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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人口众多,洛水之畔,常有名士百姓呼朋引伴,以作游玩。
这一日,正有七八位儒生来此,看这深秋风景。
不多时,便有两人与同行之人打了个招呼,来到岸边,望着河水浩浩荡荡。
“公台终于有意入仕了?”其中一人问道。
公台自然就是陈宫了,他坦然道:“孟卓公慧眼如炬,我确实有意借太学之议至天子身前直抒己见。”
被称为孟卓公的张邈却笑了起来,又问道:“我听闻今岁兖州刺史刘使君有意举君为茂才,郡中也欲举君为孝廉,却皆被公台拒了。郡中孝廉倒也罢了,刘使君素有贤名,举茂才足见刘使君对公台的看重。公台但凡有意仕途,便不该拒绝,为何现今改变主意了?”
他与陈宫一般,俱是海内名士,与陈宫结交多年,且他还是“八厨”之一,又比陈宫年长,说此话倒也不算过分。
面对张邈毫不客气的质问,陈宫苦笑一声:“自去年知晓我那族兄无能,竟为乡里官吏所欺,致使当地仍有百姓未免口赋,至今思来,仍是羞愧不已,无脸面对乡人,又哪有颜面去应州郡的举荐。”
而且当初陈宫瞧不上桥瑁,不愿桥瑁成为他的举主。结果桥瑁却被他在本郡当县令的族兄给坑了,事后,桥瑁因监管不严,被贬去渤海郡当了个县令。
饶是陈宫,面对此种状况也不免唏嘘感慨。
张邈没说什么,这个理由还不够。
陈宫继续说道:“我纵观天子之政,未免过于言功利而重外患。我此去,乃是要言明,边地胡乱不过疥癞之患,朝廷腹心之患在内而不在外。安内,则外自平。”
“若不得允,又该如何?”张邈问道。
陈宫答道:“自复游学各地,以成一家之言。”
张邈这时才终于颔首,道:“我与尚书周仲远素有往来,明日我便奉上拜帖。”
周仲远即周毖,如果他愿意在尚书台相助,那么陈宫出现在太学之议的名单之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陈宫,绝对称得上是符合标准的名士。
陈宫拜道:“多谢孟卓公!”
……
而在这些纷扰之中,刘辩反而抽了空再次来到郑玄的小院。
小院还是如以前一般简陋,郑玄将他所得的俸禄赏赐俱分给了周边乡里百姓。
在场的人竟与刘辩初次来到此院时没什么区别。
陪同刘辩前来此处的蔡琰还是自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心中倒有些担忧回去后会惹得西宫的两位太后责怪。
不过在见到父亲蔡邕之后,便将这点烦恼抛之脑后了。
郑玄之子郑益依旧没有入仕,被刘辩拉着说话。
言语间,刘辩了解到,从前同刘辩说话的那位家中只余八亩田的农夫,据郑益所说,早在去年便把地全卖了,买了头牛,与本里无地的几户人去京兆参与屯田去了。
数个月前,还曾托人给亲戚传话,说是京兆比雒阳自在多了,他家的百亩地一分不少。
而且还因为用自家的牛耕地,收成能得六成,惹得亲戚们羡慕不已。
刘辩则有些怀疑,那人是否有如此的远见和魄力。
看了看郑益,忽问道:“莫非是益恩给他出的主意。”
郑益没有否认,说道:“陛下不知,他去年年初又卖了两亩良田,若还留在雒阳,只怕今年得卖三亩田了。”
刘辩听得心头有些沉重,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啊!
刘辩道:“过几日太学之议,益恩与朕同去!”
郑玄则默认了这一幕,他醉心经学不愿为官,却不会将这一想法强加给他的独子。实际上,他对郑益只有道德上的要求。
历史上,郑益乃是为了救援他的举主孔融而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
第268章 辩论
在郑玄的小院之中,正在模拟一场太学之议。
反方代表是蔡邕,正方代表是刘辩派出的蔡琰,以及蔡琰背后的刘辩,而刘辩的身旁还有刚成了自己人的郑益。
裁判则是郑玄。
蔡邕一上来便从根本上否定了均输法存在的必要性:“国家定下制度,效仿圣王重农抑商,乃是为了削减人的欲望,使人无浮躁之心。今之均输法,转卖特产粮食,行囤积之实,掠夺民财,商贾之事非治国之要务。”
蔡邕说均输法和商人没用,早有准备的蔡琰当然要提一提两者的用处,回应说:“均输法所得,俱归军资。商人贸易,是为弥补百姓的不足,用以交通有无。工匠冶铁,若无商人运输贩卖,百姓至今仍用木耒木耜耕种。曲辕犁、竹纸之推行,亦借助于商贾之事,岂能言之无用?”
蔡邕说道:“商人不可禁绝,却需加以抑制。因商人不事生产,获利却甚于农桑,若不加限制,天下人皆逐利而去,土地荒芜,粮食不足,便是货物再多又有何用?且货物既多,精巧则多,则增奢靡之风,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民间风气也会败坏。欲使国家富强,须得重视农桑。”
蔡琰反驳道:“重视农桑自是正道无疑,然军资从何处取?若无均输法所得,便需加田租赋税,不利农桑多矣。”
“事有轻重缓急!昔日推行均输法,看似善政,然均输官欺下瞒上,借着职权购置全部货物,不许百姓于市场互相交易,并勾结商人以此牟利。今之均输法以商人为均输官,彼辈贪利而无德行,欺压百姓无度,推行不足一年,恶行难掩,有汝南太守之弹劾,实是必然之事!”
