来,请他回去议事。
成公英原路返回,通报进屋后,见韩遂仍在他离开时的位置,可阎行未在。
“我见你方才离开时有未尽之言,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妨畅所欲言。”韩遂说。
成公英到底忠诚,稍作犹豫,便将心中的忧虑和盘托出——士众离散已成必然,皇甫嵩不可力敌。
不然,最巅峰时曾统率过三万多大军的韩遂,缘何只剩了两个大将,一座城池?
面对成公英的言论,韩遂听着竟好似没什么意外。
反而是成公英有些慌乱,解释说:“明公,此乃属下肺腑之言,非是我贪生怕死,若明公下了决心,属下愿第一个替明公开路。”
韩遂伸手拉着成公英与自己坐的更近了些,把臂言道:“你说的是真话,不像亲戚,我岂会怪罪。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所以我才与伱们商议要不要去河西。而今看来,却是不行,只能在羌中休整,以待将来了。”
“明公明鉴!”成公英拜道,他还是不信那些高高在上的关东士大夫能把羌人和凉州士人当成自己人。
至于韩遂口中的亲戚,他干脆装作没听见。
韩遂继续把臂:“此去羌中终究还是有些路程的,我有意托付你先带小股精兵先行一步,用以接应家眷,我在城中殿后。”
成公英自不会推托,又当着韩遂的面立了个誓,方才告辞准备去了。
出了房间,成公英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全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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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末路
不说成公英这边顾不得胡思乱想,单说送走家眷,那自是避不了让阎行知道的。
阎行老早就明白了自家岳父大人的疑心,道理上他也明白——孙坚怎么不给旁人写信呢?
阎行自不知道什么叫做“受害者有罪论”,心中不免觉得憋屈。
但叫他反抗,他是不敢的——不说妻儿,他的父母也经不住乱兵啊。
要说韩遂能得羌人信重不是没道理的。他定下策略,并未只想着带上自己的家眷,而是寻来麾下各部羌人中领头的,开诚布公的说明缘由。有不愿意去羌中的,虽去留随意,却也得在山陇避开了汉军的追捕,才好入烧当羌之类的部族躲避。
如此举动自是得了羌人头领们的拥护。
纷纷慷慨誓死追随韩遂。
就这样,第二日,韩遂干脆就将自己的帅旗立在直面马腾的城墙之上。当晚,他与阎行带兵出城,作势袭营,用以吸引汉军的注意。
且天公作美,半月当空,万里无云,虽比不了圆月,却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要是汉军大意,他们也不介意趁势摧毁楼櫓之类的攻城器械,乃至于反败为胜。
当然,反杀是不可能的。
当马腾被匆匆叫醒,还在营门前同放火未遂的韩遂远远喊了几句话,又不约而同地安排弓手朝对方放了一阵暗箭。
韩遂暴露自己的效果是很显著的,汉军的注意力果然全都被他吸引住了,超出了韩遂的预料,他还是低估了马腾杀他的决心。
马腾对自己当前的待遇很是满意,有毌丘毅在侧,他也不敢搞什么养寇自重的把戏,不如用韩遂的人头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所以在马腾和毌丘毅确认韩遂的出现后,哪怕明知道韩遂在此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却也不在乎了——不管为了什么,只要留下韩遂,金城可定!
夜战向来非精锐不可为,其中最大的原因便在于晚上指挥困难。
韩遂带着阎行率两千羌兵出城,绕着临羌城沿路留下他安抚好的羌人头领们率部以作接应,到后来,只剩下近千人了,其中除了两百羌骑,皆是步卒。韩遂此举是准备事后再回去守几日临羌城的。
且韩遂对于阎行终究是有疑虑,所以值此关键时候并未让阎行独领一部,不然万一阎行把他卖了,护着家眷的成公英真能与阎行玉石俱焚不成?
话说马腾早就猜到了韩遂要跑,岂能不做准备?他对韩遂最大的优势在于骑兵,尤其是临羌城周边乃是平坦的河谷,他不仅在白日里多派探马巡查,便是晚上,除了四门外的耳目,也是常备了四五百羌骑以备不时之需,更别说值夜和巡查的步卒了。
却不想韩遂将自己送到眼前,值此时刻,马腾求胜心切,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夜战中的人马损伤?
马腾绝非庸人,他在营门前与韩遂拖延了一下时间,便留下毌丘毅组织好因袭营而被唤醒的兵卒,自己则亲率值夜的兵马,命令只有一个——向前去,杀韩遂者赏百金!
韩遂则边打边撤,期间不免有羌兵溃散,但韩遂并不在意,直到他来到最近的一处接应地点,此处他安排了后援以箭雨阻止汉军前进。
然而……人呢?
韩遂慌张之后终于明白过来,人必是跑了,总不能是他走错路了吧!
他一时无言,本能地继续带着羌兵后撤,这次后撤,逃亡的成分更多一些。
而坠在后面的步卒更是面临马腾的屠杀。
又撤了一段,阎行忽然策马来到韩遂身边,说道:“大人,今败局已定,当熄了火把,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