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劭和宗承,皆是在太学之议中出了风头之人,如此看来三人当日的表现天子应是知晓的,只是陈宫有些不解,为何会直到现在才有公车征辟。
心中这样想着,现实中,陈宫拱手道:“多谢。”
出门送走公车与小吏后,陈宫回到院中,走来走去,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有心派人去许劭和宗承处沟通一下想法,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
好在剩下的时间足够陈宫平息自己的兴奋之心,他也不是全无定力,最终调整好心态,等到第二天天未亮便出发时,他已是神采奕奕,还有空吃些东西填一填肚子。
陈宫到的早了些,但他没多在意,没多久他昨日见过的小吏带着用以通行的棨传将他迎入了宫南阙门。
未久,宗承也到了。
两人寒暄之余,也在等到许劭,可直到天色大亮,都有小吏来告诫他们面君时的禁忌事宜了,两人都未看到许劭的身影。
这下,陈宫也不用猜测了,除非许劭的身体出了问题,否则应是他拒绝了天子的公车征辟。
昔日有公车连征而不至者,乃有帝备玄瘢园渤灯钢摺�
陈宫不知道许劭是否出于此目的,只是想要用拒绝皇帝征辟的方式来扬名,风险很大。
汉室既有重新备礼征辟的皇帝,也有直接将人抓回来一言不合就要治罪的皇帝。
想到此处,陈宫倒是有些佩服许劭的胆量,反正他是没考虑过拒绝的。
在午时之前,陈宫与宗承终于得到了召见。
陈宫目不斜视,和宗承一起紧紧跟在黄门侍郎荀攸身后,后者一路上小声地向他交待一些待会面君的注意事项。
虽然这些内容陈宫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他还是很感激荀攸的细心。
在心中感慨不愧是荀氏君子。
一路上,不时遇到持戟的卫士的来回巡查,因为荀攸的缘故,他们这一路很通畅。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威兴门,在此处,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搜查,荀攸则还在交待说:“过了此门,便是禁中东宫,诸君切记不可随意走动!若遇如厕等不便之事,须得寻宫中之人引路,不必讳言……”
陈宫与宗承并未因为在外面的名声就不把荀攸的话当一回事,听得十分仔细,一一应诺。
过了威兴门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最大的那个宫殿——云台殿。
这个时候,陈宫留意到出现在面前的宦官多了起来。在进威兴门之前不过来去匆匆的寥寥数人,现下负责巡逻的已经由卫士变成了宦官。
荀攸对此见怪不怪了,没怎么打量,带着两人很快来到了云台殿前。
陈宫这时才留意到,此间戍卫宫殿附近的人不止是宦官,还有应是羽林郎的郎官,数量看着不少。
荀攸刚到,便有一个宦官迎了出来,对着荀攸拱手行礼,而荀攸也坦然回礼,之后陈宫便被引入了一间偏殿。
一言望去,不用解释陈宫便明白,这是暂供他们休息的地方,然而陈宫的屁股还没坐热,便被刘辩叫去了。
这不是陈宫第一次见到皇帝,但与当日不同,这一次是单独奏对。
至于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宦官们,陈宫全当他们不是人。
只是出乎陈宫意料的是,皇帝没有问他任何关于太学之议的话题,反而问起了他家乡的情况,田间的收成、雨水的多寡。
对此,陈宫虽意外之余,答道:“自陛下整顿吏治、免除口赋三年以来,恶吏不敢随意至乡里兹扰,百姓多受其惠。其间风调雨顺,未有灾祸。”
陈宫答得很顺畅。
刘辩听得也很舒服,他没想到陈宫也会拍马屁。
不对,这不算马屁,顶多算是陈述事实罢了。
紧接着刘辩又问起了涉及到汉律的吏事,也没忘记提两句经典让陈宫解答。
陈宫皆回答地很顺畅。
对此,刘辩同样觉得很满意。他说道:“朕听闻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希望公台能成为朕的一面镜子,使朕得以兼听。”
虽然还未来得及直抒自己的政治观点,但陈宫听得此话,心中已经十分感动了。
他拜道:“宫必不负陛下所言!”
刘辩说道:“数年之前,河南尹治下荥阳百姓曾因恶吏盘剥,受贼人挑拨起兵作乱。而今荥阳虽治,但百姓仍需县中长吏行善政安抚。公台的才能朕自是放心,日前荥阳令空缺,不知公台可愿替朕分忧?”
陈宫再度拜道:“宫愿为陛下分忧!”
刘辩上前将陈宫亲手扶起,拉着陈宫的手说道:“荥阳百姓,朕便托付给公台了!”
手被拉着,陈宫重重点头,全然忘了什么均输法。
不久之后。
“朕素来听闻宗公德行,今日相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愿拜宗公为常侍谒者,不知宗公可愿屈尊?”