蔡琰到底年轻,经历的也少,也没有觉得自己论点必胜的信心,面对蔡邕的大道理,隐隐竟要被说服了。
刘辩见状,赶紧补充说:“以均输法牟利只是一时之策,是为了弥补军资不足,以地方商人充任官员也是为了尽快获利。”
蔡邕立马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商人本就奸猾,以之为官,与引狼入室何异?”
于是乎刘辩旧事重提:“如此,军资从何而来?”
然而刘辩的说法正中蔡邕下怀,蔡邕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胡须,随后才说道:“《书》戒猾夏,《易》伐鬼方,圣王伐无道、讨殊类。然时有同异,形势不一,以前的策略,与今日不可以等同。”
“况且以武帝的远略,有着文景两代的储蓄,使盐铁之策用天下之丰饶,征辟四方,使得万方臣服。然如此丰功伟绩,数十年间,官民俱匮。”
“今之外敌,虽无匈奴之盛、大宛之远,然羌人多年之患,北方匈奴已去而鲜卑复起,一味用兵,今之储备比之当时又如何?”
刘辩听完,哪里不知,蔡邕的这一套说法明明可以在先前拿来反驳蔡琰,却非要等自己开口,必是出自本心的想要止战。
这时候,蔡琰反应过来,补充说:“阿父所言不然,以商人充任均输官仅此一回,往后自是德才兼备者为先。”
蔡琰大约是觉得自己先前犹豫了,末了不忘放个地图炮:“且均输官自有刺史二千石作为监督,如其不能胜任,自当如汝南事,有长吏为民伸张,亦能警醒恶人。”
到这时,蔡邕见刘辩与蔡琰俩人一唱一和。
心中不免高兴,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没继续在前面的问题上纠缠,而是直接攻击起了吏治——“小吏贪鄙者众,往往为利所驱,长吏不乏无能之辈,容易被小吏蒙蔽……”
“算赋以钱计,尚有定数,以特产实物计,该以何价为准方不至于苛待百姓?”
归根结底,他们并非是为了断个输赢。
然后说着说着,双方不可避免地偏题了。
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
辩论哪有不偏题的,便是盐铁之议,不也从一开始的讨论发展到后来的人身攻击了吗。
也就是蔡邕和蔡琰是亲父女,此番也只是模拟,连圣人的言论都引用的比较少。
真正的太学之议会比这激烈得多,但总共的说法就那么多,论点论据就那几样。
“郑师以为如何?”
刘辩的经学造诣不太够,可他总得为太学之议做些准备,总不能辩论完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吧。
这才是刘辩模拟这场辩论的根本目的,对于那些有可能的说法,他心里起码得有个应对。
……
刘辩带着收获回宫了。
此行再度明确了刘辩对均输法的未来的一些构想,当然,最后还得同卢植等人商议一下。
这点自知之明刘辩还是有的。
前汉均输法出的问题,主要源自吏治的败坏,官商勾结,小吏枉法。
包括根据家资定下财产税的算缗及相应的告缗,病牛记成好牛,危房记成广厦……握有公权力的小吏面对毫无反制能力的百姓,自是肆意妄为。
到了后汉,因为种种原因,公权力在很大程度上离开了乡里,一改前汉时耕种的种子、农时等全都要官府负责的状态,转而将权力移交给了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
这其中未必没有对前者的警惕。
所以,士大夫本能的反对任何扩张小吏手中权力的政策,而改算赋为征实物,便是其中一项。
但刘辩对此没什么好办法,他没法将其他地方都变成太学生入乡里的雒阳。
刘辩带着蔡琰回宫之后,没遇到两位太后的责怪,却接到了刘协的请求。
“你想去太学?”
刘协连忙点头,半是请求半是期待地说道:“我在东观听人谈论起皇兄要开太学之议,应当是盛景无疑,我想去看看。”
刘辩发现自己今年来确实对刘协少了些关注,应允道:“到时带你与我同去并无不可。”
见刘协面露喜色,刘辩继续道:“可在此之前,我得考校一下你的课业……你且先写一篇大字给我看看。”
刘协丝毫不惧,跃跃欲试。
第269章 张飞从军
张飞抵达了张掖郡,早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的皇甫嵩直接将他安排在了没什么牵扯的孙坚麾下,当了最普通的一个小卒。
此时的张飞是最想打仗的,只有作战,他才能凭借军功摆脱现在的身份。
但可惜,他都抵达张掖郡半个多月了,非但没等到作战的机会,甚至于其所在的曲干脆接到命令,还奉命从前线退了下来,以作休整。
这让张飞恼怒不已。
他气势汹汹地找到曲军候,还遇到了负责此曲的假司马韩当。
张飞丝毫不惧,大着嗓门嚷道:“此处没有作战的机会,不如把俺送到别处,有俺在,也能让前面作战的二三子少一些伤亡。”
作为普通士卒在边地待了半个多月,张飞不可避免地再度粗鲁起来,就像现在,他明明可以自称我,却还是用了俺。
张飞不傻,相反,他还觉得自己机智的很。不说自己渴望战功,只说是关爱士卒们。
韩当是知道张飞身份的,他和本曲的军候也不可能真把张飞当成普通士卒。
可面对张飞的请求,韩当却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你来此乃是奉左将军军令,除非你能改了左将军的军令。”
张飞见状,哪里不知此事没得商量,只能气呼呼地离开了。
张飞离开后,韩当问道:“他在什伍中可有欺凌士卒之举?”
那军候却面色古怪。
韩当皱着眉头:“若他欺辱士卒,不必讳言。”
军候摇头道:“要不是司马同我说过他是怎么来这的,我是断不会信的,他此时在军中很得士卒敬仰。”
韩当一愣。
变化竟如此之大?
另一边,张飞还没回到自己的营帐,立马就有人远远地发现了他。因不在前线,军中管制松了许多,那人高呼着“张君”前来迎接。
“张君此行可有收获?”
张飞郁闷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