相较于陈宫,宗承在实干的才能上要稍逊一些。
至于其德行,只能边用边看了。
另一边,拒绝了公车的许劭一点都不慌张。
他认为刘辩之所以直到现在才下诏用公车征辟他,是因为刘辩意识到了均输法的弊端和他的重要性,如此,等了这么久的他自然要拿捏一下。
许劭打定主意,一定要拿捏一下,等到刘辩再度派来公车,他才应征。
这样,他也不至于像当初荀爽陈纪几人初次应征那样,被人诟病贪慕富贵。
但是……
一天、两天……
许劭听说陈宫去荥阳当了县令,宗承去了谒者台成了常侍谒者,他依然没有重新等到公车。
三天,四天……
许劭依旧没有等来公车。
五天,六天……
许劭对外宣布,他要准备回乡了。
半个月后,还没有回乡的许劭再次决定回乡了。
第290章 缩影
许劭赶着回家过年,期间刘辩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
陈宫在见完刘辩之后大概也回过味来了,上了一份表达自己保守派政治观点的奏书,然后才收拾东西往荥阳而去。
这种类型的奏书刘辩看得多了,其中的主要论点刘辩耳熟能详——无外乎一些圣人留下的大道理,再通过今人进行一代代的解读……至于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歧义,答案自然没有意外。
陈宫的奏书主旨是治理国家首要便是教化民众,民众得到教化,明白礼义,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具体是怎么迎刃而解的,圣人没说,但一定能解。
反正古代圣王治下就是这样的。
当然,陈宫也并非都说虚言,严明吏治、轻徭薄赋、偃兵息战、与民休息等等具体的措施皆呈现在了他的奏书之中。
在陈宫的理论体系中,这些措施都是为了教化民众的终极目标而服务的。
陈宫的观点是极具代表性的,这也是当今儒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刘辩不在乎陈宫的理论究竟完不完善,只要他能够治理好地方,使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就行。
与陈宫相比,被刘辩拜为常侍谒者的宗承,在照例向刘辩上了一封与陈宫观点大同小异但更加务虚的奏书之后,他又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奏书。
奏书中书写了与他同为南阳名士的何颙是何等的道德楷模、何等的胸怀大义,认为刘辩将何颙赶去右扶风种地是大材小用,使国家痛失贤才。
宗承希望刘辩能够赦免何颙。
说起来,自从刘辩真的出动了宦官将何颙郑泰等人送去屯田后,为何颙说话的人一直不多,像宗承这种为了何颙专门上书的更少了。
刘辩看着十分感动,然后在奏书上批复了一个“不准”。
宗承倒没有因此辞官,起码天子还批复了,也没有因为这份奏书恼羞成怒将他治罪,和先帝一比,他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至于这段时间里被传到刘辩耳边的许劭准备回乡的消息,刘辩只“哦”了一声,便把此事抛诸脑后。拒绝了他征辟的士人许劭不是第一个,必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刘辩向来尊重士人们的主观意愿,说要就是要,说不要就是不要。
与此消息不同的是,曾经刘辩留意要查一查的李儒,结果已经摆在刘辩面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好家伙,刘辩直呼好家伙。
他单知道李儒抱上了董重并不算粗的大腿,未曾想,在此之前,他已经和先和董卓以及他宫中的小黄门高望牵扯上了关系。
这还得了?
刘辩第一时间怀疑起了董卓是不是通过李儒同宦官勾连……现在敢勾结宦官,以后敢做什么不敢想哦!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已成立。
刘辩心中不知不觉间已经生出了杀意。
“陛下,眼下虽无确凿证据,但李儒在太学之议前的确通过高望之子高延联络过高望,高望极有可能向其通风报信。”张让浑身上下写满了忠心耿耿和对高望的鄙视。
他请求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必然能从高望口中查明真相!”
刘辩警惕的点在于董卓,而张让的重点则在于高望。
听到张让的话,看到对方跃跃欲试的表情,刘辩反而多想了一些。
对于筛子似的皇宫,刘辩心知肚明。
想要把皇宫整治的水泼不进本身就很难,毕竟皇宫从来不是孤岛。宫中之人不是独立的個体,也是有家人的,汉人重视亲情家庭,一刀切地隔绝联系不合情理,而且万一弄巧成拙弄出来了个不顾一切的家人侠,那刘辩不是坐蜡了。
而且,完全隔绝内外对刘辩来说绝对称不上是好事。
所以,虽然有了东汉版内侍宫女养老院这一勾连的大利器,刘辩还是故意放任了一些消息的流通。
必要的时候,宫中还能放出一些刘辩想让人知道的消息。
既然有漏洞,刘辩能用,旁人自然也能用。
上回渠穆贪腐案的首告便是高望,明面上,刘辩没让高望因为此次私下的首告受益。
然而隔墙有耳,过去总会或明或暗为同僚说话的张让,今日却毫不犹豫地攻讦起了高望,这让刘辩忽然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知道了此事,并借此机会打击报复。
同时,刘辩也意识到,现在的董卓,就算跟李儒和高望有联系,又哪来的资本让这两人替他效死?
想到此处,刘辩再度看向张让,否决了张让的提议,只在心中想着,用高望反过来监控李儒与董卓,似乎有可行之处。
对于刘辩的答案,张让看起来并不失望。
也因此,在张让离开之后,刘辩忽然想到,虽然张让行事一向嚣张跋扈,但在先帝和他面前向来谨慎,今日忽然攻讦高望,还表现地这般明显——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刘辩越想越觉得可能。
张让既然知道高望的事,进而明白刘辩不希望宫中宦官铁板一片的意图不是难事。所以他才故意在刘辩面前如此做,来与高望撇清乃至于树立敌对的关系,来向刘辩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忠诚。
而且也没什么风险——因为此事件中但凡将董卓和李儒换成另外两个人,刘辩并不会无端起杀心。
就算万一刘辩将高望交由张让治罪,张让也会顺势而为,绝对不亏。
“这老狐狸!”刘辩低声吐槽了一句。